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春天的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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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過後,風裏就帶了冰碴子,吹得院中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光禿禿的枝椏在天上勾出疏朗的網。槐花坐在炕桌旁,給畫夾裏的酸棗苗補色,嫩黃的芽尖上點了點晨露,用留白的筆觸畫出反光,看著就像能掐出水來。
    “傻柱在糊窗戶呢,”張奶奶捏著針腳走進來,手裏攥著塊新裁的窗紙,米白色的,透著點草木紋,“你去看看,別讓他把紙糊反了,去年就把帶花紋的麵朝裏糊,白瞎了那好紙。”槐花應著,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想起去年傻柱糊窗時的樣子——他踩著高凳,胳膊伸得老長,窗紙在手裏抖得像片葉子,最後還是三大爺搬來梯子,才算把四角捋平。
    窗台邊,傻柱正往窗框上抹漿糊,粗瓷碗裏的漿糊冒著白汽,是剛用麵粉調的。“這漿得抹勻了,”他邊抹邊念叨,“三大爺說漿糊薄了粘不住,厚了幹了會裂。”槐花蹲在旁邊看,他的袖口沾了點漿糊,像塊透明的痂,陽光照在上麵,亮得晃眼。“你看這角,”他指著窗框的拐角,“得多抹點,風從這兒鑽進來最厲害。”
    三大爺背著手站在屋簷下,手裏捏著把卷尺,正量窗欞的間距。“我算過,這窗欞寬三寸,窗紙得裁三尺二,留出兩寸壓邊,這樣才嚴實。”他忽然對著傻柱喊,“往左挪半寸!你那漿糊抹得偏了,我量著差了三毫米!”傻柱趕緊調整,手裏的刷子在窗欞上劃出道弧線,漿糊的痕跡像條透明的蛇。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院中轉,鏡頭對著簷角的冰棱拍:“家人們看這天然冰雕!尖尖的像水晶,比城裏買的聖誕樹掛件還好看!”他忽然把鏡頭轉向糊窗的傻柱,“快看傻柱哥這認真勁兒,糊窗紙跟蓋房子似的,這才是過日子的精細!”
    小寶和弟弟舉著木劍在院裏比武,木劍是傻柱用向日葵杆做的,杆上還留著點金黃的花盤殘跡。“姐,你看我這招‘力劈華山’!”小寶揮著木劍劈向弟弟,卻沒留神腳下的冰,“哎喲”一聲滑倒在地,木劍飛出去,正好落在傻柱腳邊。傻柱彎腰撿起木劍,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泥:“慢點兒,冰上滑。”弟弟湊過來,指著窗紙上的樹影:“傻柱叔,這影子像不像龍?”
    傻柱把木劍遞給小寶,轉身繼續糊窗。窗紙在他手裏慢慢展平,陽光透過紙照進來,在地上投出淡淡的紋路,像幅朦朧的水墨畫。“這紙是蘆葦做的,”他對槐花說,“三大爺說比草紙結實,能挺過整個冬天。”槐花點點頭,筆尖在畫紙上勾勒出窗紙的褶皺,忽然發現傻柱的耳尖凍得發紅,像顆沒成熟的櫻桃。
    張奶奶端著盆熱水從廚房出來,水汽裹著薑茶的辛香漫過來。“傻柱,把手燙燙,”她把盆放在窗台上,“剛熬的薑茶,趁熱喝,免得凍感冒。”傻柱接過來,雙手浸在熱水裏,指關節被燙得發紅,他卻舒服地歎了口氣:“張奶奶熬的薑茶,比藥還管用。”
    三大爺量完窗欞,湊過來看傻柱糊的窗:“嗯,這次對齊了,我算過,這樣能擋住八成的風,比去年暖和。”他忽然指著院角的柴火垛,“那堆柴得挪到廚房門口,我算過,離灶房近三尺,每天能省半捆柴,整個冬天能省三十捆。”
    槐花翻開畫夾新的一頁,把傻柱糊窗的樣子畫下來。他站在高凳上,手裏舉著抹平窗紙的刮板,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落在地上的冰碴上,像幅歪歪扭扭的剪影。許大茂舉著相機湊過來看,指著畫裏的冰棱說:“這冰棱畫得真像,連上麵的小氣泡都畫出來了,比我拍的清楚!”
