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1章 石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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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叔盤腿坐在炕沿上,吧嗒著煙袋鍋,看著周勝說:“石溝村的老支書跟俺念叨,說他們村想自己辦個小油坊,問俺能不能派個人去教把手藝。俺尋思著,你去最合適。”
    周勝正擦著榨油機的銅管,抬頭應道:“啥時候去?俺把這兒的活安排好。”
    “不急,”胡大叔吐出個煙圈,“等收完這季菜籽再說。他們村的菜籽得晾透了,不然榨出來的油發腥。對了,老支書說,管吃管住,還額外給二十塊工錢,夠你給你娘扯塊新布了。”
    胡小滿從外麵跑進來,手裏攥著個蟬蛻:“爺爺,周哥要是去石溝村,帶上俺唄?俺也想聽聽山歌!”
    “帶你去幹啥?添亂?”胡大叔敲了敲他的腦袋,“留家裏跟狗剩學炒籽,等俺們回來,要是炒不好,看俺不揍你。”
    狗剩趕緊擺手:“小滿哥學得快,昨天炒的那鍋,周哥說隻差一點點就成了。”
    “那是俺讓著他,”胡小滿梗著脖子,“俺要是認真炒,比周哥炒得還香!”
    周勝笑著說:“是,小滿最厲害了。對了胡大叔,石溝村的油坊用啥機器?要是太舊,俺們得提前準備些零件。”
    “老支書說跟俺們這台差不多,”胡大叔磕了磕煙袋鍋,“就是缺個像樣的碾盤,到時候你給看看,不行就幫他們修修。”
    胡大嬸端著針線笸籮進來,坐在炕邊納鞋底:“去石溝村山路不好走,我給你倆做雙厚底鞋,別磨破了腳。”她抬頭看了看周勝,“聽說石溝村的酸棗長得旺,你給俺摘點回來,俺泡酸棗酒,治你大叔的老咳嗽。”
    “俺也去摘!”胡小滿又蹦起來,“俺還能爬樹,摘得比周哥多!”
    “你給我在家待著,”胡大嬸瞪他一眼,“上次讓你摘山楂,你倒好,把張爺爺家的梨摘了半筐,害得你大叔賠了兩斤油。”
    眾人都笑起來,胡小滿撓撓頭:“那不是梨長得比山楂紅嘛,俺認錯了。”
    正說著,門口進來個穿藍布衫的姑娘,手裏提著個竹籃,怯生生地問:“請問,胡大叔在嗎?”
    胡大叔抬頭一看,笑著起身:“是二丫啊,進來坐。你娘的病好點沒?”
    二丫是鄰村木匠家的姑娘,胡家嬸子提過的那個。周勝心裏一跳,趕緊低下頭假裝擦機器。
    二丫把竹籃往桌上一放,裏麵是幾個木匣子:“俺爹說,油坊的油桶總晃,做了幾個木托,墊著穩當。俺娘好多了,讓俺謝謝大叔前陣子送的菜籽油,說用那個炒菜,胃口都好了。”
    胡大嬸拉著二丫的手:“這孩子,真懂事。快坐下,嬸給你倒碗水。”
    二丫偷偷看了周勝一眼,臉有點紅:“俺不坐了,俺爹還等著俺回家做飯呢。對了,胡大叔,俺聽俺娘說,你們要去石溝村教榨油?”
    “是啊,”胡大叔點頭,“咋了?”
    “俺表哥在石溝村當小學老師,”二丫小聲說,“要是你們去,能不能幫俺捎個布包?裏麵是俺給表嫂做的嬰兒鞋。”
    “咋不能!”胡小滿搶著說,“讓周哥捎,他走路穩,準保不壓壞!”
    周勝的臉更燙了,隻低著頭“嗯”了一聲。
    二丫把布包遞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周勝的手,兩人都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二丫紅著臉說:“麻煩周哥了。”轉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俺爹說,要是油坊缺木活,盡管找他,不要錢。”
    看著二丫走遠,胡小滿湊到周勝耳邊:“周哥,你臉咋這麽紅?是不是喜歡二丫姐?”
