第四章 武學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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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鐵樵說到此處便打住了,聽得楊揮倒是如癡如醉。
“果真有這等人物,這等身手?”他似乎仍然不信。
“我騙你作甚?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來找你,可不是為了喝酒吃肉。”
“那你是要幹嘛?”
“我打算去武夷山找紫眉真人,向他學武。”
“你瘋了?我們都多大了,還學?你不打算成婚生子,不打算建功立業了嗎?我們學了十五年了,夠了。”
“哪裏夠了,我們十五年的苦學,接得了人家一掌嗎?”
“那你倒是說說,你去武夷山找那什麽紫眉真人學武,你老爹怎麽辦?讓他一個人餓死嗎?”
“我已經決定了,帶我爹一起走。我打算把城裏的房子賣了,收拾點有用的物什,其他沒用的也都扔了,然後帶我爹進武夷山,我會在山中建幾間茅舍,平時種點蔬果,打點野味,采點藥草,一麵在武夷山尋找紫眉真人。不這樣做,就靠我十天半個月去趟武夷山,想要找到紫眉真人,怕是做夢。再說了,既然誠心想拜人為師,總要拿出點誠意出來,我家境貧寒,沒什麽錢財,所以隻能讓他老人家看到我的誠意,我的這顆為學武而跳動的心。”
“你這人可真是倔啊,到時你找不到他,或者找到了人家不收你,你年紀也大了,歲月也蹉跎了,前途也耽誤了,你就後悔去吧。”
“不,我不會後悔,我學武不是為了升官發財,而是為了看到武學的至高境界。揮弟,話就說到這兒了,我這就要回去了,你多保重。”
二十年前,楊揮與石鐵樵就是這樣分別的。
這之後,石鐵樵果如所言,先在武夷山選中了山間的一塊空地,建了三間茅舍,又下山將城裏的祖屋賣了,收拾了些有用的細軟,便同老爹一起在山中住下了。
石鐵樵從一開始就知道,要想讓紫眉真人收自已為徒,是沒那麽容易的。因此,他反倒也不急了,他在茅舍前後開了荒,種了地,栽上了蔬菜、糧食、瓜果,饞了就進山打些野味來,受傷了,生病了,也不礙事,他本來就是武醫雙修的人才,平常小傷小病,難不住他,而武夷山中也盡是草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總之,父子倆過日子是不成問題的。
時間就這樣緩緩流逝,養家糊口之餘,石鐵樵用了一年多的時間,爬山涉水,翻山越嶺,去找尋紫眉真人的蹤影,可惜每次滿懷希望地出發,每次卻總是抱憾而歸。詢問每一個進山的獵人,采藥夫,也都說沒見過有紫眉真人這樣一號人物。
也就在那一年,江西廣信府鉛山縣出了件大事。起因是廣東的悍匪榮九一夥被官兵擊散,其餘部約百人,逃竄進入江西,並在鉛山縣尋了個山頭,又盤踞起來,重操舊業,禍害地方了。
由於榮九一夥,俱為窮凶極惡之徒,鉛山縣降拿不住,因而廣信府趁榮九立足未穩,率軍民三百人,入山剿匪。卻被榮九打得潰不成軍,狼狽而回。江西布政司為之震怒。廣信知府李仁寶隻好立下“軍令狀”,揚言要重整旗鼓,活捉榮九。
這回,李仁寶做了充分準備,聯合廣信千戶所,動員千人,配備多種火器,二度上山,直把榮九一夥打得落花流水,屍停一路。
官軍勢大,榮九抵抗不得,便拋下部眾,獨自溜之大吉,官軍一路窮追猛打無果,被其逃入武夷山中,消失不見。
這回李仁寶傻眼了,武夷山太大,榮九一入山中,那就是龍遊大海,還如何能擒得?但自己又向布政司作了保證,說要活捉榮九的。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李仁寶手下提醒他道:“大人,你看前麵密林深處,似有火光閃出,不知是不是榮九那小子。”
李仁寶眼前一亮,果斷率眾前趨,然而結果卻令他失望透頂,這火光跟榮九一點關係沒有,隻是山中一戶人家點的燭火而已。
這戶人家當然是石鐵樵與他的父親了。可惜當天晚上石鐵樵並未在家,他為捉住一隻金錢豹,去另一山頭布設陷阱去了。
石父年邁,老態龍鍾,自然並未發現周遭異樣。
榮九是真的跑了,李仁寶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但他又不甘心,便派心腹去石鐵樵茅舍中查看動靜。心腹回來,湊近李仁寶稟告道:“大人,屋中隻有一人,是個老頭。”
李仁寶也輕聲說道:“什麽老頭,你眼瞎嗎,明明是榮九這小子躲藏在那兒。”
手下馬上領會了李仁寶的意思,大聲道:“大人,榮九躲進了茅舍,該如何是好?”
