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2章 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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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剛到石溝村村口,就見老支書帶著幾個人在那兒等著,手裏還牽著兩匹騾子。老支書看見胡大叔,老遠就迎上來,握著他的手不放:“可把你盼來了!我這心裏啊,就跟揣了個熱紅薯似的,燙得慌。”
胡大叔笑著捶了他一下:“看你這急的,菜籽還能長腿跑了?”
“那可不,”老支書往周勝跟前湊了湊,打量著他,“這位就是周師傅吧?年輕俊朗,一看就是好手藝人。”
周勝趕緊問好:“老支書好,我叫周勝,您叫我小周就行。”
“哎哎,周師傅,”老支書拉著他往村裏走,“我這油坊啊,就盼著你來救場了。前陣子請了個師傅,榨出來的油又苦又澀,村裏人都嫌浪費菜籽。”
村裏的路是石板鋪的,坑坑窪窪的,牛車走在上麵“咯噔咯噔”響。兩旁的房子多是石頭砌的,牆上爬滿了牽牛花,開得熱熱鬧鬧的。有孩子趴在門縫裏看,見了胡小滿,都跑出來跟著牛車跑,嘴裏喊著“外來的娃”。
胡小滿從車上蹦下來,掏出麥秸螞蚱分給他們:“這是俺編的,給你們玩。”
孩子們一下子圍上來,搶著要螞蚱,胡小滿頓時成了孩子王,領著他們在前麵跑,嘴裏還喊著:“俺知道石溝村有山歌,你們誰會唱?”
老支書的家在村東頭,是個大院子,裏麵已經搭好了臨時的灶台,鍋裏燉著肉,香氣飄得老遠。“先吃飯,先吃飯,”老支書招呼著,“我讓老婆子殺了隻雞,燉了鍋山菇,你們嚐嚐鮮。”
飯桌上,老支書一個勁給周勝夾菜:“周師傅,這山菇是後山采的,比城裏買的香。你可得把榨油的真本事教給我們,學費多少你盡管說,咱村雖然不富裕,但該給的一分都不會少。”
周勝放下筷子:“老支書,您放心,我跟胡大叔一定把會的都教給大家。至於學費,您看著給點就行,主要是想跟村裏的鄉親們交個朋友。”
“好!好!”老支書高興得直拍桌子,“就衝你這話,我敬你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這油坊啊,其實是為了村裏的娃。你看,村裏的小學缺課本,我想著榨油掙了錢,給娃們買新書,再請個好老師。”
周勝心裏一動:“二丫的表哥不就是這兒的老師嗎?”
“你說的是陳老師吧?”老支書點頭,“那可是好後生,城裏來的,放著舒坦日子不過,來咱這山溝溝教書,不容易啊。他媳婦剛生了娃,奶水不夠,正愁呢。”
周勝想起那個布包:“二丫給表嫂做了嬰兒鞋,我這就給送去?”
“不急,”老支書擺擺手,“吃完飯我帶你去。陳老師見了你,肯定高興,他總說村裏缺個懂技術的人。”
下午,周勝和胡大叔去看油坊。油坊在村西頭,也是石頭砌的,裏麵的機器比胡記油坊的舊些,碾盤裂了道縫,榨油機的搖杆鏽得厲害。
“你看這碾盤,”胡大叔蹲下來摸了摸裂縫,“得先補好,不然碾粉的時候漏渣。還有這搖杆,得換個新的,不然用力的時候容易斷。”
周勝檢查著榨油機的齒輪:“齒輪磨損得厲害,得重新打磨一下,再加些新油。炒籽的鍋還行,就是灶門有點鬆,得砌嚴實了。”
村裏的幾個後生也跟著來看,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叫石頭,是老支書的兒子,性子直爽:“周師傅,您說咋修,我們就咋幹,保證不含糊!”
“先把機器拆開,”周勝拿起扳手,“該換的零件記下來,讓王石匠捎過來。石頭哥,你帶幾個人去山上砍些硬木,做個新搖杆。”
石頭擼起袖子:“沒問題!保證結實!”
