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堂劍閣的夜裏，有位劍客要歸家，也不告別，背著劍匣子就走了。
    但到了劍閣護宗大陣的門口，就見到了一個老人。
    “怎麽？這就走了？”劍閣老祖沈至華蹙眉望著不告而別的李耀祖，即是不歡喜李耀祖，卻又因李耀祖離去而滿心的煩悶，“你小子不是在我這兒等我死了，好受我劍道嗎？”
    李耀祖無言，隻是在沈至華愕然的神情下，朝沈至華拱手一拜。
    等到沈至華反應過來，李耀祖已經跨過了門口。
    “你...唉，我還沒死呢。”
    沈至華回過頭，李耀祖的身影已經沒入了星夜之中，他的麵色複雜。
    李耀祖這一走，他心中愈發煩悶，於是在深夜裏的聖堂劍閣轉了一圈，聽得劍閣裏有弟子深夜中舞劍颼颼聲，明明如此用功，卻讓他幾欲長嘯。當年劍左劍右一人隕落，一人傷了道基，偌大個聖堂劍閣，真就出不來一個適合受劍的晚輩。
    或許不是不適合，而是李耀祖一劍斬了第五選之後，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合沈至華之心。
    長夜漫漫，蟲豸在人心裏叫得煩。
    “這千年日日聽我講道，總不該現在就離開。”
    他皺眉道了一聲，隨後怒衝衝地甩了甩袖子，回到劍塚去，不知不覺，他撫過長白須，又是一怔，自憐自歎，“歲月不饒人，不饒庸人呐。”
    ......
    永恒城牆的邊緣上。
    子書楓收到了從中原和禹洲府送來的情報——
    仙庭火神頑融、帝君伽受、越冥山從淵渡、極樂仙域無涯古神、仙庭神將祝無途，五位大羅金仙尋出古聖城虛空星路，得受李耀鐵裏應外合，將萬族延續血脈的隱秘之地滅去，自此萬族藏無可藏。
    “壞了壞了。”子書楓苦笑一聲。
    從一個兵家的角度來看，其實四方組建帝國的力量達成平衡，才能製衡仙庭，也是最正確的選擇。他們萬族畢竟修行快，就算是暫時被壓製，但總有一天有希望超越仙庭。
    子書楓看得出來，這是勢弱之後的巫族和妖族都願意看到的結果，也是皇朝在沒有等到南方救援後不得已的選擇。
    但是這個平衡，壞就壞在古聖城被滅了。
    古聖城對萬族而言，向來是比較公平的存在，哪一方沒落了，到了古聖城還能有條血脈延續的活路。所以很大程度上，自古以來萬族爭奪世界的霸權，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但現在，退路已經被毀了，萬族隻能在仙庭的壓迫下，比千年前更加混亂！
    可想而知，必然會有人倒戈仙庭。
    雖然同樣四方也不得不選擇合作麵對仙庭，但...天知道在這種一步錯則種族滅亡或是淪為豬狗的狀況下，四方勢力會是一個何等下場？
    “禹洲府那邊也真出了毛病，有四成的高手都是仙人。原本窮陰仙君隕落，就有要拿禹洲府的天仙去頂罪的傳言，以前這些仙人不受仙庭管教，所以跟著萬族一同置身度外，現在...”
    子書楓抓破了腦袋，憤憤道：“你都幹了些什麽啊？李家的大光頭！”
    憤怒間。
    有修士飛來，“啟稟元帥，找到南聖山聖主李雲兵了。”
    “他在哪？”子書楓冷眼，她非要和李雲兵說道說道，她看得出來，禹洲府的事兒，李雲兵那個蔫壞蔫壞的小王八蛋必有幹係。
    修士道：“離天太上雲臨在劍陣外等候，剛剛聖主才與太上雲臨一同去了那個方向。”
    “青雲郡的方向？”
    ......
    子書楓追了上去。
    連她也沒想到，李雲臨和李雲兵並沒有跑太遠，沒有她預料之中離開青雲府，悄咪咪地去中原、禹洲府或者天宮這些地方做一些禍害天下的事兒。
    到了青雲郡邊緣，他們就停下了，李雲臨帶來了彼岸仙宮的紅袖仙子。
    原本想要責問的話，她一時間問不出口。
    秋季到了，青雲郡的風也有些涼人。
    尤其是墳前，燒起的黃紙也沒讓空氣暖和幾分。
    李雲臨、紅袖仙子和李雲兵跪拜在地，李耀祖和方玲瓏肩並肩站在墓前。
    墓主的名字叫曲瀟瀟，很好聽的名字，子書楓卻沒聽說過，墓誌上也沒和李氏牽親帶故。
    站在墓前的李耀祖，從麵上的掙紮漸漸釋然，方玲瓏一直麵無表情，這位大乘似乎很緊張。
    待到黃紙燒盡。
    子書楓不知不覺已經在此地偷窺了很久，她猛地搖了搖頭，不對，不是偷窺，她是光明正大來找人講道理的！
    李雲臨夫婦和李雲兵，早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若無其事地朝她走來。
    隻留李耀祖和方玲瓏在原地，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魔頭，殺人不眨眼的劍修，顯得有些局促。
    李雲兵靠在了子書楓身邊的樹旁，雙手抱胸，死盯著父親和繼母的背影，“元帥大人，此來可是為中原與禹洲府一事？”
    墓前罵人到底不對，子書楓深吸了口氣，問道：“那是誰？”
    “我母親。”
    李雲兵麵無表情道：“她跟我父親早些年有些小矛盾，很早之前和離了。”
    “你父親好像是第一次來。”子書楓總能察覺出一些異樣，“曲家？我有印象，青雲郡有一個姓曲的元嬰境就在永恒城牆任職千軍大將。按理來說很不應該，那姓曲的資質一般，磕丹藥破的元嬰。青雲郡那個地方，能用丹藥供養一個元嬰境的勢力不多，絕沒有曲姓的。”
    她總是慧眼獨具，麵色古怪地看著李雲兵。她對很多人都有印象，這是為帥最基本的能力，但是對於李雲兵的印象，就隻留在了手段肮髒的魔頭層麵上，而不是一個偷偷給娘家，尤其是已經和父親和離的娘家人贈寶的人。