    周勝拍了他一下:“別瞎說!”心裏卻像揣了隻兔子,怦怦直跳。
    胡大嬸笑著說:“這姑娘不錯吧?手巧,心細,還孝順,配你正好。”
    胡大叔也點頭:“二丫爹是個實誠人,教出來的閨女錯不了。等從石溝村回來,讓你娘托個媒人去說說。”
    周勝趕緊轉移話題:“狗剩,你把那幾個木托墊在油桶底下試試,看穩不穩。”
    狗剩應了一聲,搬著木托忙活起來。胡小滿還在旁邊念叨:“二丫姐的辮子真長,比村裏的小芳姐還長……”
    胡大叔咳嗽一聲:“說正事。勝兒,去石溝村得帶些工具,我把扳手、錘子都裝在那個帆布包裏,你記得帶上。對了,那邊的菜籽可能有點潮,帶兩包幹燥劑。”
    “知道了,”周勝點頭,“俺再把胡大叔您寫的榨油心得帶上,萬一遇到啥問題,也好照著琢磨。”
    胡大嬸突然想起什麽:“對了,石溝村有山貨,你看看有沒有新鮮的核桃,買兩斤回來,給勝兒補補腦子。”
    “俺也想吃核桃!”胡小滿舉手,“俺要吃炒的,撒上鹽那種。”
    “就你嘴饞,”胡大嬸笑著說,“讓你周哥多買兩斤,回來給你炒。”
    傍晚,周勝正在給榨油機上油,狗剩突然說:“周哥,俺爹今天能下床了,說想過來看看油坊。”
    “那太好了!”周勝停下手裏的活,“讓大叔過來歇歇,正好嚐嚐胡大嬸烙的新麥餅。”
    沒過多久,狗剩就扶著他爹來了。狗剩爹臉色還有點白,但精神頭不錯,一進門就作揖:“胡大叔,周小哥,多虧了你們,俺這條命才算撿回來。”
    胡大叔趕緊扶住他:“快坐下,別客氣。你這身子得養著,別累著。”
    狗剩爹坐下後,眼睛直往榨油機上瞟:“這就是能榨出香 Oil 的機器?看著真精神。”
    “大叔要是感興趣,俺給您演示演示,”周勝笑著說,“就是今天的菜籽炒完了,隻能空轉兩下。”
    “不用不用,”狗剩爹擺手,“俺就是想看看,讓俺兒子學本事的地方是啥樣。狗剩,以後跟著周小哥好好學,不能偷懶,不然俺打斷你的腿。”
    狗剩趕緊點頭:“俺知道了爹。”
    胡大嬸端來麥餅和鹹菜:“大叔,嚐嚐新麥麵,石溝村的人送的,說比咱這兒的麥香。”
    狗剩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香!比俺家的麥麵勁道。周小哥,俺有個不情之請,等俺好了,俺想在油坊旁邊搭個小棚子,幫著看個門,掃掃院子,不用工錢,管飯就行。”
    周勝還沒說話,胡大叔就點頭:“那敢情好!正好缺個看院子的,你來了,俺們更放心。”
    狗剩爹眼圈一紅:“謝謝胡大叔,謝謝周小哥……”
    正說著,二柱子騎著自行車進來,車筐裏放著個瓦罐:“勝哥,俺娘燉了雞湯,讓你給狗剩大叔補補身子。”他看見狗剩爹,笑著說,“大叔能下床了?真是好事!”