胡大叔在旁邊說:“我去修碾盤,用水泥把裂縫補上,再打磨光滑。勝兒,你教他們炒籽,這可是關鍵。”
周勝點頭,從包裏拿出胡大叔的鐵皮盒子:“這裏麵有炒籽的火候表,你們先看著,我邊炒邊講。”
後生們圍過來看,一個個聽得認真,有個叫柱子的,還拿出筆來記,跟狗剩似的。
“炒籽的時候,得聽聲,”周勝往鍋裏倒了些菜籽,“剛開始是‘沙沙’聲,那是潮氣在散;後來是‘劈啪’聲,那是菜籽熟了;要是聽見‘砰砰’聲,就壞了,炒焦了。”
柱子忍不住問:“周師傅,您炒了多少年了?咋這麽懂?”
周勝笑了:“我也是跟著胡大叔學的,剛開始炒糊了三鍋菜籽,被胡大嬸罰著吃了三天焦麵。”
大家都笑起來,油坊裏的氣氛一下子活了。
傍晚,周勝去給陳老師送布包。陳老師的家就在小學旁邊,一間小石頭屋,門口曬著尿布,屋裏傳來嬰兒的哭聲。
陳老師正抱著孩子哄,見周勝進來,趕緊放下孩子:“你就是周師傅吧?二丫跟我提過你,說你榨油的手藝好。”
他媳婦抱著孩子坐起來,臉上帶著倦容,接過布包打開:“這鞋真好看,比城裏買的還合腳。周師傅,謝謝你跑一趟。”
“應該的,”周勝看著那個小嬰兒,小臉皺巴巴的,像隻小貓,“表嫂,孩子是不是不舒服?”
“奶水不夠,總餓,”陳老師歎了口氣,“村裏沒奶粉,我正想托人去縣城買呢。”
周勝想起胡大嬸給的花椒和茴香:“我帶了些下奶的方子,是胡大嬸給的,說用豬蹄燉黃豆,加些花椒,挺管用的。”
陳老師媳婦眼睛一亮:“真的?那太謝謝了!我這就讓陳老師去買豬蹄。”
陳老師趕緊說:“我這就去!周師傅,你別走,晚上在這兒吃飯,咱哥倆喝兩杯。”
周勝想推辭,陳老師卻拉住他:“就這麽定了!我聽老支書說你要教村裏榨油,這可是大好事,我得敬你一杯。”
晚飯時,陳老師果然買了豬蹄,還有些山裏的野果。兩人喝著酒,聊著天,周勝才知道,陳老師是為了追他媳婦才來的石溝村。他媳婦是這兒的人,當年去城裏上大學,認識了陳老師,畢業後非要回來教書,陳老師就跟著來了。
“剛開始也覺得苦,”陳老師喝了口酒,“沒電,沒自來水,晚上隻能點煤油燈。但看著孩子們求知的眼神,就覺得值了。”
周勝想起油坊的後生們,想起胡小滿和狗剩,心裏暖暖的:“其實在哪兒都一樣,隻要心裏踏實,日子就不苦。”
陳老師點頭:“你說得對。對了,二丫跟我提過你,說你是個踏實人。她那姑娘,外柔內剛,跟她娘一樣,誰娶了她誰有福氣。”
周勝的臉又紅了,趕緊轉移話題:“明天我教他們榨油,您要是有空,也去看看?”
“一定去,”陳老師笑著說,“我也學學,說不定以後還能幫上忙。”
夜裏,周勝住在油坊旁邊的小屋,聽著外麵的蟲鳴,還有遠處傳來的山歌,心裏想著油坊的事,想著二丫,想著娘。他從包裏拿出狗剩給的麥秸螞蚱,放在枕邊,覺得像帶著個念想,踏實。
第二天一早,周勝就開始教後生們榨油。炒籽、碾粉、包餅、壓榨,一步一步地教,手把手地教。石頭學包餅,總把布包歪了,周勝就一遍遍地教他:“要把粉攤勻,像給孩子包繈褓似的,緊了不行,鬆了也不行。”
柱子炒籽總掌握不好火候,周勝就讓他守著鍋,盯著煙的變化:“記住,煙是‘線’就翻,是‘霧’就關火,多練幾次就熟了。”
胡大叔把碾盤補好了,正打磨著:“勝兒,你看這碾盤,跟新的一樣不?”
周勝走過去摸了摸,光滑得很:“胡大叔手藝就是好,比新買的還結實。”
老支書來送水,看著後生們忙碌的樣子,笑得合不攏嘴:“周師傅,我看再有三天,他們就能自己榨油了。”
“還得練,”周勝搖搖頭,“手藝這東西,得千錘百煉才行。就像這榨油機,不磨不行,不保養不行,人也一樣。”
正說著,胡小滿從外麵跑進來,手裏拿著個野果子:“周哥,你看俺摘的山棗,甜得很!村裏的娃說,誰摘的山棗最大,誰就能娶到最好的媳婦!”
