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漕幫的第三年，我完成了曾經對杜世豪的承諾，整個碼頭規規矩矩，再也沒出過事，大家對漕幫的印象也有所轉變，在辦完這一切之後，我見到了在杜世豪之上的人物，這個大人物很神秘，當時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所有人都尊稱他為‘高先生’。”
    “我現在還記得，高先生見到我時，說的第一句話，他說‘你知道，魚躍龍門需要什麽嗎？’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高先生解釋說，‘需要一場風雨，一場能攪動天地的風雨。’他還說，他會幫我成為那條……龍！”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高先生的話是什麽意思，但這次對話後，我和杜世豪的身份關係就調換了位置，他成了我的手下，而我，則是成為了高先生之下，話語權最大的人。”
    “也是在次年開春，我和陳工頭的女兒陳小花成婚了。那年，她二十，我二十二歲。說實話，在心底，我依舊把小花當作妹妹看待。於我而言，內心對她的親情，以及那份深深的內疚，遠比戀人之間的愛意更為濃烈。但我明白，若不娶她，我便沒有正當的理由和身份，去守護她，陪伴她走過一生——她的前半年很美好，但因為我變得不那麽美好，所以我自私的認為，後半生隻要她嫁給我，我就能讓她的生活再次美好起來。”
    “我拿出了這些年的積蓄，沒靠父母，在浦西旁買下了一間小房子，雖然這幾年我也賺了不少錢，但那個年代的浦西曾經租界附近的地盤就一直是天文數字，比現在好不了多少，所以我隻買下了小小一間，但總歸是有了獨屬於我們倆的小家，我們倆就這樣搬進了新家。”
    “新婚那晚，我緊緊抱著小花，哭了整整一夜。連我自己都覺得詫異，實在不清楚究竟為何而落淚。也許是又一次想起了為我而死的陳工頭，也許是為小花感到難過，畢竟她所托付終身的，是一個並非純粹出於愛戀之情的丈夫。”
    “小花不喜歡我現在的工作，我也有些厭倦了漕幫這爾虞我詐的日子，但生活還得繼續，我被推到了現在的高位，騎虎難下。”
    “結婚的第二年夏天，1*77年9月，高先生跟我講了兩個好消息，第一個消息是入獄六年的孔年終於可以出獄了，他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十一月就能出來，第二個好消息是，高考要恢複了！”
    “這兩個消息，讓我嗅到了機遇，我似乎預感到了，這野蠻的時代要結束了，老一套的東西已經行不通了，如果我想從漕幫這個組織裏脫離出來……或者改變漕幫的現狀，就必須先改變自己！”
    “我沒有忘記阿年在入獄前和我說的話，我也很慶幸，這些年生活的苦難沒有磨滅我讀書學習的誌向，我將生活的苦磨碎成了藥，塞進了嘴裏，逼著自己在學不下去的時候，繼續咬牙堅持。”
    “至於漕幫的工作？我全部交給了杜世豪去忙，他隻有遇到大事的時候，才會來詢問我的意見。”
    “時間一晃，從秋天進入了冬天……”
    ……
    “成哥，你也休息一下，都在書房待一天了。”陳小花端著一碟切好的水果和一杯熱茶走進了書房。
    如今的小花早已褪去當年的稚氣與青澀，從少女蛻變成了一個秀外慧中，溫柔賢惠的少婦，孔天成為她買的那件碎花洋裙很合她氣質，不施粉黛的臉頰白裏透紅氣色十分健康，隻是曾經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如今也多了幾分成年人的思慮。
    父親去世後，她像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沒了父親為她遮風擋雨，她才終於明白了生活的苦難。
    好在，這些年，在孔天成的照顧下，她過的也不算太苦——至少是沒餓過肚子的。
    看著進屋的妻子，伏案一整天的孔天成放下了手裏的筆，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孔天成看向妻子，微笑著說：“考試時間快到了，我不能輸，這是我們改變命運的機會！”
    “好好好，你好好努力，我幫你揉揉肩膀。”
    陳小花來到孔天成的身後，用熟練的手法幫他揉捏起來。
    曾經，他也這樣為父親緩解一天的疲勞。
    “別忙了，你又要買菜做飯又要做家務的，也辛苦了，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孔天成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把他拽到了身前，然後用牙簽插了一塊水果，喂給了對方。
