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朋自遠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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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煦溫暖的陽光透過稠密的枝葉,灑落在屋內的木地板上,形成了點點金色的光斑。
    小夭一夜好夢醒來,愜意的伸伸懶腰,陽光刺得她眼眸微眯。小夭抬手遮住光線,適應過後,卻猛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驚得立即直起上身。
    自己是什麽時候睡到床上的?為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是自己還在做夢?小夭狠狠捏了自己的臉,頓時痛得淚眼婆娑。若不是做夢,那難道是夢遊?聽說就有人曾患過這種怪病,常常睡一個地方,醒來又是另一個地方,對自己做了些什麽也完全沒有記憶。小夭心想,看來得抽時間好好替自己診診脈了。
    小夭轉頭,看到相柳還在熟睡。他側躺著,臉上醉酒的紅暈已褪去,恬靜的麵容俊美柔和,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淩厲和冷漠。難道是醉酒的緣故,讓他此刻身心完全放鬆,沒有了戒備?小夭隻覺得此刻的相柳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竟然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小夭嘴角緩緩挑起一個笑容,不由自主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相柳白皙的肌膚,笑容不禁又擴大了一些。
    相柳忽的囈語輕哼一聲,嚇得小夭立馬縮回手,心也抑製不住的快了幾分,怦怦急跳著。她此刻隻想趕緊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怕相柳看到自己和他睡在一起會生氣。也不知道,自己夢遊的時候,有沒有禍害相柳,或是強迫相柳做什麽事?小夭越想臉色越難看,但她的身體此時卻如同灌了鉛一般,異常沉重,竟挪動不了半分。
    小夭緊緊閉眼,默默等待暴風雨的降臨,卻半晌也沒有動靜。她緩緩掀開羽睫,發現相柳依舊沉沉閉著眼睛。小夭暗暗舒口氣,抬手在他臉上輕輕晃了晃,確認相柳並沒有醒。於是小心翼翼掀開被子起了床,穿上外衣,撚手撚腳的輕聲走出門去。片刻後,小夭又鬼鬼祟祟的折了回來,把藏在桌下的木盒子拿了出來,輕手輕腳的放到了桌上,便悄悄轉身離去。這樣,相柳一起來就能看見 ,她為他準備的大禮。
    門輕輕吱呀一聲關上。
    相柳應聲睜開眼,眼波流轉,他抬手輕輕摸了摸手腕上那道已經消了蹤跡的齒痕,內心竟有絲酸澀。
    原來,他混沌之時聽到的那些囈語,都不是夢。原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覺。原來,真的是她,日夜寸步不離,溫養他的神魂。
    相柳嘴角揚起苦澀的笑,閉上眼。
    小夭,給你鋪好的路,為什麽不走?給你選的良人,為什麽不要?為什麽放棄你想要的一切來到我身邊?為什麽,你總能如此輕易撥動我的心弦,讓我失了分寸?你知道,你這一來,就再也走不掉了嗎?
    你到底為什麽……要救我?
    相柳還不敢確定,那個翻騰在腦海裏,呼之欲出的答案。
    看到桌上擺放的木盒,相柳起身坐到桌邊。
    紅漆木盒算不上精致,可卻是精心雕刻了畫,畫上的是他,戴著冰麵具,蹩腳的畫功,顯然不是出自名師之手。但相柳卻很喜歡,掩不住眼底的濃濃笑意。
    打開木盒,裏麵躺著一枚毒藥做的蛋,蛋裏是條九頭蛇,剛剛破殼,好奇的揚著九顆頭,一個少女站在蛋旁,摸著九頭蛇的腦袋。
    相柳輕笑,總是喜歡搞這些華而不實的玩意。
    但他眼裏卻滿是笑意,合上蓋子,手一揮,木盒上多了一個額前有桃花印記的少女。
    回春堂的河邊。
    陽春三月,嫩柳抽條,迎著風輕輕擺動。
    幾個少女在河邊浣衣,淩淩瀲灩的波光下,她們靚麗的容顏看不真切。她們口中哼唱著小曲,唱起清脆悅耳的山歌,又有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劃水而來,笑容純淨的像湛藍如洗的天空,搖櫓打著節拍附和: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泛泛楊舟,載沉載浮。
    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小夭蹲在河邊聽了半天,竟有點羨慕這些情竇初開的青春少女,無所畏懼的憧憬美好的愛情。
    她撿起一顆石頭扔到河麵,咚的一聲濺起一波漣漪。
    小夭心情有點煩躁,她不知道相柳還記不記得昨日晚上的事。小夭內心糾結,她既希望他記得,卻又希望他不要記得。也不知相柳出去的這一個月究竟遇到了何事,竟借酒澆愁,還對自己……
    小夭想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她親手把小銀箭射入相柳的胸膛,跟他說此生此世永不相見。
    小夭思忖——相柳還會記恨我嗎?大概會的吧,換做是自己,我可沒那麽大度。
    心忽的又疼了一瞬,小夭皺著眉揉揉心口。
    “柳姐,快救我!”
