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傻柱劈歪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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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這天,天陰沉得像塊浸了水的灰布,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打在窗紙上沙沙響。槐花坐在炕沿,給畫夾裏的紅薯苗添了層薄雪,用淡墨勾出雪粒的輪廓,看著就像能落進人心裏去。
“傻柱在加固雞窩呢,”張奶奶端著盆熱水進來,水汽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你去瞧瞧,別讓雪灌進窩裏,小雞仔該凍著了。”槐花應著,指尖在畫紙上頓了頓,想起那些剛出殼的小雞,黃絨絨的一團,冷了就擠在一塊兒,像撒在草堆裏的金豆子。
雞窩旁,傻柱正往籬笆上糊稻草,枯黃的稻草沾著雪,凍得硬邦邦的。“這草得塞嚴實了,”他邊塞邊念叨,“三大爺說漏風的雞窩,小雞存活率得降三成。”槐花蹲在旁邊看,他的眉毛上沾了層白霜,像落了圈碎銀,呼出的白氣裹著哈喇子,在下巴上凝成小冰珠。“你看這角,”他指著雞窩拐角,“得多糊兩把,風從這兒鑽得最凶。”
三大爺背著手站在雪地裏,手裏捏著個溫度計,玻璃管裏的紅線縮成一小截。“零下二度,”他對著傻柱喊,“雞窩溫度得保持在十五度以上,我算過,燒盆炭火能升溫十四度,正好。”傻柱趕緊往雞窩旁挪了個炭盆,火炭紅通通的,映得他的臉也發亮。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院裏轉圈,鏡頭對著飄落的雪花拍:“家人們看這初雪!比柳絮還輕,落在睫毛上就化,這才是冬天的浪漫!”他忽然被雞窩的稻草絆了個趔趄,手忙腳亂扶住籬笆,驚得小雞仔“唧唧”亂竄,“哎喲,差點把這小寶貝驚著!”他指著最小的那隻雞仔,絨毛沾著雪,卻依舊梗著脖子啄地上的穀粒,“這股韌勁,隨傻柱哥!”
小寶和弟弟戴著虎頭帽,舉著木鏟在院裏堆雪人。“姐,你看雪人戴的帽子!”小寶把傻柱的舊草帽扣在雪人頭上,帽簷還沾著去年的麥秸,“像不像傻柱叔?”弟弟往雪人脖子上纏紅布條,是從槐花花布衫上剪的邊角料,在白雪裏紅得紮眼。
傻柱加固完雞窩,直起身捶了捶腰,稻草屑混著雪沫子從他身上往下掉,像隻剛從草堆裏鑽出來的熊。“得給羊圈也加層草,”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阿白剛生了羔子,怕冷。”槐花看著他凍得通紅的耳朵,像兩片沒幹透的山楂片,忽然想起灶房裏還有張奶奶剛熬的薑湯,便轉身跑了過去。
張奶奶正往灶膛裏添柴,火舌舔著鍋底,發出“劈啪”的響。“給傻柱端碗薑湯,”她往碗裏撒了把紅糖,“趁熱喝,不然該凍感冒了。”槐花端著碗出來,見傻柱正蹲在羊圈旁,用手給小羊羔捋毛,阿白溫順地舔著他的手背,眼裏像蒙了層水霧。“喝口吧。”她把碗遞過去,碗沿燙得發顫。
傻柱接過來,仰頭喝了大半,辣得直咂嘴,卻咧開嘴笑:“張奶奶熬的薑湯,比啥都管用。”三大爺湊過來,也想喝一口,被張奶奶瞪了回去:“你那老寒腿,喝這個上火,給你留著山楂水呢。”
三大爺悻悻地轉身,蹲在雞窩旁數小雞仔:“十二隻,一隻沒少,我算過,這樣的雪天,隻要保暖好,存活率能到百分之百。”他忽然指著院角的柴火垛:“得再劈點柴,我算過,這場雪得下三天,每天得燒兩捆柴,不然炕該涼了。”
槐花翻開畫夾新的一頁,把傻柱喂羊羔的樣子畫下來。他蹲在地上,手背沾著羊毛,小羊羔在他懷裏縮成一團,像朵沒綻開的棉桃。許大茂舉著相機拍他凍得發紅的鼻尖:“家人們看這紅鼻頭!像極了年畫裏的福娃娃,透著股子喜慶!”
