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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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未止。
    白茫茫的天與地,像被人用刀生生割開,隻剩一道線。
    而那道線,正是平陽北門。
    拓拔焱騎在馬上,手緊握韁繩,指節死白。
    他與拓跋努爾並肩站在前陣,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那道敞開的城門——
    與那門前,獨立的白衣人。
    他從未想過,世上真有人能這樣站著。
    不是以勢壓人,不是倚劍示威,
    隻是立在那裏。
    風拍打著他的麵甲,冷得像要凍裂皮膚。
    可他胸口,卻在一點一點地發熱。
    那人說出“在下蕭寧”三字的刹那,他的心幾乎是空的。
    腦中一片轟鳴。
    蕭寧?
    那就是——蕭寧?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北疆的營中,在諸部的酒席上,
    他們聽過這個名字。
    他們說——
    那是個生於錦繡之中、沉湎聲色的紈絝天子。
    說他好鷹犬、好酒色、好戲謔,
    言談之間,隻是個被命運推上王位的少年。
    他們笑他,嘲他,說這世道再無真正的君。
    而如今——
    他就在眼前。
    一身素衣,立在雪中。
    無冠、無甲、無兵、無衛。
    卻在三十萬大軍之前,從容若定。
    拓拔焱的呼吸一滯。
    他從馬上微微俯身,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神色。
    風雪太大,雪片幾乎將天地都磨碎了。
    可那人的神情,卻分外清晰。
    他目光平靜,沒有怒意。
    也沒有恐懼。
    甚至——連防備都沒有。
    那是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話。
    不是鎮定,而是一種不需鎮定的自然而然。
    拓拔焱心頭驀地一顫。
    他忽然意識到,這世上有一種人,
    他們的氣度,並非修來的。
    而是天生的。
    他曾以為,自己這一生的膽氣,已經足夠。
    他見過戰場上最血腥的廝殺,見過最慘烈的城破。
    他能在刀刃上飲血,在屍山裏安睡。
    可此刻——
    在這風雪之中,麵對一個不披甲、不握刃的少年,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膽氣渺小得像塵埃。
    他的喉嚨發緊。
    風吹進盔縫,刺得人眼角發疼。
    他不敢眨眼,怕錯過那人一個呼吸的起伏。
    ——若是自己。
    若是自己身處那人之位,
    他能否如此?
    拓拔焱心中暗暗問自己。
    答案,是“不能”。
    哪怕明知城中藏兵,哪怕設下重伏,
    他也絕不會選擇獨身一人出門。
    因為那不是計謀,那是賭命。
    他見過太多的王侯將相,
    那些人高高在上,
    但他們的“尊貴”,都源自於距離。
    一旦讓他們獨立在刀尖之前,
    那份尊貴便會碎成灰。
    可眼前這個少年皇帝——
    他主動打破了那道距離。
    他讓自己站在了刀尖之上。
    而且站得——如此安然。
    拓拔焱胸口的血忽然湧動起來。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那聲音混著風雪的呼嘯,在耳中震蕩。
    他是北疆人,
    生在寒原,長在鐵血裏。
    從懂事起,就被教導——
    世間唯有強者,才值得敬。
    而此刻,
    他忽然明白,
    強者,並不隻是手持利刃的人。
    風聲穿過鐵甲,
    在他的耳中,化為某種莫名的嘶鳴。
    他望著那白衣人,
    忽然生出一種極奇異的衝動。
    那種衝動,
    不是想要上前搏殺,
    而是想要低下頭。
    拓拔焱用力地吸了口氣。
    他把這衝動壓了下去,
    可胸口的那股熱,卻越壓越烈。
    “陛下……”
    他在心中默念,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北地……從無此等人。”
    他忽然明白,
    為什麽拓跋努爾會沉默。
    那並不是猶豫。
    那是一種無法言明的震撼。
    因為——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敵人。
    ———
    五百前軍的陣列,
    在風雪中早已靜得可怕。
    所有的馬,都在低低噴氣。
    鼻息化成一團團白霧。
    鐵甲上結的冰,在風裏發出輕微的“哢哢”聲。
    可沒有一個人敢動。
    他們的目光,全都鎖在那一處——
    那敞開的城門。
    與那門前,一襲白衣的人。
    最初,他們隻是驚。
    驚這人竟敢獨自出城。
    後來,他們是疑。
    疑那門後,是否藏有伏兵。
    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
    隨著風雪愈盛,那人卻始終不動,
    他們心中的驚與疑,
    都變成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有人喉頭滾動,
    有人指節發抖。
    可他們都沒有出聲。
    北疆的兵,從來以勇悍聞名。
    他們崇尚血與力,
    他們信仰刀鋒與火。
    他們敬英雄,也隻敬英雄。
    可此刻,他們忽然發現——
    那立在雪中的少年,
    竟讓他們有一種想要俯首的衝動。
    那是一種從心底生出的敬。
    一種與敵我無關的敬。
    有人輕聲道:“這……這人,就是蕭寧?”