    午後的日頭暖了些,屋簷的冰棱開始融化,水珠“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串深色的點。傻柱把挪過來的柴火碼成齊整的方塊,說這樣像座小堡壘,看著就踏實。槐花坐在柴火旁,給上午的窗紙畫上色。米白色的窗紙用淡墨暈出紋路,傻柱的藍布褂子被陽光照得發淺,三大爺的卷尺在畫紙上成了條細細的線。
    傻柱碼完柴火,蹲在槐花旁邊看畫:“這窗紙的影子畫得像,早上我看就是這樣的。”槐花沒說話,隻是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塊地方。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坐下,肩膀幾乎挨著她的肩膀,柴火的清香混著他身上的汗味,像種很安心的味道。
    “明天該醃酸菜了,”他忽然說,聲音有點發緊,“三大爺說要去集上買白菜,你……你要不要一起去?”槐花的心跳了跳,筆尖在紙上劃出道歪線,像條受驚的小魚。“嗯。”她輕輕應了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忽然笑了,嘴角咧得老大,露出兩排白牙,連帶著眼角的細紋都擠了出來。“那我早點起,套好驢車。”他撓撓頭,手背上的漿糊還沒幹透,蹭得頭發上沾了點白,像落了片雪。
    三大爺扛著木鍁從外麵回來,說是去村西頭的菜窖看看,準備存白菜。“菜窖得先通風三天,”他拍著身上的土,“我算過,濕度控製在六成,白菜能存到開春,一顆都壞不了。”小寶和弟弟跟在後麵,手裏各抱著顆從菜窖撿的胡蘿卜,泥乎乎的,卻新鮮得很。
    傍晚,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傻柱在廚房燒火,灶膛裏的火光映著他的臉,忽明忽暗。張奶奶在切白菜,菜刀“咚咚”落在案板上,白菜的清甜味混著柴火的煙味飄滿院。“明天醃酸菜,得用粗鹽,”她對往灶膛添柴的傻柱說,“你去三大爺那拿點,他去年存的鹽夠今年用。”
    夜裏,起了點風,吹得糊好的窗紙“嘩啦”響。槐花坐在燈下,給下午的柴火垛畫上色。柴火的紋理用深赭石勾勒,傻柱的影子塗成灰黑色,邊緣故意畫得模糊,像被風吹動的樣子。傻柱在院裏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和著窗紙的響聲,像支笨拙的歌謠。
    三大爺的算盤響了半宿,最後在賬本上記下:“窗紙(兩毛),薑茶(五毛),白菜預計二十顆(四塊),醃酸菜鹽(五毛),今日總支出五塊二,節省柴火三十捆(價值三塊),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窗外的月亮笑,覺得這賬算得心裏透亮。
    張奶奶在燈下縫補傻柱的棉褲,膝蓋處磨薄了,她用厚布墊了層,針腳密密的,像片小小的鎧甲。“明天趕集穿這條新做的棉鞋,”她把鞋放在炕邊,“鞋底納了三十層布,比你去年那雙暖和。”槐花點點頭,目光落在畫夾上的柴火垛,忽然覺得,這霜降後的日子就像這柴火,看著幹巴巴的,卻藏著能燒旺的暖,像傻柱糊窗時認真的樣子,像三大爺算完賬後舒心的笑,像張奶奶縫在棉褲膝蓋上的厚布,藏著不聲不響的疼惜。
