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罡和牧軒不可能勝，漫天的風雪仍在，並且愈發強烈，仙人軀體的血腥味，在風中也愈發濃鬱。
    苦菩薩的靡靡梵音，算得上是佛門度化凡人術法的起源。人族靠的是後天修成的法術才能影響靈魂，人家的靠的是天賦，這種天賦對靈魂的影響，甚至比當年李雲兵的‘邪念’神通還要更加影響心魂。
    祂的仙界中，是成千上萬的諸天神佛。
    祂在血肉蒲團上的神聖之軀，執掌著一個淨瓶，那是先天靈寶，即便他們青雲李氏也隻有一件叫做‘悟道金章’的先天靈寶。這種東西甚是古怪，苦菩薩用柳條沾著淨瓶裏的液體一灑，便是‘消災解厄’，所謂的消災便是醫治，解厄則是可以解掉法術。
    祂巨大的肉身，一具具的身體和一雙雙的手，讓祂幾乎無懈可擊。
    至於大地修羅，那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殺胚。祂擁有無窮的殺意，包括極具毀滅性的攻擊力，祂的血肉蘊含了殺念，能夠腐蝕天地靈氣，也能讓大能的身體和道場極難修複。
    最可怕的，是祂根本沒有仙界，祂的仙界在人的殺念裏，天底下所有的殺念，都會為祂提供更強的力量。至於殺念...與祂戰鬥，就會產生殺念，替祂提供源源不斷的仙力，誰與祂戰鬥，都會讓祂越戰越強。
    與這兩位纏鬥的，是牧軒！
    仙界的角落裏。
    李建術感知著在兩個天仙巨大身軀上不斷濺射的血肉，還有仙界之中速度快到隻能見到金色焰火的身影，也不禁感歎，“皇朝竟還有這般人。”
    他在牧軒的身上感受到了兩種道，一種名為‘不屈’，這種道讓牧軒的意誌不滅，他的肉體和道場幾乎無法滅絕，也讓他的道場能在兩位天仙的圍攻下，依舊完好。另一種則為‘無畏’的道，他心堅如鐵，人間幾乎沒有讓他恐懼的東西，讓他無視威壓。
    道與道的相輔相成，讓他像是一個打不死的怪物，麵對兩大天仙仍然不敗。但敗亡是遲早的事，因為苦菩薩的仙界在消磨他的道，淨瓶一直在修複兩位天仙的仙界，大地修羅的實力在持續增長。
    李建術能感應到，大地修羅體內還有底牌。
    ......
    大戰持續了三個時辰。
    相比於苦鬥的牧軒，在另一處戰場上的衛罡，則沒有那麽好運。
    這位皇朝的老人，麵對的是自稱位格比天池聖母更高的窮陰仙君！
    仙界是凜冽的寒風，是能夠凍結一切的冰，是在冬日裏能埋沒萬物的雪。祂的孤高是正常的，這片白色的仙界的裏，所有的雪花都像是一個活物，在這些晶瑩的雪花之中，若是入微，可見一根根蠕動的絨毛。
    被雪花埋沒的仙界內，大地是蠕動的，透過雪花可見仙界底下，是血肉，就像是窮陰仙君的胃。
    祂甚至沒有暴露祂的本體。
    祂隻是肆無忌憚地使用祂的仙力，在仙界中肆虐，風雪成了祂的牙齒，冰冷成了祂的胃液，在宣誓著祂於仙界之中無敵的權威。
    衛罡的身體，一半都已經失去了血色，霜雪爬到了他的頭上。
    他仍然企圖追擊窮陰仙君。
    但是窮陰仙君的身影，在仙界中不斷移形換影，隻能在風雪中隱約看到窮陰仙君那張嘲笑的麵龐，和他不斷大笑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衛罡的靈寶長刀，已經在結冰後，與長刀身體上的冰一同化作漫天的冰晶。
    他的道場，徹底掩埋在遍地的雪花之中，隨著地麵蠕動，可見的道場隻有區區三兩處地方。
    再後來。
    他再也無法追蹤窮陰仙君的存在，他甚至無法透過風雪找到窮陰仙君的位置。
    於是，衛罡跌落在雪地上。
    他的身體被寒冷入侵，蒼白一片，隻能趔趔趄趄地朝前走，仍然在尋找窮陰仙君的蹤跡。
    最開始他能感受到身體的冰涼，到再也沒有感覺，雪花蒙住了他的睫毛，沉重的雙腳漸漸失去了知覺，讓他倒在了地上。
    雪花淹沒了他的軀體，雪地裏有什麽東西在啃食著他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
    他沒有察覺，隻是因為不堪雪花落在了眼睛中，不自主地眨著。
    模糊的意識，讓他回到了曾經被疙瘩司已逝的長老，將他帶去見陛下的那一天，他跪倒在世界上最強大，並且最有威勢的人麵前。
    然後又回到了疙瘩司那些和他同一批，受傳承的師兄弟身邊。
    他和所有的少年排成整齊的隊伍，身材矮小卻麵容堅毅的他，在長老們的麵前，宣讀著誓言。
    “我，衛罡！”
    “將永遠守衛皇朝，為皇朝效力，為人族效力！”
    “我將不迷戀於情愛，不貪婪於珍寶，不屈從於權勢，不懼一切強敵。”
    “一生為皇朝而戰，為人族而戰，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隨著稚嫩激昂的嘶聲。
    不知不覺，他身邊的師兄弟和身前的長老，一個個地消失。
    他重新回到天宮，金鑾殿上已經沒有了他叩拜的人皇，於是他急忙跑出了宮殿外，看到的是破碎的山河，倒塌的宮牆。他再次回過頭，朝空無一人的人皇座叩拜，笑道：“臣，衛罡，無愧於陛下。”
    當他站起身來，他走向了崩塌的天宮，隨著天空的碎石一同墜落。
    這一切的一切，化作了漫天的風雪。
    此刻的他已經察覺到了死亡的到來，但他的麵色平靜，目光明亮，不言不語。
    但他的手仍然用最後的力氣，把一樣東西攥得很緊。
    ......