晌午的雪下得緊了,院中的青石板被雪蓋得嚴嚴實實,隻留下幾個深淺不一的腳印。張奶奶蒸了蘿卜包子,白胖的包子在籠屜裏冒著熱氣,蘿卜的清甜味混著酵母的香,漫得滿院都是。“快來吃,”她用筷子夾起一個,“涼了就不好吃了。”傻柱捧著包子蹲在羊圈旁吃,包子餡掉在地上,引得小羊羔直蹭他的褲腿,他便把剩下的皮喂給它們,自己嚼著餡笑。
槐花坐在炕桌旁,慢慢啃著包子,目光落在畫夾上的雞窩。雪落在稻草上,像給雞窩蓋了層白棉被,炭盆的熱氣從縫隙裏鑽出來,在雪地上熏出個小小的圓斑。傻柱的草帽落在雪人頭上,帽簷的雪正一點點融化,順著帽繩往下滴,像串斷了線的珠子。
許大茂把相機裏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給大家看:“家人們看這張,傻柱哥喂羊羔,雪花落在他肩膀上,這畫麵太治愈了!還有這張雪人,戴的草帽跟傻柱哥的一模一樣,絕了!”他忽然指著照片裏的蘿卜包子:“張奶奶的手藝真絕,隔著屏幕都能聞見香味!”
午後,雪小了些,變成了洋洋灑灑的柳絮。傻柱扛著斧頭去劈柴,斧頭落在木頭上,發出沉悶的“咚咚”響,雪沫子隨著震動飛起來,像撒了把碎玉。槐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屋簷下,給上午的雪人畫上色。雪人的白用了最淡的墨,草帽塗成灰黃色,紅布條用了朱砂,在紙上亮得像團火。
傻柱劈著柴,忽然停下來,往手裏哈了口氣,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指。槐花看著他的手,指關節腫得像小蘿卜,是常年幹活凍的,便起身回屋,翻出張奶奶給的凍瘡膏,往他手裏擠了點:“抹上,能好受點。”傻柱的手頓了頓,指尖觸到藥膏的溫熱,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卻還是乖乖地抹勻了,連指縫都沒落下。
三大爺在院裏掃雪,掃帚“沙沙”地劃過地麵,露出青石板的原色。“我算過,這雪下了三寸厚,化了能積半缸水,夠澆菜畦的了。”他指著掃出的雪堆,“堆在葡萄架下,開春化了正好澆根,比自來水有營養。”
傍晚,雪停了,夕陽從雲縫裏鑽出來,給雪地鍍了層金。傻柱把劈好的柴碼成垛,像座小小的城堡,三大爺在旁邊數柴捆:“二十八捆,夠燒十四天,正好撐到下次趕集。”張奶奶端著剛煮的紅薯出來,熱氣騰騰的紅薯在手裏滾來滾去,甜香混著雪的清冽,像支溫柔的歌。
夜裏,炕燒得暖暖的,槐花躺在被窩裏,聽著窗外的風聲。傻柱大概在給雞窩添炭,炭盆的火星透過窗紙,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隻跳舞的小獸。她摸了摸畫夾裏的雪人,忽然覺得,這小雪天的日子,就像這被窩裏的暖,看著平淡,卻裹著讓人離不開的實在,像傻柱喂羊羔時的耐心,像三大爺算完賬後的滿足,像張奶奶蘿卜包子裏多放的那勺油,藏著不聲不響的疼惜。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加固雞窩稻草(五毛),薑湯紅糖(三毛),蘿卜包子麵粉(一塊),今日總支出一塊八,節省炭火損耗(預估五毛),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月亮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踏實。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手套,指尖磨破了個洞,她用厚線密密地納,納出朵小小的雪花。