    聲音被風卷散。
    沒人回答。
    所有人都在看。
    看那人素衣如雪,
    看那風雪掠過他肩頭,
    卻始終帶不走他半分氣度。
    他們開始覺得,
    那不是一個人。
    那像是一座碑。
    風雪再大,也推不倒的碑。
    有士卒喃喃道:“若我北境也有此人,天下誰敢敵?”
    話音低微,卻在陣中傳開。
    緊接著,是一陣極輕的歎息。
    那歎息裏,沒有敵意。
    隻有——佩服。
    他們的血,本該在此刻沸騰。
    可此刻,他們的血,卻被一種陌生的寧靜取代。
    那寧靜裏,有壓抑,也有敬意。
    有士卒低頭,輕輕抿了抿唇。
    冰冷的雪水順著盔沿滴下,落在掌背上。
    他沒有拭去。
    隻是看著那道白影。
    風吹過,雪在他們盔甲上積成一層白。
    遠處的旌旗也被壓得低垂,
    像是在默哀。
    他們不懂“帝氣”是什麽,
    也不懂什麽叫“天命”。
    他們隻懂,
    此刻那人站在那裏,
    他們就覺得,
    即便有命令前行——
    自己,也不該踏出那一步。
    因為那不是敵陣。
    那是一道不可侵犯的界。
    拓拔焱回頭看了一眼他們。
    他看到那五百騎的眼神。
    那不是懼。
    是敬。
    是那種隻有戰士對戰士才有的敬。
    他心底忽然湧起一陣複雜。
    他知道,這樣的情緒不該出現在敵前。
    可他也知道,沒人能壓得住。
    他輕聲自語:“若非敵,我願折鞠而拜。”
    風雪愈烈。
    天色漸暗。
    那片白茫之中,
    三十萬兵陣靜默無聲,
    一人立於城前。
    風停,雪仍下。
    天地之間,
    隻剩下一種奇異的平衡——
    ——敬與靜。
    這一刻,
    敵我不分,
    生死不辨。
    隻有風雪中的那抹素影,
    與眾人心頭,那份無言的震撼。
    風雪更急了。
    雪花在空中斜著打,像被天地倒灌出來的碎白。
    三十萬鐵騎的旌旗獵獵作響,沉沉的鼓聲早已被雪掩沒,空氣裏隻剩呼吸與寒氣。
    拓跋努爾仍舊端坐在馬上,馬鬃被雪染白,他整個人像一座雕像,僵在那片白茫之中。
    良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胸口的寒氣化成白霧,在麵前散開。
    他目光未離那道敞開的城門,也未離那立在城前的白衣人。
    風刮過,鬃毛揚起,他的裘袍一角也被掀開,露出腰間那柄舊刀。
    那刀的刀鞘上,遍布戰痕。
    那些戰痕,就像他的半生。
    “看來——”
    他終於出聲了。
    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壓抑著的笑意,像鐵器摩擦。
    “我們,低估這位所謂‘大堯的皇帝’了。”
    拓拔焱一愣。
    他下意識轉頭,看到主帥那雙眼——冷靜中透著異樣的光。
    那光不是怒,也不是疑,而是一種……興奮。
    拓跋努爾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刀,直直望著前方那道素影。
    “他可是帝王啊。”
    語氣低沉,卻每一個字都像釘入雪地的鐵。
    “身為帝王,身居高位,敢禦駕親征——”
    他輕輕吸了口氣,呼出的白霧幾乎與雪混成一體。
    “已是無上的魄力。”
    他頓了頓,唇角微微勾起。
    “可他竟然,還敢一人做餌……”
    那聲音裏,有驚,也有某種從胸腔深處湧出的熾熱。
    “實乃讓人心驚啊!”
