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樓外，
    一排宮燈高懸在重簷下，燈籠光中，立柱之間，人影綽綽。
    徐載靖站在的欄杆旁，聞到的清冷空氣中，有摻雜著蠟燭燃燒後的香味。
    徐載靖也是第一次在宣德門樓上，以俯視的角度，看著樓外的廣場。
    廣場中有巨大的燈山、
    有各種造型別致的花燈，
    還有汴京百姓們或挑著，或戴在頭上的彩燈，
    在這些燈盞的亮光映襯下，天空愈發的漆黑如墨，不是很亮的星星，都有些看不到了。
    當汴京百姓們邁步逛花燈的時候，無數的燈盞，就如同是一條寬闊的星河在緩緩廣場上流動。
    這星河流動之間，還有巨大的說話喧嘩聲、山呼萬歲聲傳來。
    “可真漂亮。”柴錚錚站在徐載靖身邊，輕聲道。
    “嗯。”
    柴錚錚兩側的徐載靖和榮飛燕，異口同聲的嗯了一下。
    這讓榮飛燕心中有了一絲驚訝和竊喜。
    片刻後，
    聽著欄杆附近其他公子姑娘們的說話聲，榮飛燕看著徐載靖的側顏問道：“徐五哥哥，你在看什麽？”
    徐載靖放目遠眺，遙遙指了下廣場遠處邊上，亮著花燈的酒樓，道：“在看那棟酒樓，今晚梁家六郎還有書塾中的同窗可能就在那裏。”
    “哦。”
    榮飛燕點了下頭。
    沒什麽話說，在門樓下巨大的喧嘩聲襯托下，三人附近愈發的安靜。
    “啾~”
    “嗙~”
    宣德門樓下，有煙花躥到夜空中炸開。
    在柴錚錚眼中，煙花一瞬間的閃光，將徐載靖的清澈的眼眸照亮，看著轉過頭的看向自己的徐載靖，柴錚錚心中一亂，口不擇言的問道：
    “最，最近孫夫人的身體可還好？”
    聽著柴錚錚的問題，榮飛燕微微有些驚訝的瞪起了眼。
    徐載靖笑了笑：“謝錚錚姑娘關心，母親她身體很好。”
    柴錚錚在心中暗罵了自己兩句後，笑道：“呃，那就好，那就好。”
    “呼~”
    一陣有些寒意的夜風吹過，吹得徐載靖鬢邊的簪花顫動了幾下，也將徐載靖身上的熏香味道，吹到了柴錚錚和榮飛燕附近。
    “徐五哥哥，你今晚的用的熏香味道很是別致，龍腦用的恰到好處。”
    榮飛燕側頭看著徐載靖道。
    站在一旁的柴錚錚也點著頭，視線被顫動的簪花吸引了過去。
    徐載靖笑道：“多謝飛燕姑娘誇獎，是家中女使胡亂配的。”
    “徐五哥哥，你頭上這簪花是鮮花麽？”柴錚錚好奇問道。
    徐載靖笑著搖頭，手從大氅中伸出來，將簪花取下之後，朝著柴錚錚一遞，道：“不是鮮花，乃是象生花。”
    “啊？”
    柴錚錚看著徐載靖手中簪花的成色，滿是驚訝發出疑問，隨後從徐載靖手中將簪花拿了過來。
    “之前在大相國寺看到一位製象生花特好的大娘子，便將她舉薦到了廉國公府，這朵象生花便是那位大娘子的作品。”
    “哦！”
    柴錚錚沒想其他，就著燭光仔細的打量著手中的東西。
    打量了一會兒後，柴錚錚又將象生花遞給了一旁的榮飛燕。
    “這花當的上‘象生’二字！隻是不知白日看的時候品相如何。”
    說著，榮飛燕用征詢意見的目光，朝徐載靖看去。
    “也很像。”徐載靖回道。
    這時，
    有宮中女官端著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中放有套著布套的暖手爐。
    徐載靖和柴錚錚、榮飛燕各自都拿了一個暖手爐放在手中，。
    隨後，榮飛燕單手拿著暖手爐，把手中的象生花遞給了柴錚錚。
    當柴錚錚要把象生花還給徐載靖的時候，有內官走了過來，躬身一禮後道：“五郎，陛下請您過去一趟。”
    “好。”
    徐載靖趕忙點頭應道。
    看了眼柴錚錚手中拿著的象生花後，徐載靖轉身邁步朝門樓內走去。
    柴錚錚看著徐載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下手中的象生花，無用的朝徐載靖舉了舉，頗有些‘你的象生花還沒拿’的意思。
    門樓內，
    徐載靖來到龍椅跟前，躬身拱手道：“小臣見過陛下。”