    許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看著:傻柱糊窗的側影、三大爺量窗欞的專注、孩子們比武的憨態……最後停在槐花的畫紙上:“這柴火垛畫得太有感覺了,連柴火的裂紋都畫出來了,這才是冬天該有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傻柱就套好了驢車。車轅上掛著盞馬燈,昏黃的光在晨霧裏晃悠。槐花背著畫夾出來時,他趕緊往車上鋪了層厚褥子:“坐這兒,暖和。”驢車“咯噔咯噔”往村口走,車軲轆碾過結了薄冰的路麵,把晨光都顛得晃悠。
    槐花掀開畫夾新的一頁,準備畫集市上的白菜攤、賣鹽的鋪子、還有牽著驢的傻柱。可筆尖懸在紙上,卻忍不住先畫了驢耳朵上的紅綢——那是她昨天偷偷係的,在晨光裏飄得像團小火苗。
    隻是她沒注意,畫夾裏那頁窗紙的畫紙上,不知什麽時候落了點漿糊,是傻柱袖口蹭上去的,透明的,像個沒幹的吻,落在窗紙影子的龍角上,藏著個說不出口的盼頭。
    驢車剛出村口,就見三大爺背著個布袋子,踩著露水往這邊趕。“等等我!”他喊著,快步追上驢車,袋子上還沾著點白鹽粒,“我跟你們一塊去,順便算算買白菜的賬,別讓那賣菜的糊弄了。”傻柱趕緊停下驢車,伸手把他拉上來。三大爺坐穩後,從布袋裏掏出個小算盤,劈裏啪啦打了幾下:“按市價,今年白菜兩毛五一斤,咱要存二十顆,一顆算五斤,總共一百斤,該給二十五塊。不過我跟那老李頭熟,讓他再添兩顆,湊一百一十斤,咱就給二十五,不吃虧。”
    槐花坐在褥子上,聽著三大爺算賬,手裏的鉛筆在畫紙上輕輕勾出他撥算盤的樣子。三大爺的手指關節有點腫,大概是常年打算盤磨的,算盤珠子被磨得發亮,每顆上麵都有個淺淺的指印。傻柱在前麵趕驢,嘴裏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驢脖子上的鈴鐺“叮鈴”響,和著算盤聲,倒像支熱鬧的晨曲。
    到了集市,天剛蒙蒙亮,菜攤前已經圍了不少人。老李頭正蹲在地上捆白菜,見他們來,笑著直起身:“三大爺,您可算來了,給您留著最瓷實的,個個包心!”三大爺湊過去,拿起一顆掂了掂,又用手指按了按菜幫:“我瞧瞧,這顆得有六斤半,那顆五斤出頭,不均勻啊。”他掏出卷尺,往白菜上一量,“你這菜幫厚度夠,就是有兩顆葉子黃了,得給我再讓兩毛。”老李頭拗不過他,隻好笑著應了:“行,您說啥就是啥,誰讓您是咱村的賬精呢。”
    傻柱忙著往車上搬白菜,每顆都用草繩捆得結結實實。槐花站在旁邊畫,筆尖在紙上跳躍:傻柱彎腰搬菜時,後頸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藍布褂子被汗浸出塊深色;老李頭蹲在地上抽煙,煙袋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三大爺站在秤旁,眯著眼看秤星,手指在算盤上飛快地動。畫著畫著,她忽然發現傻柱的褲腳沾了片白菜葉,嫩黃的,像隻蜷著的小蝴蝶,便伸手替他摘了下來。傻柱愣了一下,臉倏地紅了,撓撓頭繼續搬菜,腳步卻比剛才輕快了些。
    買完白菜,三大爺又拉著傻柱去買鹽。鹽鋪的掌櫃是個胖老頭,見三大爺來,趕緊搬出個粗瓷缸:“新到的海鹽,曬得透,醃菜最香。”三大爺抓起一把聞了聞,又撚了點放嘴裏嚐:“鹹度夠,就是顆粒大了點,得再碾碾。”他跟掌櫃討價還價,最後按八折買了十斤,臨走時還讓掌櫃多給了個鹽罐,說是“湊整”。傻柱扛著鹽袋子跟在後麵,忽然回頭對槐花說:“等會兒給你買糖畫,昨天小寶說街口新來個畫糖畫的,手藝好。”
    槐花心裏一動,剛想點頭,就見三大爺回頭瞪了傻柱一眼:“買那玩意兒幹啥?甜膩膩的,不當飽。省著點錢,冬天還得買煤呢。”傻柱撓撓頭,沒敢再說話,隻是偷偷給槐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等會兒繞路去買。槐花忍不住笑了,低頭在畫紙上畫了個小小的糖人,舉著根細竹簽,像在朝她笑。
