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星辰非昨夜,為誰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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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東青越過皚皚雪山,轉瞬進入仙霧繚繞的紫金神宮。
紫金神宮繁花錦簇,溪水潺潺,草木蔥蘢,山峰巍峨,仙霧似乳如白色薄紗,如夢,如幻,如詩,如畫,使人有種飄飄然乘雲欲歸的感覺。一座雕梁畫棟的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月光石,熠熠生輝,似明月一般將整個大殿照的清亮。
殿宇正中,金絲楠木雕刻並髹金漆的金龍寶座上,倚坐著一位眉眼間有俯瞰蒼生、不容置喙威儀的男子,在月光石的光輝下批閱奏折,斂眉沉思,隻是鬢間生出一縷與他格格不入的白發,卻依舊難掩他周身雍貴淩冽之氣。
海東青直直飛到瑲玹的案桌前停下,收斂了翅膀。
瑲玹淩冽的眼眸驟然亮起,迫不及待取下海東青腳下的信。他顫抖著手將信展開,瞬間眼淚就盈滿了眼眶。
終於找到她了。
小夭自和塗山璟成婚後便不辭而別,他發瘋似的派人尋遍大荒,始終沒有找到她的蹤跡。她說過會一輩子陪著他,可是她走了。瑲玹知道,是自己殺了塗山璟傷了她的心,可是他想讓她永遠陪著他有錯嗎?他想和她長相守有錯嗎?也許愛沒有錯,因為愛本身就是自私的,可他錯就錯在以愛之名對小夭做出了難以彌補的傷害。可他知道錯了,他不會再強求她,也不會再傷害她,隻要她陪在自己身邊,哪怕隻能日日看到她和別人出雙入對,他也甘願。
小夭走後,瑲玹震怒,甚至想將塗山家的子孫抓來威脅小夭,可是他怕激怒小夭再一次失去她,無可奈何,便派出暗衛四處尋找,因為既怕惹惱了她,又怕暴露了她的行蹤給她引來禍端。可是塗山璟卻用狐族秘術掩了他們的蹤跡,找了十年,依舊杳無音信,近日暗衛才來信說隱隱查到塗山璟的蹤跡,於是他加派暗衛去明察暗訪,終於在今日再次傳來消息。
“清水鎮。”瑲玹看著信上的字,喃喃道。又是清水鎮?幾日前才聽蓐收說相柳還活著,他派傀儡假裝自己參加清水鎮上巳節,欲試探相柳是否有心為辰榮義軍和洪江複仇,若是他有複仇之心,就直接將他捉拿擊斃,若是無意複仇,相柳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雄才偉略,若是能招安,那軒轅將再無敵手。
但此時瑲玹已無心關注相柳,在看到信上“西陵小姐已至清水鎮”幾字,他幾乎是踉蹌著奔出大殿,手一揮,一頭巨大的應龍從紅雲紫霧之中踏雲而來,頭上的龍角威武堅挺,背上一雙巨大的羽翼將雲霧卷得翻滾。
瑲玹飛躍而上,應龍便馱著瑲玹直衝天門,往人間而去。
紫金神殿走廊轉角,一位衣著華麗,雍容華貴的貌美女子,眼裏滿是冰冷的狠戾。
海麵經過很久很久的浪潮過後,逐漸風平浪靜。
相柳擁著小夭躺在玳瑁榻上,薄薄的流螢白色鮫紗被下不著寸縷,臉上盡是釋放之後的慵懶與饜足。
小夭臉上的潮紅還未褪盡,初經人事後的她眼含媚態,緊緊依偎在相柳結實的胸膛,手指纏繞把玩著他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
“相柳。”
“還叫名字?”相柳眼眸布滿星辰,微微勾唇。
“夫……夫君。”小夭垂著眸,臉頰酡紅,聲音低如細蚊,羞燥的輕捶了下相柳的胸。她還是有些不自在,悠悠抬眸問:“九頭怪,我一直想問你,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真實身份的?”
小夭很疑惑,她一直覺得自己應該偽裝得很好,相柳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她的?隻是之前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問他。
相柳揚起桀驁不羈的笑,也不惱。他眼裏愛意繾綣,抬手將小夭的頭發捋到耳後:“一開始就知道了。”
“一開始?”
小夭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仰頭看著相柳棱角分明的下頜:“一開始是什麽時候?”是海裏?百黎?還是在清水鎮?