    狗剩爹趕緊道謝:“讓你娘費心了。”
    二柱子撓撓頭:“俺娘說,你家的事就是俺們的事,不用客氣。對了勝哥,糧站的先生托俺問,你到底去不去考試?他說給你留著名額呢。”
    周勝剛要說話,胡小滿就搶著說:“周哥不去!他要去石溝村教榨油,還要跟二丫姐……”
    “小滿!”周勝趕緊打斷他,臉又紅了。
    二柱子嘿嘿笑:“我懂我懂。不去也好,油坊熱熱鬧鬧的,比縣城強。俺娘說了,等秋收了,就去跟胡家嬸子說媒,保準把二丫姐說給你。”
    狗剩爹在旁邊說:“二丫那姑娘俺見過,好得很,周小哥要是能娶她,是福氣。”
    周勝被說得坐不住,借口收拾工具,走到了院子裏。月光灑在油坊的屋頂上,像鋪了層白霜,榨油機靜靜地立在那裏,像個沉默的老朋友。他想起二丫遞布包時紅著的臉,想起胡大叔的煙袋鍋,想起胡小滿的咋咋呼呼,想起狗剩爹感激的眼神,突然覺得,這油坊就像個大磁石,把這些熱乎的人心都吸在了一起,誰也離不開誰。
    屋裏傳來笑聲,胡小滿在講石溝村的山歌,二柱子在說縣城的新鮮事,狗剩爹在跟胡大叔打聽榨油的門道。周勝靠在門框上,聽著這些聲音,覺得比任何山歌都好聽。
    他想,去不去縣城,考不考糧站,其實早就不是問題了。他的根已經紮在了這兒,紮在這油坊的泥土裏,紮在這些熱熱鬧鬧的日子裏,紮在身邊這些人的笑臉上。
    至於以後,就像胡大叔說的,日子就像榨油,慢慢熬,總會出油的。隻要這榨油機還轉著,隻要這油坊還熱鬧著,啥好日子都能熬出來。
    胡大嬸在屋裏喊:“勝兒,進來喝雞湯啊!涼了就不好喝了!”
    周勝應了一聲,笑著往屋裏走。月光跟著他的影子,也悄悄溜進了屋,落在那碗冒著熱氣的雞湯上,閃著暖暖的光。
    天剛蒙蒙亮,周勝就被院子裏的動靜吵醒了。他披衣下床,推開門一看,狗剩爹正拿著掃帚慢悠悠地掃著地,晨光落在他微駝的背上,掃起的塵土在光柱裏輕輕飄。
    “大叔,您咋起這麽早?”周勝走過去想接過掃帚,“身子剛好,得多歇歇。”
    狗剩爹往旁邊躲了躲,笑著說:“躺了這些天,骨頭都快鏽了,活動活動舒坦。你看這院子,多掃掃,看著亮堂。”他指了指牆角,“昨兒我瞅著那兒有幾叢雜草,等會兒薅了,不然招蟲子。”
    周勝沒再爭,蹲下來幫著拔草:“您要是覺得累了,千萬別硬撐著。”
    “知道知道,”狗剩爹應著,突然歎了口氣,“說起來,我這輩子沒啥本事,就盼著狗剩能有個正經營生。現在他能跟著你學榨油,我這心裏啊,比吃了蜜還甜。”
    兩人正說著,胡小滿揉著眼睛從屋裏出來,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雞窩:“周哥,狗剩大叔,俺聞到香味了,是不是胡大嬸烙餅了?”
    “就你鼻子尖,”胡大嬸端著麵盆從灶房出來,“剛發好的麵,等會兒給你們烙糖餅,石溝村帶回來的新麥麵,甜著呢。”
    胡小滿一下子精神了,湊到麵盆前聞了聞:“真香!俺要吃三個!不,五個!”
    “吃那麽多小心撐著,”胡大叔跟在後麵,手裏拿著個小本子,“勝兒,這是石溝村油坊的尺寸,你看看,碾盤得比咱這的大兩圈,不然趕不上趟。”
    周勝接過本子,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草圖,旁邊標著尺寸:“胡大叔,這碾盤得請石匠來打吧?咱自己弄不了。”
    “早想好了,”胡大叔點頭,“鄰村的王石匠手藝好,我托人捎了信,讓他明天過來看看,估個價。”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鐺聲,二柱子騎著車衝進來,車後座綁著個大竹筐,裏麵裝著綠油油的青菜:“勝哥,俺娘種的黃瓜、豆角,剛摘的,給油坊添個菜!”
    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對了,俺表哥說,糧站的考試定在後天,讓你再想想,要是想去,他騎自行車帶你去縣城。”
    周勝剛要說話,胡小滿搶著喊:“不去不去!周哥要去石溝村教榨油,還要給二丫姐捎嬰兒鞋呢!”