    小夭聞聲轉身。
    見毛球正被一個少女追逐。毛球一個飛奔,躲到柳兒身後。
    那少女一身百黎族服飾,衣服上環繞的銀墜飾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渾身透露出一股不受拘束的自由之美。少女一雙纖手皓膚如玉,眸裏映著綠波,宛如透明一般。說話聲音極甜極清,令人一聽之下,心裏說不出的舒適。
    少女跑得氣虛,上氣不接下氣:“你跑什麽?我是想幫你解蠱。”
    毛球哼:“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你中蠱了?”小夭疑惑的問道。
    她拉過毛球,把完脈:“果然中蠱了。”
    小夭雖種過情蠱,但對蠱的了解還不算很多。就連自己種的情蠱是怎麽解的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從瑤池醒來,身上的蠱就被王母解了。
    “還勞請姑娘為舍弟解蠱。”小夭表情冷淡的拱手說道。
    少女說道:“我本來就是要幫他解蠱的,誰知他見到我就跑,我隻好追他到這兒啦。我們百黎人雖然擅用蠱,但絕不會用蠱隨意殘害別族。”
    “姑娘是百黎人?”小夭柳眉一挑,故意套近乎,問道。
    “是啊!我阿爹就是百黎的巫王。”
    小夭訝然,不想竟是故人之女。
    小夭在百黎居住時就聽說巫王的女兒阿瑤從小離經叛道,卻有著極高的禦蠱天賦,巫王想讓阿瑤繼任下一任巫女,可阿瑤誌不在此,幹脆就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八九年,難怪小夭看著她覺得麵生。
    “原來你就是捭叔的女兒阿瑤。”
    “你認識我阿爹?”阿瑤笑得格外甜。
    捭叔就是百黎巫王。
    “年前在百黎住過一段時間。”
    遇到老鄉,阿瑤有點激動。
    “阿姐,那我爹爹他可好?”
    “那麽關心你阿爹,怎麽不回家看看呢?”小夭笑問道。
    阿瑤撅嘴:“我才不回去,他非逼我當巫女,還讓我給隔壁的黑狗哥當媳婦兒,那黑狗哥愣頭愣腦,空有蠻勁,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我要是回去,這輩子都毀了。”
    毛球捂唇嗤笑:“黑狗,什麽名字?”
    小夭用眼鋒瞪了毛球一眼,挑眉,麵部表情說的是——還笑別人?你自己的名字也沒好聽到哪兒去!
    這世間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愛就是愛了,覺得美也就美了。若非要給愛做夢的姑娘,給配個她討厭的郎,平時相看兩厭,終日活在怨懟之中,那剩下的漫漫日子還怎麽過?小夭覺得該做什麽選擇是阿瑤自己的事,作為外人,她沒必要去浪費唇舌。
    “我在百黎的時候他身體還可以。不過,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回家吧?”
    “也不是不想回去,隻是,我要找到心上人再回去。等我把心上人帶到我阿爹麵前,他就不會逼我嫁給黑狗哥了。”
    小夭不再說什麽。
    阿瑤從包裏拿出一個拇指大的小葫蘆,靠近毛球,劃破手指,將血染在毛球額頭和瓶口,嘴裏低低念著咒語,一隻螢火蟲般閃著亮光的蠱蟲就從毛球額頭飛進葫蘆裏。
    “好啦,你的蠱已經解了。”阿瑤笑著將蠱放進身上的挎包裏。
    毛球抖了抖身體,果然渾身舒暢。
    “毛球,好好的,你是怎麽招惹阿瑤的?”小夭疑惑。
    毛球惱了,“你問她啊!我好心幫她,她竟然放蟲咬我。”
    “阿姐,真是誤會!這蠱本來不是種給他的。隻是碰巧被他給種上了,不然我也不會追著他給他解蠱了。我做人還是有底線的,絕不會隨隨便便就給人下蠱。”
    阿瑤解釋,“剛才在街上,有地痞流氓想欺負我,我正打算用蠱好好教訓他一番,沒想到他突然衝到我麵前,蠱就被他種上了。我想給他解蠱,誰知他看了我一眼拔腿就跑,我就隻能追過來了。”
    小夭調侃:“看不出來,小毛球還會英雄救美,不錯不錯。”
    毛球嘟囔:“這好事以後還是留給別人去做吧,女人,沒一個好東西!”