“明天該去拾柴了,”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後山的鬆針落了一地,燒著旺,你傻柱叔最愛用。”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的柴火垛,雪在柴縫裏積成小小的堆,像給柴火戴了頂白帽子。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加固雞窩的背影、三大爺數小雞的認真、孩子們堆雪人的歡鬧……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雪人畫得太傳神了,連草帽上的麥秸都畫出來了,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傻柱就背著背簍準備去後山拾柴。槐花扛著畫夾要跟著,說想畫雪後的山林。張奶奶往她兜裏塞了個烤紅薯:“揣著路上吃,別凍著。”傻柱見她過來,趕緊把背簍往自己肩上挪了挪,給她騰出隻手:“路滑,牽著我的手。”
山路被雪蓋得軟軟的,踩上去“咯吱咯吱”響。槐花的畫夾裏,已經畫下了枝頭的冰掛、雪地裏的獸印、還有傻柱彎腰拾鬆針的背影——他的褲腳沾著雪,背簍裏的鬆針堆得像座小山,鬆針的清香混著雪的冷冽,像種清清爽爽的日子。
她忽然發現,畫夾裏的每一頁,都藏著點冬天的痕跡:窗紙上的冰花、炭盆的火星、雪人的紅布條……就像日子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都帶著雪的幹淨和火的暖。而傻柱手上的凍瘡膏,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慢慢吸收,像層看不見的膜,護著這雙撐起日子的手。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小雞仔的畫紙上,不知什麽時候落了根鬆針,是從傻柱的背簍裏掉出來的,綠得發暗,像個剛寫下的頓號,卻又帶著層雪的白,像藏著個關於春天的伏筆。
後山的雪比院裏厚,踩下去能沒過腳踝,每一步都陷得深深的,又被自己的體重壓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誰在耳邊嚼著脆生生的凍梨。傻柱走在前麵,背簍在身後晃悠,裏麵已經鋪了層鬆針,金黃的,帶著點被雪壓過的潮氣。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槐花,見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便彎腰在雪地上踩出串腳印:“踩著我的腳印走,省勁。”
槐花踩著他的腳印往前挪,畫夾在懷裏抱得緊緊的,生怕雪沫子沾到紙上。她的睫毛上結了層白霜,像落了圈碎鑽,哈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又很快被風吹散。傻柱的腳印很大,她的腳踩進去隻占了小半,鞋邊沾著的雪被體溫烘化,又凍成薄冰,走起路來“哢啦哢啦”響,像揣了串小鈴鐺。
“歇會兒吧。”傻柱在塊背風的石頭旁停下,從背簍裏掏出個粗布包,打開是兩個烤紅薯,還溫乎著。“張奶奶塞的,說山上冷,讓揣著暖手。”他把紅薯往槐花手裏塞,自己留了個小的,皮都沒剝就往嘴裏啃,燙得直哈氣,嘴角卻沾著點焦黑的皮,像隻偷吃東西的熊。
槐花小口啃著紅薯,甜絲絲的暖流順著喉嚨往下淌,把凍僵的手指都焐熱了些。她翻開畫夾,筆尖在紙上輕輕劃——傻柱啃紅薯時皺起的眉頭,背簍裏鬆針的紋路,石頭上積雪的褶皺,都被她細細地描下來。雪光反射在紙上,晃得人眼睛發酸,她便眯起眼,憑著感覺勾勒輪廓,倒比睜著眼畫得更靈動些。