    二柱子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不去。俺娘說了,等你從石溝村回來,就挑個好日子去說媒。對了,二丫她爹昨天來俺家打家具,還問起你呢,說你是個踏實孩子。”
    周勝的臉有點熱,轉身往灶房走:“俺去幫胡大嬸燒火。”
    灶房裏,胡大嬸正往麵裏撒糖:“這孩子,臉皮薄。其實二丫她娘也托人問過了,說隻要你點頭,這事就成一半了。”
    周勝往灶膛裏添了根柴,火苗“騰”地竄起來:“大嬸,俺現在心思都在油坊上,沒想那些。”
    “傻孩子,”胡大嬸笑著揉麵,“成家和油坊不耽誤。你想啊,以後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給你縫縫補補,你幹活也更有勁不是?”
    糖餅的香味很快飄滿了院子,胡小滿踮著腳在灶房門口轉悠,嘴裏念叨著:“咋還不熟啊,俺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胡大叔在旁邊敲了敲他的腦袋:“等會兒給石匠師傅留兩個,人家大老遠來,得讓人家吃口熱乎的。”
    剛把糖餅盛出來,王石匠就背著工具箱來了,黧黑的臉上全是風霜,手裏還提著個布包:“胡老哥,聽說你要打碾盤?”
    “快請坐,”胡大叔把他往屋裏讓,“剛烙的糖餅,嚐嚐。”
    王石匠也不客氣,拿起一個就咬,燙得直哈氣:“真香!比俺家那口子烙的強。”他打開布包,裏麵是幾塊不同顏色的石頭,“你看看,這是青石,硬實,就是貴點;這是麻石,便宜,就是不禁磨。你想要哪種?”
    周勝湊過去看:“石匠師傅,哪種更適合榨油?”
    “青石好,”王石匠點頭,“磨出來的粉細,還不容易粘菜籽,就是打起來費功夫,得三天才能成。”
    胡大叔拍板:“就青石!咱油坊要做就做最好的,不能讓人戳脊梁骨。”
    王石匠記下尺寸:“行,後天我帶徒弟來,保證做得周正。對了,石溝村的老支書是我本家,你們去教榨油,要是需要啥石頭配件,盡管找我,成本價。”
    “那可太謝謝了,”胡大叔笑著說,“中午在這兒吃飯,讓你嚐嚐勝兒榨的油炒的菜。”
    王石匠擺擺手:“不了,家裏還等著我回去打豬槽呢。等碾盤做好了,我再來蹭飯。”
    送走王石匠,胡小滿終於如願以償啃起了糖餅,糖汁順著嘴角往下流:“周哥,俺也想跟你去石溝村,俺保證不搗亂,還能幫你遞工具。”
    “你留下跟狗剩學炒籽,”胡大叔板起臉,“要是等我們回來,你還炒不好,就罰你一個月不許吃糖餅。”
    胡小滿立馬蔫了,嘟囔著:“炒就炒,有啥難的。”
    下午,周勝正在給榨油機的齒輪上油,狗剩拿著個小本子過來,上麵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周哥,你看俺記的炒籽要訣,對不對?‘火要勻,翻要勤,煙起如線即關火’。”
    周勝接過本子,點點頭:“差不多。還有一點,炒好的菜籽得晾到不燙手再碾,不然容易出油,碾出來的粉就粘了。”
    狗剩趕緊記下來:“俺記住了。對了周哥,二丫姐托你捎的嬰兒鞋,你放哪兒了?別忘帶了。”
    周勝從屋裏拿出那個布包,放在工具箱上:“忘不了。你跟胡小滿在家,要聽胡大叔和胡大嬸的話,別淘氣。”
    “知道了,”狗剩撓撓頭,“俺會看好小滿哥的,他要是想爬樹掏鳥窩,俺就拽著他。”
    正說著,二丫突然出現在門口,手裏提著個籃子,臉紅紅的:“周哥,俺……俺來問問,布包準備好了嗎?俺表哥家的孩子明天滿月,別耽誤了。”
    “準備好了,”周勝把布包遞給她,“俺檢查過了,沒壓著。”
    二丫接過布包,又從籃子裏拿出個油紙包:“這是俺爹做的木梳,給你娘的,說用著順手。”
    周勝剛要推辭,二丫已經轉身跑了,聲音遠遠傳來:“路上小心!”