    “平身吧！”
    皇帝語氣淡然的說道。
    看著直起身的徐載靖，皇帝繼續道：“今天你小子也有收到過什麽禮品？”
    聽到此話，徐載靖有些驚訝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後娘娘看著徐載靖的樣子，笑道：“靖哥兒如是說就是。”
    徐載靖拱手應是後，道：“回陛下，娘娘，小臣今日並未收過禮品。”
    皇帝輕輕頷首，道：“那就好！趁著燈會沒散，現在你就替朕去大相國寺一趟吧！”
    雖不懂皇帝是什麽意思，但徐載靖依舊拱手道：“小臣遵旨。”
    “嗯！”
    說完，皇帝擺擺手，內官懷保來到徐載靖跟前，伸手道：“五郎，這邊請。”
    門樓外，欄杆旁，
    柴錚錚回頭看著跟懷保一起朝外離去的徐載靖，又側頭看了眼身旁的榮飛燕，無奈的搖頭道：“看來隻能再找機會將它還給徐五哥哥了。”
    說著，柴錚錚還舉了舉手中的象生花。
    榮飛燕眼睛一轉，雖然心中很想幫柴錚錚將此花送還，但終究是沒說話，隻是點頭。
    連接朵樓和宣德門樓的連廊中，
    看到跟內官走過來的徐載靖，齊衡疑惑道：“靖哥兒，你這是？”
    “有事在身。”
    “哦！”
    繼續朝前走，顧廷燁趕忙笑著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而他身邊的海朝雲則是站起身，朝徐載靖笑著福了一禮。
    同海朝雲點頭致意後，徐載靖有些疑惑的看了下海朝雲另一邊的，眼神有些不甚友好的青年。
    待徐載靖經過，隱約有‘這人是不是被逐出來了’的聲音響起。
    徐載靖回頭看去，隻看到了方才那不甚友好青年的後腦勺。
    下了朵樓，在內官的引導下，徐載靖來到了宮門口。
    出了宮門，徐載靖騎上自家小驪駒，同皇帝派來的內官、禁軍一起，繞過了人流最多的禦街，朝著南邊的大相國寺奔去。
    路上，
    繁華的大街兩側多有擺放懸掛花燈，照亮了街道。
    就連往日昏暗的街邊巷子，此時放眼看去也有不少燈籠亮著。
    蹄聲陣陣，
    眾人來到了大相國寺附近。
    “籲~”
    小驪駒在大相國寺門口停下，徐載靖翻身下馬。
    此時汴京最大最好看的花燈都在宣德門前的巨大廣場上，大相國寺附近百姓遊人並不多，看到徐載靖一行人的時候，有人朝著他們指指點點。
    聽著大相國寺裏麵的絲竹管樂之聲，徐載靖看著在一旁下馬的內官道：“懷保大人，我等這是要”
    懷保笑了笑：“靖哥兒隨我等進來便是。”
    徐載靖點了下頭，跟在懷保身邊，朝著大相國寺裏麵走去。
    一路走來，徐載靖發現大相國寺正在忙著裝飾。
    眾人在一處大殿前停下，徐載靖看到大殿兩側的遊廊中，懸掛了不少長條造型的花燈，借著自己出眾的目力，徐載靖能看清這長條花燈上，都是鏤空刻字的木牌。
    木牌後的燭光通過鏤空處透出來，便能讓人看清上麵的詩詞。
    “靖哥兒，此時大相國寺的裝飾，正由鎮南侯府韓家的哥兒在負責，這位哥兒的母親便是咱們陛下的妹妹。您稍後，奴婢去找韓家哥兒說幾句話。”
    內官懷保道。
    徐載靖點了點頭。
    隨後，懷保進到大殿內。
    很快，懷保就陪著一男一女兩個衣著華貴的人出現在大殿門口。
    這衣著華貴的一男一女，看著殿外的玉樹臨風的徐載靖，同懷保說道：“大人，這他就是母親她說的求子仙方？”
    懷保笑著頷首，道：“雲哥兒所言不錯，徐家五郎便是公主口中的仙方。”
    出身鎮南侯府二房的韓積雲，和一旁的娘子對視一眼，道：“那，大人，我們夫婦如何求子？”
    懷保朝著殿外的徐載靖笑著點頭後，輕聲同韓積雲說道：“陛下讓雲哥兒你準備的東西，可準備好了？”
    “嗯！母親她命我帶來了從庫房裏挑了三車奇珍。”
    懷保笑了笑，道：“如此便好！待會兒靖哥兒會進殿為陛下，娘娘、殿下和幾位主主祈福，事後雲哥兒隻需借口是陛下賞下，將東西送給靖哥兒便是。”
    韓程雲看了眼自家娘子後，輕聲道：“就這麽簡單？”
    懷保笑著點頭：“不錯！”