相柳悠悠開口,眸光望向遠方:“當我還是遊魂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我身邊。隻是我害怕,害怕一切都隻是一場夢,所以一直不願意醒來而已。之後意外得到鯤鵬內丹,恢複了真身。那時候,我也知道柳兒就是你,可我不敢問你,不敢確認,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個眼裏隻有塗山璟的人,會拋棄他,來到我身邊。我不確定,你突然的出現,是想要和我長久的相依,還是隻是短暫的陪伴。我怕一旦問了你,你就會離我而去,我想,隻要我不揭穿這件事,我們是不是就能永遠這麽相處下去。”
“你……真傻。”小夭凝視著相柳,眼裏滿是粼粼波光。
“那一個月,我先去了不周山祭奠義父,接著回到辰榮山,在辰榮山中待了半月,一個人想了很多。既然辰榮已滅,老天讓我活下來,那接下來我就好好為自己活一次。後來我回到大海,找到了海洋之眼,從海洋之眼的鏡像中看到了你在海底伴了我十年,我心裏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裂,我想見你,發瘋似的想要立刻來到你身邊。可是我不敢,因為聽說你已經和塗山璟育有一子,我怕我克製不住自己,給你造成困擾,我一直的心願就是你能幸福、安樂一生。於是輾轉打聽到了塗山璟的住處,想要探查你們的情況,沒想到卻發現他身邊的是另一個和你相似的女人。我的心徹底淩亂,我做了幾天的思想鬥爭,才決定把自己灌醉,這樣就能對你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可是那天一看到你,我就失控了。對你……”
“打住!別說了!”小夭用手捂住他的嘴,想起那夜的激情,臉上就忍不住有些燥熱。
相柳握住小夭的手,放到唇邊輕柔落下一吻。
“小夭,你覺得我自私嗎?”相柳神色不寧的看向小夭。
小夭美眸輕揚:“我倒是希望你能自私一點。不要總將一顆心全撲到別人身上。好好愛自己,愛你的人才不會傷心。”
相柳微微訝異,眼底慢慢流露出瀲灩光波。是的,還有愛他的人。本來以為自己會永遠這樣孑然一身,甚至孤獨的死去,可是現在突然又好像擁有了一切,讓他擁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相柳將小夭的頭按到胸膛,不讓小夭看到他眼裏蘊滿的朦朧霧氣。
“你知道璟身邊的那個女子是誰嗎?”小夭底氣不足,不安的小聲問道。
相柳壓住情緒:“她是你用血祭術造的傀儡。”
“你知道?”小夭略微震驚,從相柳懷裏抬頭。
相柳將傀儡索要他心頭血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小夭心下明了,揚唇淡淡笑道:“看來她如願以償,已成為真正的人,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是我的傀儡,而是完完整整的一個人。”
“以後可不許你再這樣傷害自己。”相柳冷著臉,想到小夭為了來找他,挖了自己的一根靈骨,他的心就揪得難受。
“我怕疼,以後可不敢再造傀儡啦!”小夭笑嘻嘻的說道。
“離開塗山璟,你……不後悔嗎?”相柳思索了半晌問道。
“後悔啊。”小夭故意說道,瞥見相柳僵住的表情,她噗嗤一聲,笑著捧上他的臉,眸光清澈澄淨:“後悔沒早一點拋下一切和你流浪去。”
相柳愣住。
小夭深情款款的望著相柳的眸光,輕語道:“可是你這個傻子怎麽會拋棄洪江袍澤和我一起去流浪呢?我知道你的堅持,你的信仰,知道你的責任和擔當,也知道你怕自己死了,我會跟著你去死,所以才把我推給別人。我亦是如此,和你一樣,也有著無法拋棄的責任和承諾。所以我們走到今天,是必然的結局。你知道的,這百年間,我一直在被動的接受選擇,走別人為我選擇的路,唯獨隻有尋你這件事,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甚至覺得我們現在這樣更好,我們還在,我們終於可以不用再被任何立場束縛,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任何地方。”
相柳眼眶微紅,哽咽問道:“別人都說我死了,你為什麽還要不顧一切拚命來找我?”