    胡小滿湊到周勝身邊,擠眉弄眼:“周哥,二丫姐肯定喜歡你,不然咋給大娘送木梳呢?”
    周勝拍了他一下:“再胡說,糖餅就不給你帶了。”
    胡小滿趕緊捂住嘴,眼裏卻全是笑。
    傍晚,周勝正在收拾行李,胡大嬸進來了,手裏拿著件新做的褂子:“這是用石溝村的新布做的,耐磨,你帶上,路上穿。”她又拿出個小布包,“這裏麵是花椒和茴香,石溝村的飯菜可能不合口,你自己做飯時放上點。”
    周勝心裏暖暖的:“大嬸,您太周到了。”
    “傻孩子,出門在外,得自己疼自己,”胡大嬸幫他把褂子疊好,“到了那邊,別太累著,晚上早點睡,別熬夜琢磨榨油的事。”
    胡大叔也進來了,手裏拿著個鐵皮水壺:“這是我年輕時用的,裝水方便,你帶上。對了,石溝村的老支書愛喝酒,我給你裝了瓶咱自己釀的棗酒,見麵時遞上,別失了禮數。”
    周勝一一收下,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沉甸甸的,卻又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周勝就背著行李準備出發了。胡大叔牽著牛車在門口等著,車轅上捆著工具箱和給石溝村帶的菜籽種。胡小滿和狗剩也起來了,眼圈紅紅的。
    “周哥,你早點回來,”狗剩把一個麥秸編的螞蚱塞給他,“俺新學的,給你路上玩。”
    胡小滿也遞過個布包:“這是俺攢的糖塊,你要是想俺了,就吃一塊。”
    胡大嬸往周勝兜裏塞了個煮雞蛋:“路上餓了吃,別餓著。”
    周勝點點頭,喉嚨有點堵,說不出話。他轉身給胡大叔、胡大嬸鞠了一躬:“大叔,大嬸,俺走了,你們多保重。”
    “去吧,”胡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到了那邊給家裏捎個信,別讓我們惦記。”
    牛車緩緩駛離油坊,周勝回頭望去,胡大嬸還在門口揮手,胡小滿和狗剩跟著牛車跑了幾步,直到被胡大叔喊住。油坊的煙囪已經冒出了淡淡的炊煙,在晨光裏像條細細的線,牢牢係著他的心。
    路上,胡大叔趕著車,慢悠悠地說:“勝兒,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有機會去縣城的油坊當師傅,比在家掙得多。但我爹說,哪兒的日子都不如守著自己的油坊踏實,熱熱鬧鬧的,心裏敞亮。”
    周勝看著路邊的莊稼,綠油油的一片:“俺明白,胡大叔。錢再多,也不如身邊這些人實在。”
    “你能明白就好,”胡大叔笑了,“到了石溝村,好好教他們手藝,別藏著掖著。咱手藝人,靠的就是實在。”
    牛車軲轆軲轆地轉著,碾過清晨的露水,留下兩道淺淺的轍。周勝靠在行李上,聞著空氣中的青草香,心裏想著石溝村的碾盤,想著二丫的嬰兒鞋,想著油坊裏的糖餅,想著胡小滿的咋咋呼呼,想著狗剩認真記筆記的樣子……這些零零碎碎的念想,像串在一起的珠子,把他的日子串得滿滿當當,亮閃閃的。
    他知道,這趟石溝村之行,隻是他日子裏的一段路,走得再遠,心裏的根也還在油坊那裏。等他回去的時候,胡小滿說不定已經能炒出香噴噴的菜籽了,狗剩的碾粉手藝也該練得差不多了,二丫的表哥家,大概已經用上了那雙嬰兒鞋……而油坊的煙囪,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冒著暖暖的煙,等他回去。
    牛車轉過一道彎,前麵出現了一條小河,河邊的柳樹枝條垂在水麵上,蕩起一圈圈漣漪。胡大叔吆喝了一聲,牛車慢慢過了橋,石溝村的影子,已經隱隱約約出現在遠處的山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