    “我……我做的這點算什麽……”小花紅著臉吃了丈夫喂來的水果，明明都結婚兩年了，做親密的事情，還是會令她臉紅害羞，“這都是我該做的，你每天忙那麽多事情，我也幫不上忙，結婚之後你也不讓我去工作了，還總給我買漂亮衣服，份內的事情我肯定要做好啊，不然我就不算個稱職的妻子了。”
    “哪有這麽多說法。”孔天成伸手屈指在陳小花額前輕輕一彈，“我娶你回家是享福的，又不是娶你回來當保姆的，現在不是過去了，未來更是嶄新的時代，我向你保證，你跟著我，以後就不用再過苦日子！”
    孔天成說著，抬起手，指著窗外即將落下的斜陽，語氣是那麽認真，此刻的他和所有新時代的年輕人一樣，對未來充滿了激情。
    “過去也挺好的，現在我也知足，未來會怎麽樣，我其實都不在乎。”小花挪了挪小板凳，挨著孔天成坐著，挽著他的手，樣子乖乖的，語氣卻堅定且認真的說，“隻要有成哥你在我身邊就好了，做你的妻子，我很幸福。”
    孔天成搖了搖頭，此刻的他，眼裏充滿了野心，他說：“不，現在還不夠，以後我要讓你住上更大的房子，過上更好的日子。”
    “那房子那麽大，打掃起來多累啊。”
    小花的話在孔天成聽來有點傻。
    他笑了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咱們都住大房子了，肯定有很多傭人，到時候你安心當太太就好了，幹什麽都不用親自動手。”
    小花搖了搖頭，臉上沒有期待，眼裏反而多了幾分恐懼：“我不要，我過不慣那種日子，這樣就挺好的。”
    “傻~！”
    孔天成看著她的樣子，笑著又在她光潔的額前戳了一下。
    或許自知曉陳工頭為自己喪命的那一刻起，孔天成心中便被對陳小花的愧疚填滿。
    婚後，小花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令那愧疚愈發濃烈。
    也正因如此，他總覺自己給予小花的實在太少，遠遠不夠。
    於是，他拚了命的想努力想給小花帶來更好的日子。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減輕內心的負疚。
    當然，他也沒忘記自己曾經在心中立下的那個誓言——他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變強大，保護身邊的人！
    “那個……成哥，我們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
    小花扭捏的看著孔天成，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了。
    “啊？”沒聽清的孔天成有些詫異的問，“考慮什麽？”
    “我們都結婚兩年了，我……”
    小花實在難以啟齒，便用手在小腹上摸了一下。
    孔天成愣了幾秒，便懂了她的意思，他抱著小花的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不急，咱們都還年輕，未來有的是時間要孩子，現在更重要的是賺大錢！”
    “哦……”
    聽著孔天成的話，小花忍著心中的失落，答應了一聲。
    “對了。”小花站起身，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年哥明天中午出獄，你可別給忘了！”
    “當然，這種事情，我怎麽會忘呢。”孔天成笑了笑，“明天我們一起去接他回來！”
    “嗯，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忙吧……”
    小花點了點頭，她明顯有些欲言又止，她其實想說：“其實，我們現在也可以要孩子啊，我們家現在的生活條件不是已經很美好了嗎？至少生出來不會讓他挨餓受凍，至少我們能給他最起碼的幸福！”
    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心裏的下半句話，隻是默默的出了門。
    和小花在一起這麽久，孔天成怎麽會不知道她此刻心底隱藏的不開心呢，但他也沒有開口，他隻是在心中默默的說：“再等等，小花，再等我一下，等我賺夠了能讓你享受一輩子的錢，我們就生幾個胖寶寶……”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真傻，總想著賺更多的錢，買更大的房子，讓小花過上更好的生活，我仰著頭望著天，卻忘記低頭看看，眼前此刻的幸福。”
    “不過，或許重來一次，以當時的心境我依然會選擇事業，因為，那時我正值青春，意氣風發，像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征服者，野心是征服世界！”
    “盡管這些，如今看來也如此可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