小夭靠上相柳心口:“你還記得我們在死鬥場看左耳死鬥時說過的話嗎?你說人心一旦死了,就再無生機。他們都說你已戰死,連屍體都化作了血水,流淌之處寸草不生。我不信,因為我強烈感覺到,你的心一定還活著,我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你的心一定還在某個角落跳動。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找到你的心。”小夭眼裏星火璀璨,目光堅定的看著相柳。
“如果……你沒有在海島找到我的心呢?”相柳深情的桃眸水波漣漣。
“如果找不到你的心,那我就去忘川,聽說那裏聚集了死者的亡靈,等著度過彼岸,輪回重生。如果找到你的亡靈,那我就想盡一切辦法讓你複活,如果你已投胎轉世,那我就找到你的轉世,暗中護你一世周全。”
相柳震驚凝眸,忘川水腐肌蝕魂,神族妖族都不敢輕易涉足,沒想到天天嚷嚷著怕疼的人不僅為他剜了一根靈骨,竟然還想著去忘川找他的神魂。
“小夭……”相柳雙手將小夭抱得更緊了些,而後開口說道,語氣裏似有哽咽:“是義父護住了我的心。”
“洪江爹爹?”小夭詫異。
“在我掩護他逃走之前,他讓我吃了一顆藥,我以為是療傷的藥丸,沒想到那顆藥是他一身靈力煉製而成,能在關鍵時刻護住我的心,後來蓐收勸我投降,還說了你為了我求瑲玹的事,我承認,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貪生的念頭,那一刻我想要活下來,哪怕隻能看著你和別人雙宿雙飛,隻要你幸福一生,安樂無憂就好。本以為自己的心可能要沉睡千萬年才能恢複生機,沒想到你卻來了,日日喂血助我療傷,我才能恢複這麽快。”
“你的意思是說洪江爹爹早就存了死誌?”小夭驚訝的問道。
“嗯,他早就已經清楚意識到,不論我們如何反抗,在天下一統的大勢前,都已是垂死掙紮。決戰之前,他曾跟我說,要我為自己留下一命。可是,活了千年,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剩幾命,你也已經覓得良人,有人可依,也可以在海底生存,有處可去,我還教你學會了射箭,為你量身打造了鮫骨弓,你也已經有力自保,你已經不再需要我。這世間,我已沒了牽掛,活與不活對我來說也已經沒有多大區別。所以義父讓我留一命的時候,我沒有回他的話,他知道,我定不會在戰場上苟且偷生,沒想到他卻以這種方式,把自己的一身靈力給了我,在萬箭穿心之時,護住了我的心。”相柳的眉心染上一層傷感。
“我那把鮫骨弓,是你讓金天氏做的?”小夭聽到相柳說的話,瞳孔一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相柳,想要得到確定的答案。
“嗯。”相柳答的雲淡風輕。
小夭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她一直以為,那把稀世罕見材料做的弓箭是別人不要的,是她運氣好,被她撿了便宜,可事實卻是,天下根本不會掉什麽餡餅,這弓箭一開始就是相柳為她量身打造,目的就是讓她擁有自保之力。是啊,誰製造弓箭會蠢到不要命的去找海底妖王索要精血呢?小夭此刻隻覺得是自己太蠢,那麽簡單的道理,現在才想清,也或許是當時的自己根本不敢去想,那個時候的她還沒有勇氣麵對如此灼熱而克製的愛意。金天星沉說這把弓的每一樣材料都稀世難尋,極難得到,就連家世顯赫的塗山璟,知道她想要魚丹紅,花費時間金錢卻隻尋到一枚次品魚丹紫。她很難想象,當時身無分文的相柳,是如何才能將這些稀世罕見的材料集齊?
她眼眶一酸,撲到相柳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我早該猜到,早該想到的,可是……你怎麽能那麽壞,竟然什麽都不讓我知曉,你知道……我們差點就錯過一生了嗎?”
小夭哇哇大哭,有對自己的恨,有對相柳的心疼埋怨,亦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是我的錯。”相柳抱著小夭,手順著她的背,耐心哄著。
小夭哭了半天才直起身,淚眼汪汪,可憐巴巴,抽抽搭搭的說:“以後……做什麽事,再也不許……瞞我。”
相柳看著淚眼婆娑的小夭,內心溫柔如水,他抱著小夭,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柔聲說道:“好,我以後都聽媳婦兒的。”
小夭這才破涕而笑,擦掉眼淚,表情又滑稽又有些可愛。
相柳望著小夭眼含珠淚的可憐樣,心中翻湧起陣陣熱浪。他灼熱的目光,瞥見流螢白色鮫紗被下,那道玲瓏有致的曲線,妖瞳一暗,隨即翻身而上,又是一場極盡溫柔熾烈的繾綣與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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