    風雪呼嘯聲中，雪地裏出現了人的足跡。
    李建術踏入了仙界裏。
    走到了衛罡即將被埋沒的屍體前。
    他低下頭，神情複雜。星星點點從衛罡的身體上浮現，那是衛罡隕落前歸還天地的大道和靈氣。
    風雪凍僵了衛罡的屍體，衛罡仍然仰望著天空，嘴角上揚。
    李建術蹲下身，準備把衛罡的屍體收起來，卻麵色一變，仙界裏的地麵是窮陰仙君的身體，雪地早已經將衛罡的後背吃掉，腰斷了衛罡死後仍然挺拔的脊梁。
    他還想拔出屍體的時候，見到了衛罡緊攥的手。
    一個人怎麽會到死都攥緊一樣東西？
    於是他將衛罡的手掰開，看到了手掌中，用法力刻下的字。
    四個字，血淋淋，又毫無價值的四個字。
    “救我人族。”
    李建術沉默著。
    他不知道是不是衛罡早就發現了他的存在，或者衛罡的話，是留給後人的。
    如果這四個字是‘幫我報仇’，那就太好了，李建術搖搖頭，散去了心中古怪的想法，默默地回收了衛罡的屍體，他一時間站在風雪裏，又顯得不知所措。
    這該死的衛罡，該死的‘救我人族’四個字，在他的心裏揮之不去！
    好在。
    仙界裏一道傲慢的聲音，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
    “看來你在我的仙界裏藏了很久，有點意思，總算是不虛此行。”
    ......
    李建術仍然站在原地，除了麵對建寧，他向來沉默寡言。
    大概是父親李元武以前教導過他，事情是要去做的，而不是說的。後來父親也不愛講話，追尋武道追尋了一輩子。李建術沒什麽追求，隻是不愛講話，他不想像父親一樣固執，隻好把事情快點做完。
    但有一點他也傳承了李元武，那就是傲慢。
    傲慢到他都沒抬頭看窮陰仙君一眼，隻是默默地在手中凝聚雷球。
    雷弧遍布了李建術全身，蔓延到了整個仙界，讓仙界裏的風雪因此在李建術身體蕩開。
    “轟隆！”
    仙界裏，迎來了第一聲雷鳴，但蒼白的世界，卻多了濃鬱的紫色，讓仙界的天穹刹那閃爍光芒，數不盡的雷霆如臂使指，朝著窮陰仙君匯聚而去。
    “你...九霄度厄真君！”
    那些雷弧，將窮陰仙君的身體擊碎，化作漫天的雪花。
    窮陰仙君的身體出現在另一個方向，祂終於知道祂麵對的是誰，喚動天雷的仙...正是眼前的人，祂還沒從李建術毫不猶豫地攻擊中回過神來，隻道：“你不是仙，你是人，你到底是誰？！！”
    可祂才剛剛問完，祂的臉上就有無限的怒意。
    祂的身後，出現了李建術的氣息！
    這個人，根本沒有和祂交流的意思，隻有將祂殺死的欲望！
    仙界裏，頃刻間大戰起。
    雷霆肆虐，李建術已然與天雷相融，窮陰仙君的身體不斷被擊碎，又在他處重組。
    仙君大怒，祂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個所謂的‘九霄度厄真君’的來曆，想要知道到底是誰要對付他們東方仙部。
    可這個人卻閉口不談！
    終於。
    窮陰仙君怒發衝冠，仙界中的風雪和天雷愈發狂暴。
    因為窮陰仙君的手，擋住了速度極快的李建術的雷，也看到了李建術的真容。
    那張在紫雷之中的麵容，是那樣的冷漠。
    祂沒有認出李建術青雲李氏人的身份，在雷弧的滋滋聲中，祂隻看到了如置陰霾的麵龐中，那雙不屑一顧，似乎將祂當做死物的雙眼！
    “你找死！！！”
    窮陰仙君怒吼，沒有人能這麽看祂，沒有人能用這樣似乎在宣告死亡的雙眼凝視祂。
    仙界中，漫天的雪花，竟逐漸變了顏色，那是血一般的暗紅之色。
    窮陰仙君的身體再次消失，但這一次，天空滴落的是血，也長出了一雙眼睛，猩紅的眼睛。
    天上，伸出了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抓向李建術，響起了窮陰仙君的大笑聲。
    “人永遠是人，你應該知道，你永遠沒有資格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應該像現在一樣抬起頭來仰視我，然後...”
    “像衛罡一樣被埋葬！”
    在那隻巨手下，陰影朦朧，李建術的眼神終於有了波動。
    他猛然升空，朝往那隻血手而去，朝往天穹而去。
    天雷在瞬間降落仙界，落在他的身後。
    恍惚間，這些天雷化作了他在中原一路走來，那些在諸多城池中隕落的人族強者，化作了在城頭等待死亡臨頭的衛罡。
    他們無聲地說著什麽。
    李建術聽不清楚，他隻是看著眼前的一切，被大雪和仙人血肉蒙住而陰森森的天空。
    如果那些人麵對的都是這樣的世界，那他的雷罰，似乎就有了意義。
    這一刻，他的道心前所未有地暢通，他隱隱約約看到了大道之門那條漫長長橋的盡頭。
    他朝內邁入，他的身體、大道、靈魂前所未有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