    小夭冷冷瞥了一眼,毛球立馬閉嘴。
    清水鎮街道車水馬龍,清水客棧內人來人往。小夭帶著阿瑤到了客棧,店內食客滿座,店小二笑眯眯的拿來了食單。
    “你既叫了我阿姐,那我理應請你吃頓飯,別客氣,想吃什麽阿姐請客。”
    四方桌旁,三人各坐一邊,小夭隔在阿瑤和毛球中間。
    毛球頭甩向一邊,看阿瑤不爽。
    “老妖怪,你來了?”
    毛球看到相柳,高興的站起來。
    相柳一臉淡漠的從樓上走下。俊美的容顏讓人忍不住側顏,許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他的時候臉頰染上緋色。
    小夭心虛,奪了阿瑤手裏的食單遮著頭。
    阿瑤手裏一空,有點懵,我還沒點菜呢!
    相柳走近幾人,他抬手一敲,毛球吃痛,抱著頭佯裝痛哭。
    “下次再敢叫我老妖怪,我就把你燉了。”相柳冷言冷語的威脅道。
    毛球腹誹,老妖怪不愛我了。
    阿瑤看著相柳,一臉花癡:“這個阿哥也太美了吧!”
    相柳淡漠的掃了阿瑤一眼,徑直坐到小夭旁邊。
    毛球癟嘴,隻能坐到小夭對麵。
    相柳一直盯著躲在食單後麵的小夭,悠悠開口。
    “你以為,我的眼睛瞎了?”
    小夭有絲尷尬,在相柳生氣前趕緊合十認錯:“對不起,我錯了!”
    相柳目光掃到小夭豎起的領口,心快了幾分。
    但相柳依舊冷臉,淡漠道:“錯哪了?”
    小夭放下食單,鼓足勇氣:“我不該瞞著你,我……”
    相柳冷冷打斷:“柳兒,你趁我醉酒熟睡,咬傷我的手臂,以為道個歉就兩清了嗎?”
    小夭盯著相柳,愣了一瞬,難道,他不記得昨晚的事?但她不敢反駁,反駁太多反而讓他想起昨晚的細節,豈不尷尬。
    她一邊慶幸,一邊又有些失落。
    “那你想怎麽樣?這裏人那麽多,你要是敢動,我就叫。”小夭側身躲閃。
    相柳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輕笑,還和以前一樣。
    “我保證,沒有下次。”小夭豎起手指發誓。
    “為什麽沒有下次?”相柳突然冷臉質問。
    小夭腹誹,他這是受虐癖?
    阿瑤毛球不明所以的看著兩人。
    阿瑤雞鴨魚的點了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毛球和阿瑤早顧不上鬥智,開始埋頭大快朵頤。
    小夭殷勤給相柳夾菜:“小九,吃菜。”
    “喂我。”
    小夭手一頓,抿唇看著相柳。潛台詞,你自己不是有手嗎?
    “手疼。”相柳看著小夭,麵無表情。
    小夭疑惑,昨天也沒用力咬啊。
    “我看看,需要給你上藥嗎?”
    小夭手剛搭上相柳手腕,相柳就皺眉嬌呼:“嘶~疼~”
    小夭嚇得不敢動,這是防風邶附體了?她想象不到,有一天,白頭發的相柳,會有黑頭發的邶才會做的表情。在她印象裏,白頭發的相柳,永遠是冷漠、理智的。
    小夭認命夾起一筷子肉,送到相柳嘴裏,扯著嘴角,咬牙問:“小九大人,這樣,可以了嗎?”潛台詞~差不多就得了。
    相柳勾唇笑:“你傷了我,難道,不該照顧我?”