    往回趕時,驢車慢悠悠地晃。三大爺靠在白菜堆上打盹,嘴裏還嘟囔著“多給的兩顆白菜夠吃三頓”。傻柱把韁繩遞給槐花,讓她試試趕驢。槐花攥著韁繩,手心有點汗,驢倒乖,順著她拉的方向走,鈴鐺響得更歡了。“你看,”傻柱在旁邊說,“它聽你的。”槐花抬頭看他,晨光落在他臉上,把絨毛都染成了金的,鼻尖還沾著點白鹽粒,是剛才搬鹽時蹭的。
    快到村口時,傻柱忽然勒住驢:“等我會兒。”他跳下車,往旁邊的巷子跑,沒多久手裏舉著個糖畫回來,是條騰雲駕霧的龍,糖色透亮,在陽光下閃著光。“剛才繞路買的,三大爺沒瞧見。”他把糖畫遞給槐花,額頭上還冒著汗,“快吃,化了就不好看了。”
    槐花咬了口,甜絲絲的,糖香混著晨光的暖,在舌尖漫開來。她舉著糖畫,讓傻柱看畫紙上的小糖人:“你看,我早畫好了。”傻柱湊過來看,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畫得真像!比買的還好看。”三大爺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問:“啥好看?”傻柱趕緊把糖畫往槐花身後藏,笑著打岔:“沒、沒啥,說三大爺您剛才打盹的樣子,像廟裏的彌勒佛。”三大爺“哼”了一聲,又閉上眼,嘴角卻偷偷翹了起來。
    驢車進了院,張奶奶正站在門口等,手裏攥著塊布:“可算回來了,我把醃菜的缸刷幹淨了,就等白菜呢。”傻柱和三大爺搬白菜,槐花幫著把鹽倒進石碾子旁的盆裏。三大爺說粗鹽得碾細了才入味,傻柱便推著碾子轉,石碾子“咕嚕咕嚕”響,鹽粒在碾盤上慢慢變成白花花的粉。槐花蹲在旁邊畫,看傻柱的胳膊隨著碾子轉動,肌肉一鼓一鼓的,額上的汗滴落在碾盤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張奶奶在缸底鋪了層鹽,撒了把花椒:“傻柱,把白菜切了,順著纖維切,醃出來脆。”傻柱應著,拿起菜刀“當當”地切,白菜幫子切得勻勻的,像塊塊白玉。槐花忽然發現,他切菜時左手手指會蜷起來,避開刀刃,大概是小時候切傷過。她想起去年他給小寶削木劍,不小心割破了手,還是她找的布條給他纏的,當時他的臉比手上的血還紅。
    三大爺蹲在缸邊,指揮著放白菜:“一層菜,一層鹽,按緊實了,不然容易壞。”他邊說邊往菜上撒鹽,每撒一把都數著數:“一、二、三……這層二十把,不多不少。”傻柱把切好的白菜抱過來,一層層碼進缸裏,碼一層就用石頭壓住。張奶奶在旁邊燒熱水,說等會兒要澆在菜上,殺殺雜菌。
    槐花的畫紙上漸漸堆滿了東西:石碾子上的鹽粉,缸裏的白菜,三大爺的算盤,還有傻柱沾著菜汁的手。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紙上投下格子紋,把這些瑣碎的畫麵串在一起,像串浸了暖的珠子。傻柱忽然直起身,往她手裏塞了塊剛切的白菜幫:“嚐嚐,甜的。”槐花咬了口,脆生生的,帶著點土腥味,卻比糖畫還讓人踏實。
    中午吃飯時,張奶奶蒸了紅薯,甜得流油。三大爺邊吃邊算:“今天買白菜花了二十三,鹽五塊,來回驢車草料一毛,總共二十八塊一。醃出來能吃四個月,平均每天兩毛三,劃算。”傻柱給槐花剝了個煮雞蛋,蛋殼剝得幹幹淨淨,像塊白瓷。槐花咬了口,蛋黃流心,混著點醬油香——是傻柱特意往水裏加的,知道她愛吃這樣的。
    下午,傻柱去給驢鍘草,槐花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旁邊看。鍘刀“哢嚓哢嚓”響,草段飛得整齊,像被尺子量過。傻柱的額頭上纏著塊藍布帕子,是張奶奶給他的,怕汗流進眼裏。槐花把帕子的結畫下來,打得歪歪扭扭的,像個沒睡醒的蝴蝶結。