    “那些丹藥，是我留給母親的，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了，她一直也沒有服用。”
    李雲兵長吐出一口氣，“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這樣，在很久以前，一些現在看來很小的事，在那時候卻是要命的大事。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看，都是小事。我們一家子，因為這些事都陷在陰影中，造成了我們今天的性子。”
    “後來我和大哥都去偷偷見過母親，我們早就已經釋懷，再如何也是為人子，所以多有照顧。母親常常悔恨，但她走出來了，我們走出來了，父親...他向來是個執拗的人，一個劍法能練上百年，一件事他能記一輩子，怕一輩子。”
    子書楓沉默了，父皇花心，她的母親死在了宅院的爭鬥中，她都已經快要忘記了曾經為何而成為的軍中女子。
    她不禁同情道：“所以你變成了這樣？”
    “算是吧。”
    李雲兵沒再多言。
    卻不曾想，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一邊兒的李雲臨和紅袖仙子相視一眼，夫妻二人心有靈犀，已是走上前來。
    紅袖仙子是個和李雲臨一樣日夜修道的主兒，根本沒什麽忌諱，一走來就趁子書楓沒注意，一把挽住了子書楓的臂彎，頗有當年李狂花撮合說媒的風範，“子書姑娘，你怎麽來了？”
    “......”子書楓一怔，我倆不熟。
    紅袖仙子笑的時候眉眼彎彎，指著李雲兵就當著麵笑罵，“我跟你說，和我們這小叔子，可接近不得。”
    這一說，子書楓就來了興趣。
    紅袖仙子已經把她拉到一邊去，“這個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沒事兒就喜歡往我夫君腦袋裏鑽，我與姑娘言說言說...”
    李雲兵仍然雙手抱胸，斜眼一瞥，麵無表情朝李雲臨道：“大哥，我不缺小妾。”
    李雲臨也靠在樹邊兒上，沒在意，“那人生還有什麽憾事嗎？”
    “有，很多。”
    李雲兵仰天長歎，日光透過樹影在他陰沉的臉上跳舞，“父親能從以前的事走出來，能接受方姨，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憾事。可人生有憾恨難絕，長恨不終，路也難行。”
    “哥，我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為老祖宗在背後支持我，不然爺爺第一個不認我。”
    秋風吹葉影，看似人平靜，心亂已如麻。
    李雲臨道：“我也是，否則當年跪在祖宗祠堂的時候，我就走不出來，在離天宗的時候，也走不出來。”
    兄弟二人對視一笑。
    紅袖已經跟子書楓說完悄悄話回來，讓子書楓如今看李雲兵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也不知說了什麽糗事兒。瞧見兄弟二人的神情，紅袖仙子對李雲臨的想法心知肚明，也隻是淡淡一笑。彼岸仙宗自古以來都在追尋不知何處的彼岸，每個人的彼岸都不一樣，很早之前在天離殿裏和李雲臨獨處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彼岸在哪。
    既然都已經找到了歸宿，草長鶯飛是前程，刀山火海也是前程。
    “走吧，去跟娘告個別。”李雲臨淡淡一笑。
    紅袖仙子微微頷首。
    子書楓卻愣住了，被紅袖仙子拽著走，她緊張得瞪眼低聲阻止，“你拉著我幹嘛？喂...喂！！！”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墓前，更不敢言語，隻能抿著嘴，站得板正。
    順便手裏不小心接住了紅袖仙子遞來的三根香...左顧右盼一下，算了...來都來了。
    她忽然盯著李耀祖和方玲瓏，一時間呆住了，這倆人...目光交接，好像除了彼此之外再無他人。
    她再看看李雲臨和李雲兵兄弟，不知是不是香火刺鼻，讓她感覺到此地除了情人之間彼此解開了隔閡的親近之外，還有一種讓人沉重的情緒爬上了心頭。
    直到祭拜結束，子書楓也沒緩過神來，李耀祖和方玲瓏都麵色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沒有反駁。
    李耀祖、方玲瓏，李雲臨和紅袖仙子分別離去。
    此地也隻剩下李雲兵和子書楓。
    子書楓心頭一沉，“李雲兵，中原和禹洲府的事情才出來，你們...到底要幹嘛？”
    李雲兵深吸了口氣，這子書楓一如既往地聰慧，像是什麽也瞞不住她。
    他難得笑了，“謝過子書元帥能讓著我嫂子，估計我父親和繼母也誤會了，能讓我們一家人開心就比天大的事都好。”
    子書楓沒來得及去設想這些話代表著什麽，李雲兵就已經走了，他像是在扮演一個孝子，當演出結束，又恢複了本真的模樣，讓人分不出到底哪個才是他。
    “再會。”
    李雲兵的告別還在耳邊，子書楓呆呆地看著李雲兵臨走前放到她手上的沒用完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