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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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署內。
“陛下……”
清國公輕輕開口,不疾不徐,卻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此題艱難,清某也知。”
“但,清某既敬仰陛下多年之名——”
他微微頓了頓。
目光落在蕭寧身上。
聲音陡然沉了半分。
“今日既得一見。”
“故還望陛下為清某……解一解此惑。”
“請——陛下解惑。”
最後這一句,落得極重。
像一柄無形之劍,直抵蕭寧麵前。
堂內瞬間又緊了一分。
空氣像被猛地抽走,所有人胸口都被壓住。
趙烈心頭瞬間繃起。
韓雲仞指尖一顫,茶盞輕輕抖了一下。
董延喉結滾動,像要被這一句話壓得難受。
莊奎甚至忍不住抓緊椅把,雙目死死望向蕭寧。
他們心裏同時浮現一個念頭:
完了。
因為清國公已經把“這題陛下必須答”擺在明麵上了。
不答,就是怯場。
答不好,就是無能。
這話,說得恭敬,卻把蕭寧逼到懸崖邊。
這就是“請教”的鋒芒。
這就是老謀深算的試探。
趙烈胸口發緊。
他心底甚至有些絕望地想:
“陛下若真答不出一個既有氣魄、又能服人的方案……大堯在場麵上就真的輸了!”
韓雲仞喉頭發幹。
他是最年輕卻最敏銳的一個,他太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若陛下的回答稍有遲疑,被清國公看出破綻,那大疆使團的態度將立刻變得強硬。
整場和談都會瞬間倒向大疆。
董延更是額頭冒出細汗。
作為文官,他甚至想到了一些具體後果:
若和談失利,大堯就算握著俘虜,仍可能被迫接受不平等條件。
那將是極大的屈辱。
鐵拳低咒一聲,牙關咬得死緊。
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有文臣腦子,能替蕭寧擋住這一招。
但他做不到。
所有人心裏都在喊:
陛下千萬別被逼住……
整個大堂,連火盆都安靜得像被凍結。
所有大堯將領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向蕭寧。
帶著焦慮、帶著擔心、帶著幾乎要壓不住的恐懼。
然而。
就在所有人緊繃到極點的時候——
蕭寧抬眼了。
動作極輕。
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像是在聽一個稀鬆平常的問題。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被逼迫的壓力。
沒有遲疑、沒有思索、沒有惶然。
甚至沒有嚴肅。
隻有——
從容。
一種壓過大堂所有氣息的從容。
他看向清國公的目光,淡淡的。
像是在看一個晚輩求他講解經義。
那種平和、穩重、無波的態度,瞬間改變了整個堂內的氣場。
趙烈微微怔住。
下一瞬,他呼吸竟然平穩下來。
他甚至忍不住想笑:
“陛下……竟還這般淡定?”
韓雲仞眼底原本的擔憂,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壓了回去。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也許這三十萬俘虜的問題,對他們來說是死局。
但對蕭寧來說……可能壓根不算什麽。
董延的眉頭在那一刻慢慢鬆開。
他忽然意識到——
一個能在北境亂局中殺出血路的人,絕不會被一個“死題”逼住。
鐵拳的呼吸沉重而深長。
他感到背後汗流如注,卻硬生生挺直了腰。
蕭寧的態度讓他心底湧出久違的底氣。
莊奎更是呆住了。
他看著主位上的青年帝王,心中一瞬間升起一種近似狂熱的敬意。
仿佛這一刻他重新記起——
北境為何能贏。
他們為何能夠站到今日的局麵上。
蕭寧的穩,是從骨子裏透出的。
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強撐的。
是他本就是如此的人。
雲淡風輕。
胸有成竹。
無懼任何試探。
無懼任何刁難。
仿佛三十萬生死大局,在他心裏不過是一盤棋。
而他……早就看透了其中勝勢。
堂內的氣氛在那一刻,悄然被他一個眼神重新掌控。
明明清國公才是提問的人,卻仿佛成了等待裁決的那一方。
清國公在那一刹那輕輕瞳孔一縮。
他終於意識到:
蕭寧的沉靜,並非年輕帝王的無知。
而是大局既在胸中,所以無畏。
拓跋燕回也怔住了。
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願意押注這個男人。
因為他天生就該坐在這裏。
這天下風雨,在他麵前似乎都翻不起浪。
蕭寧微微抬手。
動作輕得像在撣去衣袖上的灰。
但大堂內數十名大堯將領心頭的壓迫,卻在這一刻全部散去。
他淡淡開口。
語氣如常,卻穩得讓人心神定住。
“國公既問——”
“朕,自然會解。”
話音落下。
堂內所有人像是重新拾回了呼吸。
趙烈悄悄吐了口氣。
韓雲仞眼底光芒一閃。
鐵拳胸腔像被重鼓敲了一下,血液都熱起來。
莊奎整個人像被重新注滿了力量。
他們知道——
蕭寧要開口了。
而他不會讓大堯在第一回合落敗。
這一刻。
所有人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陛下不會輸。
大堯不會輸。
蕭寧語氣從容,神色不變,仿佛這道難題於他而言,並不算什麽。
他並未急著給出答案,而是緩緩開口,語調平穩而清晰。
“此事若論解法,並非隻有一條路。”
“在朕看來,可分為上策、中策、下策三種。”
這話一出,大堂之中頓時生出一陣微不可察的波動。
原本還在低聲思索的眾人,紛紛抬起頭來。
趙烈眉頭一緊,下意識看向蕭寧,目光中帶著一絲錯愕。
韓雲仞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幾分。
上中下三策?