“你看那棵鬆樹。”傻柱忽然指著不遠處,一棵老鬆的枝椏被雪壓得彎彎的,卻沒斷,枝頭還掛著串冰棱,像串透明的葡萄。“我爺說這樣的樹最有勁兒,看著彎了,其實根紮得深著呢。”他撿起塊石頭,往鬆枝上扔去,雪“嘩啦”一聲落下來,冰棱卻紋絲不動,在陽光下閃得更亮了。
槐花趕緊把這景象畫下來。鬆枝的弧度用淡墨勾出,冰棱用留白表現,雪落在枝椏上的厚重感,就用濃墨在底部暈染。畫到傻柱扔石頭的背影,她故意把他的胳膊畫得粗了些,像能扛起整座山似的。傻柱湊過來看,手指在畫紙上輕輕點:“這冰棱畫得像,能看出涼絲絲的。”
往山裏走,鬆針越來越厚,踩上去軟軟的,像踩在棉花上。傻柱彎腰拾鬆針的動作很熟練,一把把往背簍裏塞,金黃的針梗在他手裏簌簌作響。他的袖口沾著雪,凍成了硬塊,卻絲毫沒影響動作,反倒像給手腕套了副銀鐲子。槐花注意到他的手套——就是張奶奶補的那副,指尖的補丁在雪地裏格外顯眼,像朵黑夜裏開的花。
“這兒有蘑菇!”傻柱忽然蹲下身,扒開厚厚的鬆針,下麵藏著幾朵灰撲撲的蘑菇,傘蓋圓圓的,沾著點泥土。“這是冬菇,雪底下藏著的,最鮮。”他小心翼翼地把蘑菇摘下來,用鬆針裹好放進背簍,“回去讓張奶奶燉雞湯,鮮掉眉毛。”
槐花把冬菇畫下來,小小的,不起眼,卻透著股藏不住的鮮氣。她忽然覺得,這後山的雪就像層厚厚的棉被,蓋著鬆針,蓋著冬菇,也蓋著些不聲不響的盼頭,等開春一化,就能冒出滿世界的綠來。
中午的日頭爬到頭頂,雪開始化了些,順著鬆枝往下滴,“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傻柱找了個向陽的坡,兩人坐在那裏啃剩下的紅薯。遠處傳來野雞的叫聲,“咯咯”的,驚得雪從枝頭落下來,像場小小的雪崩。
“你聽,”傻柱側耳聽著,“開春就能來套野雞,肉嫩得很。”槐花想象著開春的樣子,雪化了,草綠了,傻柱扛著套索在山裏轉悠,背簍裏裝著肥美的野雞,像幅活過來的畫。她的筆尖在紙上動了動,畫了個小小的野雞,尾巴翹得老高,藏在鬆針後麵,像在跟他們躲貓貓。
往回走時,背簍已經沉甸甸的,鬆針的清香混著冬菇的土腥味,在雪地裏漫開。傻柱把背簍往自己肩上挪了挪,騰出隻手來牽槐花:“下山滑,拉緊我。”他的手心很熱,汗把手套裏的棉花都浸濕了,卻依舊攥得很緊,像怕她被風吹走似的。
槐花的畫夾裏,最後一頁畫的是下山的路。傻柱的腳印一串一串,通向遠處的村莊,背簍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條不會斷的線。她忽然發現,畫裏的雪地上,有兩個挨得很近的影子,一個高,一個矮,手牽著手,像棵長了兩個頭的樹,根在雪底下緊緊連在一起。
回到院裏,張奶奶正站在門口等,手裏攥著件厚棉襖:“可算回來了,凍壞了吧?”她接過傻柱的背簍,見裏麵有冬菇,眼睛一亮:“正好,雞窩裏有兩個新下的蛋,晚上燉冬菇雞蛋湯。”三大爺湊過來,數著背簍裏的鬆針:“這鬆針夠燒五天,我算過,比燒柴省三成,劃算。”
傻柱把冬菇交給張奶奶,轉身去卸背簍,槐花忽然發現他的褲腳磨破了個洞,雪灌進去結成了冰,便拉著他往屋裏走:“我給你補補。”傻柱愣了下,跟著她進屋,坐在炕沿上,看著她從針線笸籮裏找布,手指在布上比劃著大小,像在丈量塊稀世的寶。
張奶奶在廚房燉湯,香味順著門縫鑽進來,混著鬆針的清香,像種暖融融的擁抱。三大爺在院裏掃鬆針,把它們堆在灶房門口,說這樣燒起來方便。小寶和弟弟戴著棉手套,在鬆針堆裏打滾,身上沾滿了金黃的針梗,像兩隻剛從鬆樹上掉下來的小鬆鼠。