周勝拍了他一下:“又胡說!”眼睛卻忍不住看了看那山棗,確實挺大的。
石頭在旁邊起哄:“周師傅,你要是摘個最大的,俺們就去跟二丫姐說,讓她來石溝村看你。”
大家都笑起來,周勝的臉像被太陽曬過似的,熱烘烘的。
中午,胡大嬸托人捎來了信,說油坊一切都好,狗剩炒的菜籽已經能榨出油了,胡小滿也沒淘氣,就是總念叨著什麽時候能吃周勝帶的糖塊。
周勝看完信,心裏踏實多了,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貼身的兜裏。他知道,不管走多遠,油坊總在那兒等著他,像個溫暖的港灣,隨時都能回去。
下午,第一鍋油榨出來了,雖然沒有在胡記油坊榨的清亮,但已經沒有苦味了,香氣也挺濃。後生們高興得直歡呼,石頭舉起油桶就想喝,被周勝攔住了:“剛榨的油得沉澱幾天,不然有渣子。”
老支書聞著油香,眼圈有點紅:“俺們石溝村,終於能榨出好油了!娃們的課本有指望了!”
周勝看著那金黃的油,心裏也挺自豪。他知道,這油裏不光有菜籽的香,還有石溝村人的期盼,有他的汗水,有胡大叔的教導,有油坊的影子。
夕陽西下,把油坊的影子拉得老長。周勝坐在碾盤上,看著後生們收拾工具,聽著遠處的山歌,覺得這日子雖然累,卻很實在。他想起胡大叔說的話,日子就像榨油,慢慢熬,總會出油的。
他不知道在石溝村還要待多久,也不知道回去後二丫的事會怎麽樣,但他知道,隻要手裏的活不停,心裏的念想不變,日子就會像這源源不斷的油,一直淌下去,淌出滿滿的希望。
石溝村的油坊漸漸有了模樣。新做的搖杆泛著木頭的清香,碾盤補得平平整整,齒輪打磨後透著金屬的亮澤。周勝教後生們炒籽時,總讓他們盯著鍋裏的煙:“看這煙,要像姑娘的發絲那麽細,飄得慢,才叫正好。”
石頭學得最認真,手裏的長柄鏟翻得又勻又快,嘴裏還念叨著:“細如煙,慢似雲,焦了發苦嫩了渾。”這是周勝編的順口溜,好讓他們記牢。
胡大叔每天都去檢查碾盤,用手摸了又摸:“這水泥得晾夠七天,不然經不起碾。”他從家裏帶來的桐油,每天都往榨油機的齒輪上抹一點,“這鐵家夥跟人一樣,得常保養,不然就生鏽。”
這天下午,周勝正教柱子看油色,陳老師抱著孩子來了,身後跟著他媳婦,手裏端著個碗:“周師傅,嚐嚐我媳婦做的雞蛋羹,用你榨的新油拌的,香得很。”
雞蛋羹滑嫩嫩的,油香混著蛋香在嘴裏散開,周勝忍不住讚道:“好吃!比胡大嬸做的還嫩。”
陳老師媳婦笑了:“您別誇我了,是油好。自從用了這新油,孩子吃輔食都香了。對了,二丫托我謝謝你,說布包收到了,嬰兒鞋正合腳。”
“應該的,”周勝撓撓頭,“她還惦記著你們呢。”
陳老師抱著孩子,逗著說:“等孩子大了,就讓他跟周師傅學榨油,這手藝實在。”他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想為村裏做點事,就是沒這本事。周師傅,你說這油坊以後能掙著錢不?”
“肯定能,”周勝篤定地說,“隻要油的質量好,名聲傳出去,不光村裏買,外村也會來。到時候別說買課本,再蓋間新教室都夠。”
石頭在旁邊接話:“等掙了錢,先給陳老師買輛自行車,他現在去鎮上買東西,來回得走半天。”
陳老師眼睛一亮:“那我可等著!”