    拓跋焱聽得心中一顫。
    他望著主帥,忽然有一種預感——
    拓跋努爾要動了。
    果然,拓跋努爾的眉間那一絲肅冷,在刹那間變成了淩厲。
    他原本靜如石的神情,驟然多了一抹猛烈的光。
    那是戰意。
    那是北疆狼血的光。
    “不過——”
    他一字一頓,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雪淹沒,
    “敵人,終究是敵人。”
    那一瞬,拓拔焱清晰地看到,拓跋努爾的目光變了。
    由敬,轉為戰。
    由凝思,轉為殺。
    那雙眼,先前還像冰,如今卻燒起了火。
    火在冷雪中燃燒,竟顯得格外刺目。
    拓跋努爾緩緩抬手,手上的皮手套被他摘下,露出蒼白的手指。
    那手指握了握韁繩,又搭在刀柄上。
    他喃喃道:“你身為帝王,敢以身為餌。”
    他抬起頭,眯著眼,盯著那抹白衣的影子。
    “我為帝王,又怎會怕以身入局?”
    他猛地一振韁。
    戰馬發出一聲長嘶。
    “走——!”
    拓跋努爾的聲音劈進風雪。
    “既然大堯皇帝如此好客,邀請我等入城,那我等——便進城!”
    話音一落,風聲似乎都為之一頓。
    數十丈外,拓拔焱臉色一變。
    “大汗!”他失聲驚呼。
    拓跋努爾已然催馬上前。
    鐵蹄踏雪,發出沉悶的“咯吱”聲,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的心上。
    他披風翻飛,裘領揚起,眼神冷如鋒刃。
    “莫非……他瘋了?”
    有副將低聲驚呼。
    可拓拔焱心中比誰都清楚——這不是瘋狂。
    這是——北疆之王的倔與傲。
    他趕忙催馬跟上,聲音幾乎被風雪卷走。
    “大汗!城內怕是有伏兵!請三思!若真有計,此行恐有失——”
    “伏兵?”
    拓跋努爾頭也不回,聲音淡淡,卻透出一種壓不住的火。
    “他若真設伏——我倒要看看,他能伏得住我幾人!”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極短,卻讓人不寒而栗。
    “無需其他人!”
    他冷聲喝道,
    “我走最前!”
    拓拔焱隻覺心口發緊。
    他想攔,卻明白一旦主帥下令,再多的勸,也隻是徒勞。
    他咬牙,縱馬而上,和主帥並行。
    “屬下隨大汗!”
    拓跋努爾沒有回頭,隻抬手一揮。
    “眾將——跟上!”
    身後五百騎齊聲應諾。
    聲音穿透風雪,如雷滾動。
    “喏——!”
    那聲音震得雪都簌簌而落。
    鐵流再起。
    五百騎踏雪而行,前鋒拔地而出,
    拓跋努爾在最前,拓拔焱居次,鐵陣緊隨。
    風雪撲麵而來,旗幟在風中翻卷。
    雪地被馬蹄踏得碎裂,冰渣迸濺。
    每一步,都向著那扇大開的門——
    與那門前的白衣之人。
    拓跋努爾的呼吸沉穩而熱烈。
    風吹得他額前的發貼在臉上,他也不抹。
    他的眼裏有光。
    那光,不是怒,不是恨。
    是——興。
    他是戰場之人。
    他最厭的,是虛。
    最敬的,是膽。
    而眼前那人,
    無疑已將“膽”二字,刻進了天地。
    “蕭寧……”
    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
    “你要請我入城?”
    風掠過他耳畔,他的嘴角微微一挑。
    “好——我便看看,你這座平陽,能否真容我!”