李仁寶也大聲回道:“榮九凶悍,吾恐其在屋中設伏,切莫輕舉妄動,我看不如火攻。”
就這樣,李仁寶下令火燒茅舍,將石鐵樵之父活活燒死在茅舍中了。
石鐵樵看到自家方向火光衝起,一路狂奔,快到家時,卻被李仁寶心腹攔住,說有人縱火行凶,官府正在滅火,閑雜人等不得幹擾。石鐵樵說他是茅舍主人,舍中有老父待救……可話沒說完,李仁寶的心腹已經冷不防給了他一棍,他當時就暈死過去,不省人事了。
大火熄滅後,李仁寶令人從火中取出石父屍骨,對手下說:“雖然本官曾向布政使張大人立了軍令,說要活捉榮九,但榮九狡悍,不可強取,以火燒之,實是無奈之舉。如今匪徒已滅,屍骨俱在,凡參戰者,各自有功,先下山去,待回府後,本官自會論功行賞。”
於是官兵上下皆喜,凱旋而歸。
當晚,李仁寶也向布政使張憲張大人寫了條陳,詳述了剿匪之事。雖說榮九並非活捉,但畢竟李仁寶已為民除害,也算勞苦功高,張大人便原諒了他前回之失,仍然褒揚了他的功績。
而當石鐵樵醒過來時,官兵早已走得無影無蹤,眼前不見大火,不見茅舍,晨光熹微中,隻見得一片焦土,還在淡淡地冒著些白煙。
石鐵樵顧不得頭疼頭昏,瘋了似地跑到發燙的焦土上,撥著,看著,找著,想找到父親的屍骨,但就是這一點可憐的希望也落空了。
而屍骨是不會燒得如此幹淨的,他當時覺得,一定是官府取走,用作斷案之用了,因為他依稀記得,他昏倒前有官府中人告知,有人縱火行凶的,他想一定是有什麽凶徒,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他賣掉祖屋,住進武夷山中的消息,於是,便趁自己外出之際,殺了父親,搶了錢財,然後放火,毀屍滅跡。想來也是這麽回事。
然而第二天,當他進入廣信府時,沿途百姓,議論紛紛,說的卻不是那麽回事。各種信息,一點一滴地匯總起來,使他慢慢看清了事情的全貌。這哪是什麽縱火行凶,這是官府的“李代桃僵”之計,他可憐的老父是代榮九去死了。
石鐵樵憤怒了,氣得臉色赤紅,青筋暴起,但他一個平頭百姓,卻根本連知府衙門都進不去,他想硬闖,但裏麵湧出幾十衙役,雖說單打獨鬥,個個不是石鐵樵對手,但二十來人一起操家夥趕上,石鐵樵壓根就無一絲還手之力,不僅如此,他自己若不是跑得快,恐怕也已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不過結果也沒好到哪兒去,雖說是沒被當場打死,但李仁寶已經發話了,說石鐵樵是匪徒餘孽,是榮九一夥的,如今見榮九被殺,喪心病狂,竟來知府衙門刺殺知府大人,簡直罪不容誅。於是,石鐵樵為躲避官府追殺,隻好跟榮九一樣,又逃入武夷山中避難。
他被打得一身是傷,而父親慘死,大仇無處得報,茅舍以及茅舍中的一切財物,俱已燒毀,他家破人亡,無路可走,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在山中痛哭。
“大丈夫何必哭泣,作女子態呢?”山中不知是誰,作獅子吼,雖然如尋常講出一聲,但卻令百獸肅然,萬壑回響。
“你是誰?竟敢口出狂言,你又不知我心中悲痛,何必胡說?”石鐵樵一麵回答,一麵搖頭四望,卻見遠處一塊巨石,竟緩緩離開了地麵,浮在了空中,一會兒,那巨石向左移開了一丈遠,“嘭”的一聲,降落下去,又穩穩紮在了地上。
沒有了巨石的遮擋,石鐵樵這才看清,那說話之人就在巨石後麵站著,正是他苦覓已久的紫眉真人。
但此時的石鐵樵卻高興不起來,雖然他的父親直接原因是死於李仁寶的草菅人命,可如果不是石鐵樵一心要來武夷山找紫眉真人學武,那麽,父親想必會在城中安享晚年。因此,父親的死讓石鐵樵很自責,對紫眉真人的避而不見,也多少有些埋怨,因為,要是紫眉真人肯早些收他為徒,恐怕父親也不會死。
然而埋怨歸埋怨,他還是把這一年來的事跟紫眉真人說了,紫眉真人卻道:“這都要怪你自作主張,你我雖在武夷山中相逢,但我何曾說過,自已一定是在武夷山中修行的?我向來四海為家,漂泊無定,武夷山不過是閑來無事,隨意登臨,你倒好,擅自把家安到武夷山來,想在山中找我,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石鐵樵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已在山中苦尋一年未果的原因,更怪自己魯莽粗疏,而對紫眉真人沒了怨言。
紫眉真人念其一片苦心,又遭亡父之痛,也終於答應要收石鐵樵為徒了,這令石鐵樵絕望的心中,又煥發了一絲的光彩與溫暖。
“你知道你練了十五年的硬功夫,局限在哪裏嗎?”紫眉真人問。
石鐵樵想了想,道:“這次的遭遇,令我體悟頗深,我覺得硬功夫局限極大,比如說我,一對一的比武,我曾經打敗東南各路高手,但衙門裏一群三腳貓功夫的衙役十幾二十個一起上,我卻隻能落荒而逃。這是其一,其二,我也怕兵器,那些衙役哪怕隻有三五人,但隻要手提兵器,不論刀劍還是弓箭,我都畏懼不敢向前。其三,我也怕猛獸,這次老父被燒,我卻不在家,原因就是附近出現了一隻金錢豹,我為除掉它,卻隻能去其他山頭布設陷阱。多麽悲哀啊,辛苦練武十多年,竟打不贏一隻豹子,更不用說虎和熊了,碰到了隻能跑,跑不掉跟尋常百姓一樣,隻能被吃。”
紫眉真人道:“你能認識到你所學武功的局限,已不失為一種長進。我再問你,學武的目的是什麽?”