傍晚,老支書提著一壺酒來油坊,說是要請周勝和胡大叔吃飯。“村裏的第一鍋好油出來了,得慶祝慶祝。”他往桌上擺著花生和野果,“這是後山采的獼猴桃,甜得很。”
酒過三巡,老支書拉著周勝的手:“周師傅,我有個不情之請。你看石頭他們雖然學會了,但總不如你在這兒讓人放心。我想留你在石溝村多待些日子,工錢我給雙倍。”
周勝還沒說話,胡大叔先開口了:“老支書,不是俺們不給麵子,胡記油坊也離不得人。狗剩剛學了點皮毛,小滿那小子又毛躁,勝兒得回去盯著。”
老支書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會這樣。也是,你們的油坊更重要。”他給周勝倒了杯酒,“那你們多待五天,把最後那點手藝給石頭他們講講,成不?”
周勝點頭:“沒問題。這五天,我把榨油的最後一道工序——沉澱,好好教他們。這步最關鍵,沉得不好,油就不清亮。”
接下來的幾天,周勝教後生們用細布過濾油渣,再裝進陶缸裏沉澱。“這陶缸得用井水刷三遍,不能沾一點油星子,”他邊示範邊說,“沉澱時要放在陰涼處,不能見太陽,不然油會壞。”
柱子問:“周師傅,沉澱多久才能賣?”
“最少七天,”周勝指著缸裏的油,“你看這油底,渣子沉得越多,上麵的油越清。賣的時候要從缸上麵舀,別攪動底下的渣。”
胡小滿在旁邊幫著刷缸,嘴裏哼著新編的山歌:“清淩淩的油啊,亮晶晶的光,石溝村的日子啊,像蜜糖……”
石頭笑著說:“小滿這嗓子,不去學唱戲可惜了。”
胡小滿脖子一梗:“俺才不唱戲呢,俺要跟周哥學榨油,以後開個比胡記油坊還大的油坊!”
周勝拍了拍他的腦袋:“有誌氣,但得先把炒籽學好,別總想著爬樹掏鳥窩。”
離別的前一天,石溝村的油坊正式開張了。村裏人提著油桶排著隊,老支書站在門口吆喝:“都別急,按順序來!今天的油不要錢,每人領一斤嚐嚐鮮!”
周勝幫著打油,看著大家捧著油桶笑盈盈的樣子,心裏暖暖的。石頭和柱子已經能獨當一麵,一個炒籽一個榨油,動作雖不熟練,卻有模有樣。
陳老師也來領油,手裏還拿著本書:“周師傅,這是我給你帶的,城裏新出的榨油技術書,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周勝接過書,心裏熱乎乎的:“謝謝陳老師,我一定好好看。”
晚上,老支書在油坊擺了桌酒席,全村人都來了,熱熱鬧鬧坐了十幾桌。石頭他們抬著新榨的油,給每桌都倒了一小碗:“嚐嚐俺們榨的油,不好吃盡管說!”
有人蘸著油嚐了嚐,大聲說:“比鎮上買的香!周師傅教得好!”
周勝站起來,舉起碗:“這油能榨好,全靠大家幫忙。石溝村的油坊就像這碗裏的油,以後會越來越清,越來越香!”
眾人都跟著叫好,掌聲雷動。胡小滿端著碗跑到周勝身邊:“周哥,俺舍不得你走。”
周勝摸了摸他的頭:“我還會回來的,看你們的油坊辦得好不好。”
老支書端著酒過來,眼圈紅紅的:“周師傅,大恩不言謝。這是俺們村後山的野山參,你帶回去給你娘補補身子。”
周勝推辭不過,隻好收下:“老支書,以後有啥技術上的問題,盡管派人去胡記油坊找我,我保證隨叫隨到。”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村裏人就來送行了。石頭他們抬著兩袋新炒的花生,非要往牛車上放:“周師傅,路上吃,這是俺們自己種的,香得很。”
陳老師抱著孩子,遞給周勝一個布包:“這是我媳婦給二丫做的鞋墊,說謝謝你捎嬰兒鞋。”
周勝一一收下,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沉甸甸的。他給大家鞠了一躬:“謝謝大家照顧,我走了。”
牛車慢慢駛出石溝村,周勝回頭望去,老支書還站在村口揮手,石頭他們跟著牛車跑了老遠,胡小滿的哭聲隱隱約約傳來。山路彎彎,晨霧繚繞,油坊的煙囪在霧中若隱若現,像個舍不得分別的老朋友。
“這石溝村的人,真熱情,”胡大叔趕著車,“比咱那兒的人還實誠。”
周勝點頭:“陳老師也不容易,放著城裏的好日子不過,來山溝溝教書。”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胡大叔笑了,“就像你,放著糧站的鐵飯碗不去,非要守著油坊,不也是圖個踏實?”