    忽然,驢棚那邊傳來“哐當”一聲,傻柱趕緊跑過去看,原來是驢踢翻了料桶,玉米粒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撿,手指被玉米硌得發紅。槐花跑過去幫忙,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像觸到團小火苗,都趕緊縮了回去,卻又忍不住偷偷笑。三大爺拄著拐杖過來,看見滿地玉米,心疼得直咂嘴:“這得有二斤,夠驢吃兩頓了!傻柱你咋不把料桶拴牢點?”傻柱低著頭嘿嘿笑,手裏的玉米卻撿得更勤了。
    撿完玉米,傻柱去修料桶,槐花坐在旁邊給他遞釘子。他的手指粗,捏著小釘子總捏不住,槐花便幫他扶著,指甲輕輕碰到他的指腹,像碰著塊溫熱的石頭。“你看,”傻柱忽然說,“這桶修好了,能用到開春。”槐花抬頭,正撞見他的目光,像盛著兩汪水,亮得晃眼,趕緊低下頭,假裝看手裏的釘子,耳尖卻熱得發燙。
    傍晚,三大爺又在算賬,算盤打得劈啪響。張奶奶在納鞋底,線在鞋底上繞出密密的圈。傻柱在灶房燒火,火光映著他的側臉,下巴上還沾著點鍋灰。槐花翻開畫夾,把白天的畫麵補完:驢車上的白菜堆得像座小山,三大爺的算盤珠子閃著光,傻柱遞糖畫時,手背上的青筋輕輕跳著。畫到最後,她在角落畫了顆小小的玉米,黃澄澄的,像個藏起來的秘密。
    夜裏,槐花躺在床上,聽見窗外的風聲。傻柱大概在給驢添夜草,鍘草的聲音遠遠傳來,“哢嚓,哢嚓”,像在數著什麽。她摸了摸畫夾裏的那顆玉米,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缸裏的白菜,剛開始是生澀的,醃著醃著,就會慢慢透出甜來。而那些藏在瑣碎裏的暖,像三大爺算不清的賬,像傻柱遞過來的白菜幫,像張奶奶納鞋底的線,纏纏繞繞,把日子織成了塊厚實的布,裹著人,不冷。
    第二天一早,槐花剛起來,就見傻柱蹲在院角,往土裏埋什麽。她走過去看,是顆發了芽的紅薯。“張奶奶說,這芽能長出新紅薯,”傻柱指著土坑,“等明年春天,就能收一筐。”他的手指沾著泥,在土裏扒拉著,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子。槐花蹲下來,幫他扶著紅薯苗,泥土的腥氣混著點紅薯的甜,漫進鼻子裏。
    三大爺背著布袋子從外麵回來,見他們埋紅薯,又開始算賬:“一顆紅薯苗收五斤,十顆就是五十斤,夠吃一個月。比買劃算多了。”他蹲下來,用手量了量坑的深度:“再埋深點,不然凍著根。”傻柱趕緊往坑裏添土,三大爺在旁邊指揮,兩人的影子在晨光裏挨得很近,像棵長了兩個頭的樹。
    槐花拿起畫夾,筆尖在紙上飛舞。她想把這畫麵畫下來:傻柱沾著泥的手,三大爺的卷尺,土裏的紅薯苗,還有風裏飄著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暖。畫著畫著,她忽然笑了——原來日子不用算得那麽清,像傻柱埋紅薯似的,埋下點盼頭,就總能長出點什麽來。
    傻柱忽然回頭,看見她笑,也跟著笑:“你笑啥?”槐花搖搖頭,把畫夾往身後藏:“不告訴你。”陽光落在她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畫紙上,像片小小的雲,輕輕蓋在那顆埋在土裏的紅薯苗上,藏著個關於春天的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