    雪越走越大,越近越冷。
    那城門的輪廓漸漸逼人,像是一張吞噬的口。
    風從門內呼嘯而出,卷起細雪,打在他們臉上。
    拓跋努爾的戰馬發出一聲低鳴。
    拓拔焱在旁,心跳急促,掌心盡是冷汗。
    他看著那門前的白影,距離已不過百丈。
    那人仍舊站在原地。
    未動。
    也未語。
    風雪打在他衣上,
    衣裾揚起一點弧度,
    卻始終不亂。
    拓跋努爾忽然放慢了速度。
    他心口的熱血正燒,
    可理智在風中抽絲。
    他在想:
    若真有伏兵,此刻應有動靜;
    若無伏兵——
    那便更奇。
    這世上,
    能以一人對三十萬,
    能以沉默迎利刃,
    此等氣魄,他生平僅見。
    可這念頭,隻一閃而過。
    很快,他便被心底那團熾火吞沒。
    他挺直了背脊,縱馬再上。
    “走!”
    五百騎齊動。
    馬蹄聲震得雪原發顫。
    那種聲音——
    不像進攻,
    倒更像赴一場祭。
    風聲從耳邊掠過,呼嘯如雷。
    拓拔焱的視線緊隨主帥的身影。
    他看見拓跋努爾的披風被風掀得高高揚起,
    如烈火燃燒。
    而在那風雪的盡頭——
    白衣的身影仍在。
    那是雪的中心。
    也是全軍目光的焦點。
    一步、兩步、十步。
    拓跋努爾離他越來越近。
    空氣中那股緊繃的氣息,幾乎要凝成冰。
    三十萬大軍屏息。
    五百騎的盔甲在雪光下閃動著冷光。
    拓拔焱的喉頭在滾動,心中一遍遍暗罵:
    “大汗,你真瘋了……”
    可與此同時——
    他又忍不住一絲震動。
    若真有誰,能與那少年皇帝並肩——
    恐怕也隻有眼前這位北疆之王。
    風雪愈密。
    天地間的白,已幾乎將遠近都吞沒。
    唯有那城門下的兩道身影,黑與白,隔著茫茫雪幕,冷冷相對。
    拓跋努爾策馬而行,馬蹄深陷雪中,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他並未讓馬疾馳,也未故意放慢——每一步都恰到好處,既不挑釁,也不示弱。
    他目光平靜,卻極冷。
    這一刻,他不是單純地看著那人,而是在讀那人。
    他要看清——這少年到底是在賭命,還是在演戲。
    是孤注一擲,還是胸有成竹。
    風雪撲麵,吹得他的披風獵獵翻卷,覆甲上結著的薄冰隨動作微微碎裂。
    他的氣息平穩,胸腔間的熱氣被冷風切成絲,融進雪霧中。
    身後五百鐵騎沉默無聲,隻聽得鎧甲與韁索的輕響,像隨時可爆裂的寒線。
    拓跋努爾卻仿佛聽不見。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立於城門前的少年身上。
    那人一動不動。
    風掠過他的發,他也不曾偏頭。
    他的臉——靜,冷,甚至可以說平淡。
    沒有恐懼,沒有慌亂。
    像是一麵冰封的湖,表麵平滑無波。
    拓跋努爾的眉頭輕輕皺起。
    他在心底冷冷地想:
    真有這樣的鎮定?