    “好！就依陛下和母親所言。”
    韓程雲說完，懷保便朝外麵的徐載靖走去。
    待徐載靖在殿內幫皇帝一家祈福結束，韓程雲帶著娘子走了過來，道：“有勞靖哥兒替陛下娘娘和殿下祈福，等會兒有陛下的賞賜和我們夫婦的謝禮，還請靖哥兒笑納。”
    徐載靖笑看著韓積雲道：“這些都是為人臣子的本分，當不得賞賜和貴伉儷的謝禮。”
    一旁的內官懷保趕忙道：“靖哥兒，你還是收下吧！這是陛下特意叮囑過的。”
    徐載靖沉吟片刻，道：“那小子便隻能遵旨了。”
    聽到此話，韓積雲夫婦頓時鬆了口氣。
    來的路程加上在殿內祈福，很是費了些時間，要是回宣德門樓，賞燈多半也進入了尾聲。
    所以徐載靖便沒有回宣德門，而是帶著三大車‘賞賜’直接回了曲園街的侯府。
    大相國寺門口，看著遠去的徐載靖一行車馬，內官懷保同一旁的韓程雲道：“雲哥兒，回府後的夫婦敦倫，奴婢就不多說了。”
    “是！還請懷保大人替小子謝過陛下，謝過皇後娘娘。”
    韓程雲有些拘謹的說道。
    懷保笑著擺了下手，道：“誒，還是等有了喜訊，雲哥兒和大娘子親自去宮裏，和陛下娘娘道謝的好。”
    “是，是，內官說的是！”
    當晚，
    徐載靖私庫中又入了不少好東西。
    宮城東側，
    柴家，
    秋聲苑，
    臥房中。
    桌上點著蠟燭，明黃色的燭光旁，已經換了一身睡衣的柴錚錚坐在桌邊。
    柴錚錚雙手捏著象生花的花枝，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後，又輕輕的轉動了一下。
    一邊轉動花枝的同時，柴錚錚眼中還滿是回憶的神色。
    “姑娘，時候不早該睡了。”
    雲木的聲音傳來。
    “嗯，知道了。”
    柴錚錚深吸了口氣，站起身後拿著象生花朝床榻走去。
    剛走了幾步，柴錚錚就停了下來，想了片刻後，柴錚錚轉身走向一旁的甲胄木偶。
    在木偶前站了會兒，柴錚錚伸手，將這朵象生花給簪到了兜鍪邊兒上。
    看了看，柴錚錚滿意的點了下頭後，再次朝著床榻走去。
    距離柴家不算遠的南講堂巷，
    榮家回雪院，
    榮飛燕微閉著眼睛坐在梳妝台前，女使細步站在背後，正在幫榮飛燕梳理著散開的頭發。
    腦中想著自己將象生花交給柴錚錚的情景，榮飛燕重重歎了口氣：“唉！”
    ‘要是我能慢些給錚錚就好了’榮飛燕暗自心道。
    凝香端著盛熱水的銅盆恰巧來到榮飛燕身邊，聽到歎氣後，說道：“姑娘，怎麽了？是累了麽？”
    “嗯。”
    榮飛燕點了下頭。
    “姑娘哪裏累，和奴婢說說，奴婢給您按蹺一下。”凝香將銅盆放在床榻邊，笑著道。
    “好。”榮飛燕說完，繼續道“對了，明日派人去和廉國公盧家三房打聽打聽，問下那幾位姐妹，有沒有好的象生花。”
    “是，姑娘。”
    轉過天來，
    天色未亮，
    鍛煉結束的徐載靖沒有去洗臉沐浴，而是和家人一起，將勇毅侯徐明驊並一眾親兵送到了大門口。
    “章兒，靖兒，和你們嫂嫂在家，一定要照顧好你們母親。”
    徐載靖和載章躬身拱手，道：“是，父親。”
    騎上馬的徐明驊看著站在門口的孫氏等人說道：“嗯！早上天冷，都回去吧。”
    說完，
    徐明驊輕磕馬腹，帶著親兵們朝著街口走去。
    親兵們跟上徐明驊的時候，在人群中的花榮，朝著徐載靖拱手一禮。
    而騎馬跟在隊尾的楚戰，也朝著徐載靖、青雲，還有舒伯、花清等人擺擺手，算是告別。
    楚戰年紀不大，也不讀書，便要早早投軍曆練，將來也能有一份不錯的前程。
    回母親院兒裏用了飯，徐載靖和載章騎馬出了勇毅侯府，朝著積英巷趕去。
    去積英巷的路上，依舊不時能看到還在亮著的花燈。
    除了花燈，還會不時遇到通宵玩樂的京中貴公子。
    抵達積英巷，
    從亮著燈籠的盛家大門進院兒，
    當徐載靖掀開書塾的棉簾，長柏一如年前那般，桌上點著一支蠟燭，正在用功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