夜裏,炕燒得暖暖的,槐花坐在燈下,給白天的畫上色。鬆針用了赭石色,冬菇塗成灰褐色,傻柱的手套補丁用了黑色,在雪地裏格外顯眼。傻柱在灶房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比往常輕,像是怕驚了這雪後的夜。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拾鬆針(零成本),冬菇(零成本),雞蛋兩個(兩毛),今日總支出兩毛,節省柴禾(價值一塊),淨利潤八毛,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月亮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透亮——畢竟,自己拾來的東西,吃著比買的香。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褲,膝蓋處磨薄了,她用厚布墊了層,針腳密密的,像片小小的鎧甲。“明天該掃雪了,”她對旁邊研墨的槐花說,“房簷的冰棱得敲掉,不然化了水滴在石階上,凍成冰更滑。”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的冬菇,忽然覺得,這雪天的日子就像這冬菇,看著不起眼,卻藏著熬出來的鮮,像傻柱牽她下山的手,像三大爺算完賬後的滿足,像張奶奶湯裏多放的那勺油,藏著不聲不響的疼惜。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拾鬆針的專注、槐花畫畫的認真、孩子們在鬆針堆裏打滾的歡鬧……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後山的雪景畫得太有感覺了!鬆枝的彎度,冰棱的透亮,連雪地裏的腳印都透著股子勁兒,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傻柱就扛著竹竿去敲冰棱。竹竿夠到房簷,冰棱“哢嚓”一聲掉下來,摔在雪地上碎成小塊,像撒了把水晶。槐花站在旁邊看,手裏的畫夾已經翻開,筆尖在紙上捕捉冰棱墜落的瞬間——透明的碎片在雪地上閃著光,傻柱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長,竹竿的影子像條直直的線,把天和地連在一起。
她忽然發現,畫夾裏的每一頁,都藏著點冬天的暖:烤紅薯的焦香,鬆針的金黃,傻柱手心的熱……就像日子留下的印記,一點一點,都刻在心上。而那些落滿雪的腳印,正一步一步,通向開春的方向,那裏有新抽的芽,有剛下的蛋,有燉在鍋裏的鮮,還有畫裏畫外,說不出口卻悄悄發著光的盼頭。
傻柱敲完最後一塊冰棱,回頭對槐花笑,陽光落在他臉上,把睫毛上的霜都曬化了,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像剛哭過,眼裏卻亮得像落了星子。槐花舉起畫夾,對著他按下了想象中的快門——這張畫,她要畫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讓這雪後的暖,在紙上多待一會兒。
敲完冰棱的傻柱,肩頭落了層細碎的雪沫子,像撒了把鹽。他把竹竿靠在牆根,轉身往廚房走,想燒點熱水暖和暖和。槐花跟在後麵,畫夾裏剛畫的冰棱還帶著涼意,筆尖的墨在紙上暈開一小圈,像塊沒化透的冰。
廚房的灶膛裏還餘著火星,傻柱添了把鬆針,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臉膛發紅。“張奶奶說今天包酸菜餃子,”他往鍋裏舀水,鐵瓢碰著鍋沿叮當響,“三大爺昨兒就數好了麵粉,說夠包五十個,每人十個正好。”槐花蹲在灶前,幫他往灶膛裏添鬆針,金黃的針梗遇火“劈啪”響,冒出股清苦的香。