    小夭竟無法反駁:“該,好,我喂。”
    她的回答,相柳很滿意。
    “爹爹,我想要吃這個。”一男童指著客棧櫃台插的糖葫蘆。
    “好,塬兒想吃爹爹給你買。”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夭猛的抬頭。
    塗山璟一身墨梅長衫,風姿綽綽,懷裏正抱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臉蛋粉嫩飽滿,紮著兩個可愛的圓子發髻。旁邊站著一個清麗的女子,雙手親昵的挽著塗山璟的手臂,額間有緋紅的桃花印。
    相柳盯著小夭的動作,眼神有一絲不悅。
    塗山璟買了糖葫蘆回過頭,對上相柳似笑非笑的臉,愣住。
    “相柳?你沒死?”
    “我沒死你很遺憾?”相柳笑。
    “不是,你誤會了,我們夫妻很高興你還活著。”塗山璟轉頭看著小夭沒什麽太多的反應,暗暗鬆口氣。
    相柳笑嘲:“難得塗山族長與夫人還記得我,謝了。”相柳舉杯一飲而盡。
    “我已經不是塗山族長,請不要再叫我族長了,這次我們夫妻二人,隻是帶孩子回故土祭祀親人,順便遊曆賞玩一番。”
    夫妻二人?
    相柳笑:“塗山族長倒是好雅興。”
    塗山璟眼神飄到柳兒身上,小夭趕緊低頭。塗山璟愣了一瞬,總覺得這女子有一絲熟悉。
    “不知這幾位是?”塗山璟看看幾人。
    “我叫阿瑤。”阿瑤嘴裏還咬著雞腿,第一個搶著介紹。
    毛球早就不想理他,哼一聲,把頭甩到一邊。
    相柳笑著介紹:“毛球。”
    說完,相柳頓了頓,一把將小夭攬入懷裏,坐在他腿上:“這是我愛妻,柳兒。”
    噗~
    小夭剛喝的茶全都噴出來,嗆紅了臉。
    “你看你,還是那麽孩子氣,讓塗山族長夫婦笑話。”相柳溫柔的用白袍的袖口擦掉小夭嘴角的茶漬。
    毛球也像看怪物似的盯著相柳。乖乖,不愧是我主人,那麽快就征服柳姐了。在他眼裏,西陵玖瑤怎麽能跟柳姐比。
    自從小夭為他出頭教訓黃鼠狼,他就一直叫她柳姐。
    塗山璟旁的小夭,看到柳兒,怔愣。
    “你們好,我是柳。”她想從相柳懷裏站起來,卻發現被他緊緊扣住,隻能尷尬的以這個姿勢問候。
    分身小夭看到塗山璟失神,慌忙笑著打招呼:“相柳,我們很高興,你不僅活著,還娶了妻子,恭喜。”
    塗山璟回過神,沉默不語。
    相柳微眯眼眸,又恢複一貫的清冷。
    “多謝。”相柳勾唇:“不過,多年不見,你倒是變得越發有禮了。”
    分身小夭尷尬的笑一下。
    “二位不嫌棄的話,不如坐下同我們一道用餐。”相柳笑問,
    “不了,我們剛吃好,正準備帶孩子四處逛逛。”分身小夭禮貌回道。
    相柳抬手:“既然如此,那二位自便。”
    小夭看在眼裏,隻覺得他是故意氣分身小夭,才說自己是她妻子。畢竟他還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夭。在他眼裏,分身小夭才是那個他愛而不得的人。
    小夭心微痛,不自覺皺眉。
    “怎麽皺眉?哪裏不舒服?”相柳擔心的扶著小夭肩膀,聲音裏有一絲著急。
    小夭心裏怪怪的,相柳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己不舒服,她應該高興的,但心裏卻又有點悶。扯著唇角說:“沒事。”
    “既然尊夫人身體不適,那我們就不多打攪了,改天再請二位到府上小坐。”分身小夭微微曲身,攬上塗山璟手臂,塗山璟看著滿麵笑容的小夭,恢複清明,微笑同相柳一行告辭,一家三口轉身離開。
    “爹爹,他們是誰啊?”塗山塬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
    “他們是爹娘的故友。”塗山璟聲音溫柔。
    “哦,我知道了。”
    小夭目送塗山璟的背影消失在客棧門口,心裏已沒了愧疚,默默說一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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