牛車走在山路上,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周勝從包裏拿出陳老師給的書,封麵是“現代榨油技術”,他翻了兩頁,裏麵的圖看得他眼睛一亮:“胡大叔,你看這機器,不用手搖,用電的,一天能榨幾百斤油!”
胡大叔湊過來看了看:“這玩意兒是好,就是咱這村沒通電,用不上。等以後有了電,咱也換個新機器。”
周勝把書小心地收好:“說不定以後真能用上。到時候,咱的油坊既能用老手藝榨油,也能用新機器,讓更多人吃到好油。”
一路說說笑笑,傍晚時分,終於快到胡記油坊了。遠遠就看見油坊的煙囪冒著煙,門口好像有人影在晃。
“是狗剩和小滿!”周勝眼睛一亮,從牛車上站起來,“他們來接咱了!”
胡小滿第一個看見他們,蹦起來喊:“周哥!胡大叔!你們回來啦!”他像隻小兔子似的跑過來,手裏還舉著個東西。
近了才看清,他舉著的是個新做的木牌,上麵寫著“胡記油坊”四個大字,還刻著朵油菜花。“這是俺跟狗剩哥做的,好看不?”
狗剩也跑過來,臉上帶著笑:“周哥,你們可回來了。胡大嬸燉了肉,就等你們呢。”
周勝跳下車,拍了拍狗剩的肩膀:“我走的這些天,油坊沒出啥岔子吧?”
“沒有,”狗剩趕緊說,“俺按你教的炒籽,胡大嬸說炒得挺好。就是有次炒糊了一鍋,俺自己吃了三天焦麵。”
胡大叔笑著說:“這就對了,不吃點苦頭,學不會真本事。”
回到油坊,胡大嬸早就把飯菜擺好了,燉肉的香味飄滿了院子。“快洗手吃飯,”她給周勝盛了碗肉,“看你瘦的,得多補補。”
飯桌上,周勝把石溝村的事講給大家聽,說油坊開得熱鬧,說陳老師的孩子可愛,說石頭他們學得認真。胡小滿聽得眼睛發亮:“周哥,下次再去石溝村,一定帶上俺,俺還想聽山歌。”
“等你把炒籽學好了再說,”周勝夾了塊肉給他,“對了,二丫沒來過?”
胡大嬸笑了:“前兒還來呢,問你啥時候回來。我說你快了,她還不信,非說要等你回來,給你看樣東西。”
周勝心裏一動:“啥東西?”
“等她來了你就知道了,”胡大嬸故意賣關子,“保準你喜歡。”
吃完飯,周勝去收拾行李,把石溝村帶回來的野山參給娘送去。剛走出油坊,就看見二丫站在老槐樹下,手裏拿著個布包,見了他,臉一下子紅了。
“周哥,你回來了,”她把布包遞過來,“這是俺給你做的褂子,用石溝村的新布做的,你試試合不合身。”
周勝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件藍布褂子,上麵繡著朵油菜花,針腳密密的,比買的還好看。“謝謝你,二丫。”
“不客氣,”二丫小聲說,“俺爹說,等秋收了,就讓媒人去你家說說……”話說到一半,她轉身就跑,聲音遠遠傳來,“褂子不合身,俺再改!”
周勝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他低頭看著那件褂子,油菜花繡得栩栩如生,像是能聞到香味似的。
胡小滿不知啥時候湊了過來,擠眉弄眼地說:“周哥,二丫姐肯定喜歡你,不然咋給你繡花呢?”
周勝拍了他一下:“小孩子家懂啥!”臉上卻忍不住笑了。
夜色漸濃,油坊的燈亮了,黃暈暈的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像鋪了層金子。周勝坐在院子裏,看著天上的星星,手裏拿著陳老師給的書。遠處傳來狗叫聲,還有胡大叔和胡大嬸說話的聲音,一切都那麽熟悉,那麽踏實。
他知道,石溝村的油坊會越來越好,胡記油坊的日子也會越來越紅火。至於以後的事,就像這天上的星星,雖然不知道哪顆最亮,但隻要抬頭能看見,心裏就敞亮。
周勝站起身,往油坊裏走。明天一早,他還要教狗剩碾粉,還要給榨油機上油,還要……想想二丫繡的油菜花,他的腳步不由得輕快起來。這日子,就像剛榨出的油,清清爽爽,香香甜甜,透著滿滿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