    他見過太多所謂的“英雄”。
    也見過太多瀕死之前仍要強作鎮定的傲骨之人。
    他們的眼裏,有一種死前的光,那種光,是竭力壓下的懼與狠。
    而眼前的少年,卻連那一點波瀾都沒有。
    他更靠近了幾步。
    雪被馬蹄踏碎,冰晶崩裂,在地麵滾動。
    拓跋努爾一邊走,一邊將目光從蕭寧的臉上掠過——
    那雙眼仍然冷漠如霜,似乎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裏。
    ——但就是這份平靜,讓他心生疑竇。
    他心底的戰意、直覺、經驗,全都在低語:
    “這份靜,不對。”
    他盯著蕭寧的臉,一寸一寸地剖析。
    眉線平穩,唇角微抿,呼吸緩慢。
    若隻是這些,倒真像個鎮定的帝王。
    可就在此時,他忽然注意到了——那人的手。
    那雙手本該自然下垂,然而此刻,卻被微微掩在袍袖之下。
    雪風掀起衣角時,拓跋努爾敏銳地捕捉到:
    那手指,竟在衣角下,輕輕蜷緊。
    他眼神一冷,心中閃過一抹明悟。
    ——嗬。
    他沒有笑出聲,隻是低低地在心中嗤了一聲。
    原來如此。
    這份鎮定,是撐出來的。
    他並非無懼,隻是藏得極深。
    “是啊,畢竟他也是人。”
    拓跋努爾心中暗道,眼神微動。
    “可惜,他麵對的,是我。”
    風聲呼嘯,他繼續前行。
    雪下得更急,天地之間隻有沉默與腳步聲。
    那股沉默中,卻暗藏著一股極細的繃緊——
    仿佛空氣都在為這一場無聲的較量拉弦。
    拓跋努爾目不轉睛。
    他清楚,對方此刻同樣在觀察他。
    這是一場無言的試探,任何一絲眼神、呼吸、姿態的變化,都是刀鋒。
    他目光冷靜,卻極專注。
    一寸,一寸地逼近。
    三十步。
    十五步。
    十步——
    蕭寧依舊未動。
    風雪裹著他的發,落在肩頭,又被吹散。
    他仿佛根本不知寒冷為何物,整個人靜得像雪中立著的一株鬆。
    拓跋努爾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
    那一瞬,他幾乎有些佩服。
    能做到這一步的,天下間,沒幾個。
    可佩服之後,更多的,是冷笑。
    “若真無懼,就該大步前迎。可他仍舊站著——那說明他在等。”
    拓跋努爾暗暗思忖。
    “他等的是什麽?伏兵?火?還是我上前?”
    他的心逐漸沉下去。
    風雪裏,他的視線越發鋒利,幾乎能剖開那層鎮定的外殼。
    忽然——
    那少年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極細微。
    幾乎不可察。
    可拓跋努爾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慌亂,也不是挑釁。
    那是一種……喜意。
    僅僅一瞬。
    嘴角彎起又收回,像是被冷風吹滅的火光。
    但那一瞬間的光,卻落在拓跋努爾的眼底,變得分外刺眼。
    他心中陡然一震——
    “喜?”
    他在喜什麽?
    風雪打在他的麵甲上,發出“啪——啪——”的細響。
    拓跋努爾的眼神驟冷。
    那種莫名的喜色,不是平靜,而是……得逞的喜悅。
    他立刻明白了。
    他明白得太清楚。
    原來如此——
    這鎮定不是信心,而是引誘。
    他在等自己靠近。
    等自己踏入他布下的“無形陷阱”。
    他冷笑,目光如刀。
    心中湧起一股突如其來的淩厲。
    “你要演,那我便看。”
    “你要引,那我便止。”
    拓跋努爾的手輕輕抬起。
    那動作極輕,但在風雪中,猶如山崩雷動。
    “——眾軍,停下!”
    他沉聲喝出。
    聲音滾入風雪,化作沉悶的轟鳴。
    身後,五百鐵騎齊齊勒馬,鐵蹄深陷雪地,停得整齊。
    空氣中頓時凝成死寂。
    拓跋努爾未動。
    他依舊騎在馬上,目光如鷹般銳利地盯著那白衣少年。
    他胸中翻湧著一種複雜的感受——敬、警、冷、烈。
    他心中暗道:
    “好一個帝王。你想以靜禦動,以身為餌。”
    “可惜——你在我麵前,還差一步。”
    雪越下越大,天地一色,
    唯有那兩道身影,靜立於風雪交界的蒼茫裏。
    一人素衣臨風,一人鐵甲覆雪。
    他們對視無言,卻在無聲中,彼此試探、逼迫、揣摩。
    這場博弈,不在刀劍,而在心魂。
    風卷雪來,天地肅殺。
    拓跋努爾的手仍抬著,指間纏著韁繩。
    那一刻,他的眼底,寒光如電。
    他輕輕吐出一口白氣,
    低聲、沉穩、冷決地重複了一遍——
    “——全軍,停下。”
    風雪靜止,天地屏息。
    他與蕭寧之間,隻餘下無形的鋒刃在空氣中交錯。
    兩人隔著三丈之距,
    一人心如鐵,一人氣如山。
    這一刻,
    兩軍未戰,
    勝負,已在眼神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