這個問題,他們已經反複推演多日,卻始終不得要領。
別說三策,哪怕是一條能稱得上穩妥的路,都無人敢拍板。
可現在,蕭寧卻說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清國公的反應更為直接。
他並未立刻開口,而是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蕭寧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不再是先前單純的審視,而是帶著幾分探究與分辨。
他在判斷,這句話究竟是底氣,還是虛張聲勢。
因為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想不出真正的解法。
準確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局。
三十萬戰俘,既是籌碼,也是枷鎖。
無論如何選擇,都注定要付出代價。
正因為如此,清國公才會將這個問題拋出來。
他心裏很清楚,若蕭寧隻是僥幸得勝,絕不可能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可若對方真能從容應對,那便足以證明,其眼界與格局,遠在常人之上。
這是試探,也是一次驗證。
清國公沉吟片刻,終於開口。
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卻不再帶有先前的客套。
“既然陛下已有成算。”
“那不妨將這三策,一一告知在下。”
這句話說得極為自然,卻暗藏鋒芒。
若蕭寧隻是隨口一說,此刻便會進退兩難。
可若真有其策,那麽無論內容如何,至少氣勢已先勝一籌。
大堂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更加凝重。
蕭寧聞言,並未遲疑。
他輕輕點了點頭,神情依舊從容。
“既然國公想聽,那便一並說清。”
“不過,既分高下,自當從下策說起。”
這一句話,讓不少人心中微微一緊。
下策?
那意味著,接下來的內容,很可能並不是什麽令人滿意的答案。
但所有人仍舊屏息以待,沒有人出聲打斷。
清國公拱手行了一禮,姿態放得極低。
“洗耳恭聽。”
他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卻顯然已經做好了承受任何答案的準備。
那是一種老謀深算之人的從容。
此刻,大堂之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蕭寧一人身上。
趙烈的神情已經不自覺地變得嚴肅。
莊奎更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目光死死盯著蕭寧。
他們心裏都清楚,這個答案,關乎的不隻是和談,更關乎北境的未來。
蕭寧稍作停頓,像是在給眾人一個心理準備。
隨後,他語氣平靜地開口。
“下策,其實很簡單。”
“放了。”
這兩個字落下,大堂之中明顯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幾道細微卻壓抑不住的歎息聲,接連響起。
莊奎忍不住低聲歎了口氣,神情間滿是失望。
韓雲仞的眉頭也隨之皺起,顯然並不認同這個答案。
趙烈的臉色,更是沉了幾分。
放了?
這個選擇,他們不是沒有想過。
可正如清國公方才所言,這幾乎是最危險的一條路。
若是放歸敵國,這三十萬人,便隨時可能重新成為兵源。
一旦卷土重來,今日之勝,便可能化作來日之禍。
這種風險,沒有任何一個將領願意承擔。
更不用說,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出的答案。
清國公的神情,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他並未掩飾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失望。
在他看來,這個答案,實在算不上高明。
甚至可以說,略顯敷衍。
他看向蕭寧,語氣依舊克製,卻多了幾分冷靜的提醒。
“陛下,似乎沒有聽清在下的問題。”
“在下先前已說過,此策不可行。”
“若是放歸敵國,恐怕後患無窮。”
這話說得不重,卻極有分量。
幾乎是在當眾指出,蕭寧的回答,並未超出常規思路。
若僅止於此,那麽先前的“三策”之說,反倒成了空談。
堂內的氣氛,也隨之變得有些微妙。
不少人的心,在這一刻沉了下去。
莊奎甚至已經開始懷疑,陛下是否真的有更好的辦法。
趙烈雖然仍舊保持沉默,但目光中也多了一絲凝重。
這個問題,確實太難了。
就在這種略顯壓抑的氛圍之中。
蕭寧卻忽然笑了。
那笑容並不明顯,卻帶著一絲冷意。
仿佛對清國公的質疑,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清國公。
語氣依舊平穩,卻多了一分鋒芒。
“是啊。”
“所以朕說的放,是有前提的。”
這一句話,讓清國公的神情微微一變。
他下意識地追問。
“什麽前提?”
這一刻,大堂之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們隱約意識到,真正的答案,終於要揭開了。
蕭寧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那目光冷靜而清醒,沒有半分遲疑。
隨後,他語氣冰冷地吐出了那幾個字。
“很簡單。”
“打殘,然後,閹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