三大爺背著手進來時,手裏捏著個小秤,正往盆裏稱麵粉。“五斤二兩,”他眯著眼看秤星,“我算過,五十個餃子用五斤麵正好,多這二兩,是留著擀皮時撒的,不浪費。”他忽然指著酸菜盆,“鹽放三錢,多了澀,少了沒味,我這有準頭。”傻柱在旁邊剁肉餡,刀背剁在案板上咚咚響,酸菜的酸混著肉的香,漫得滿廚房都是。
張奶奶從裏屋出來,手裏攥著團紅線,正給餃子捏花邊。“槐花來學學,”她捏著麵皮轉了個圈,邊緣就出了排整齊的褶,“這叫‘麥穗邊’,好看又結實,煮的時候不容易破。”槐花學著捏,麵皮在手裏不聽使喚,捏出的褶歪歪扭扭,像條沒睡醒的毛毛蟲。傻柱湊過來看,笑得露出小虎牙:“像我劈柴時劈歪的木頭。”
“去你的,”張奶奶拍了他一下,“槐花第一次捏就比你強,你頭回包的餃子,煮出來都成菜湯了。”傻柱撓撓頭,轉身往灶膛裏添柴,耳根紅得像被火烤過。槐花看著自己捏的“毛毛蟲”,忽然覺得比張奶奶的麥穗邊還順眼,偷偷把它擺在蓋簾最邊上,像個站崗的小兵。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廚房轉,鏡頭對著案板上的餃子拍:“家人們看這餃子!花邊捏得多帶勁,酸菜餡看著就流口水!”他想伸手捏一個,被三大爺用秤杆打了下手:“洗手去!剛摸過相機,淨是油!”許大茂悻悻地去洗手,嘴裏嘟囔著“拍美食就得有參與感”,卻還是乖乖用肥皂搓了三遍。
水開時,白汽漫了滿廚房。傻柱把餃子下進鍋,鐵鏟輕輕推著鍋底,防止粘住。“點三次水就熟了,”他對槐花說,“張奶奶教的,第一次點水去生,第二次去油,第三次定形。”槐花趴在灶台邊看,餃子在沸水裏翻湧,像群白胖的小魚,她趕緊翻開畫夾,把這熱鬧的樣子畫下來,鍋沿的白汽用淡墨暈成一片,朦朧得像層紗。
小寶和弟弟趴在門框上,鼻子都快貼到玻璃上了。“傻柱叔,餃子啥時候好啊?”弟弟咽著口水,手指在玻璃上畫圈圈,“我聞著香味都快流口水了。”張奶奶笑著捏了個小麵團給他:“拿去玩,別燙著,餃子熟了先給你倆盛。”
餃子出鍋時,個個挺著圓肚子,麥穗邊在油光裏發亮。三大爺數著碗裏的餃子:“十個,不多不少。”他夾起一個咬開,酸菜的酸混著肉香在嘴裏炸開,燙得直吸氣,卻舍不得鬆口。傻柱給槐花碗裏夾了個她捏的“毛毛蟲”:“嚐嚐你的‘歪木頭’,說不定比麥穗邊香。”
槐花咬了一口,酸菜的清爽裹著肉的醇厚,確實比想象中好吃。她低頭在畫夾上畫了個咧嘴的餃子,裏麵的餡用朱砂點了點,像藏著團火。傻柱看著畫,忽然說:“等開春,咱去河裏摸魚,包魚肉餃子,比這還鮮。”
“我算過,”三大爺接話,“河裏的鯽魚最適合包餃子,一條能出二兩肉,十條就夠包五十個,比買豬肉省三塊錢。”張奶奶笑他:“就你會算,等開春讓傻柱多摸幾條,給你下酒。”
吃完餃子的午後,雪又下了起來,輕輕巧巧的,像給院子蓋了層白被。傻柱在修窗台上的裂縫,用泥和著碎草抹上去,說這樣風就鑽不進來了。槐花坐在窗邊,畫他彎腰的樣子,他的褲腳沾著泥,混著雪凍成硬塊,卻依舊蹲得穩穩的,像塊紮在土裏的石頭。
三大爺在院裏掃雪,掃帚劃過雪地的聲音沙沙響,堆起的雪像座小小的山。“我算過,這雪堆在菜畦邊,開春化了正好澆地,省得擔水了。”他忽然喊傻柱,“過來幫我把這雪堆拍實點,不然被風吹散了。”傻柱跑過去,用腳把雪踩得結結實實,兩人的腳印在雪地裏交疊,像幅歪歪扭扭的畫。
槐花的畫夾裏,又多了幾頁新內容:灶膛裏跳動的火苗,蓋簾上的麥穗邊餃子,雪地裏交疊的腳印。最末一頁,她畫了隻歪歪扭扭的“毛毛蟲”餃子,旁邊寫了行小字:“傻柱說像劈歪的木頭”,筆尖的墨還沒幹透,暈在紙上,像個沒說出口的笑。
雪還在下,廚房的煙囪裏冒出的煙,在雪地裏散得很慢,像條白絲帶,纏纏繞繞地飄向天空。傻柱修完窗台,正往手裏哈氣,看見槐花在畫畫,便悄悄站在她身後,不說話,隻看著畫裏的自己,嘴角一點點翹起來,像枝被雪壓彎卻不肯低頭的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