石鐵樵沉思片刻,道:“為強身健體?”
紫眉真人道:“非也。”
石鐵樵道:“為除暴安良?”
紫眉真人道:“非也。”
“為突破自已,完善自己?”
“非也。”紫眉真人仍是搖頭。
石鐵樵想不出別的答案,跪拜道:“徒兒愚鈍,請恩師開示。”
紫眉真人道:“為了自由。”
“自由?”石鐵樵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說學武是為了自由。
紫眉真人接著道:“遇見猛獸,你隻能逃,這是不自由,碰著人多,你隻能逃,這是不自由,見了兵器,你隻能逃,這是不自由,到了知府衙門,你卻進不去,這是不自由。家破人亡,大仇未報,你卻隻能哭,這是不自由。換作我,你的這些個不自由,全都不存在。”
紫眉真人對於武學的這番見解,猶如醍醐灌頂,又如夜半驚雷,使得石鐵樵如夢中之人一般突然清醒了過來。那一刻,他覺得過去的十五年,都是做夢,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浴火重生,一刹那間明白了武學的最高境界極其真諦所在。
“但當務之急,還不是學武,”紫眉真人又道,“你得先把殺父之仇給報了。”
石鐵樵道:“我也想報,可徒兒無能,連知府衙門都進不去,更別提見著李仁寶的麵了。”
紫眉真人道:“我有一法,令你無須見到李仁寶,便可將殺父之仇報了。”
石鐵樵道:“是何方法,如此神奇,請師父示下。”
“你跟我來。”
紫眉真人與石鐵樵一前一後向峰頂走去。在峰頂的一個洞穴前,紫眉真人停下腳步,對石鐵樵說:“這是我經常修煉的地方,取了個名,叫天福洞。”
石鐵樵往裏一看,這洞異常幹燥,敞亮,裏麵石桌石椅石床俱備,陽光直射,能照進洞口,約半丈深。
“在武夷山,我常住的石洞有兩個,另一個名叫地福洞,在別的峰,好久沒去了,怕荒廢了吧。”
“師父是想讓徒兒在這兒修煉嗎?”
“不是,我讓你先見一個人。”
說完,紫眉真人便領著石鐵樵往洞裏走去,在洞穴的深處,石鐵樵看到一個塞著嘴巴,五花大綁,一臉絡腮胡須的大漢。
“這人是誰?”石鐵樵問。
紫眉真人道:“這人便是榮九啊。”
“榮九?”石鐵樵驚惑地問,“難道說逃入武夷山的悍匪榮九被師父抓住了?”
“是啊,這才是李仁寶應該抓的人。李仁寶火燒茅舍那天,我剛從外頭雲遊回來,當時也沒看見你,眼前隻是燒成灰燼的茅舍。你住進武夷山的一年以來,我其實也知道你的存在,隻是我來去無蹤,無心收徒,故未曾與你一見。但那日,見你茅舍燒毀,而人卻不知去處,灰燼中也沒發現有任何屍骨,心中起疑,下山打聽事件經過,才知官府夜裏入武夷山在捕悍匪榮九,又聽說榮九鑽入了武夷山,躲進一茅舍中,被官府燒死了。我心中一驚,感覺茅舍被燒,恐是官府李代桃僵之計。便重回武夷山,在各峰之間飛行,俯身向下,如蒼鷹一般巡視下界,終於發現了還躲藏在山中的榮九,就下去將他捉了,帶到天福洞中,後來就聽到你在山間大哭了。”
石鐵樵歎息道:“原來如此。我知道師父的意思了。您老人家一定是想讓我帶著榮九,去見布政使大人,讓他來發落李仁寶瞞天過海,草菅人命的大罪,是嗎?”
“是的,江西布政使張憲,是我舊友,情義頗深,若非如此,我亦不會輕易讓你帶榮九去見他,到時萬一官官相護,於你反而不利。但好在張憲與我相知,人又開明,你不妨成行,帶榮九去見,想必張憲自有道理。”
石鐵樵也覺合適,遂謝過師父,解去綁在榮九腿上的麻繩,將其全綁在了榮九手上。紫眉真人也書信一封,讓石鐵樵交給張憲過目。石鐵樵將信拿了,便推著榮九往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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