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
    晚風在虎牢關聚集，又帶著關前沉積的血腥氣味，吹進了延綿不絕的關東聯軍營地。
    然後，
    那血腥氣與營地裏的酒味、肉味、粥味、藥味……乃至於汗臭味、馬糞味、腐肉味、死屍味……
    漸漸匯聚到了一起。
    ……
    白日裏，
    袁紹以聯軍盟主的名義，下達了暫時停止進攻的命令。
    到得此時，
    在這樣淡淡的氣息裏，十七路的諸侯都已經各自回了營帳，或飲酒作樂，或私下勾連，或獨自綢繆……
    卻很少有誰，能想起來走出營帳，去看一看在過去這幾天的戰鬥裏，自己手下那些受了傷的兵士們，是不是好一些了……
    誰在乎呢？
    他們，隻不過就是一些卑賤的士兵罷了，誰在乎呢……
    ……
    劉備端著兩碗湯藥，小心翼翼地掀開門簾進來，又把那兩碗湯藥分別送到關羽和張飛的麵前，
    “二弟三弟，藥還溫著，趕緊喝……”
    張飛一個箭步過來，伸手接過了碗，
    “大哥，你咋現在才回來，俺等你好久了。”
    關羽在一旁嗬斥道，
    “三弟，大哥自己也有傷呢，怎麽可能走得了那麽快？你腿上的傷若好一些了，不如下次就你去拿藥回來……”
    隨後，
    關羽掙紮著起身，伸手擋住了送來麵前的那碗藥，
    “大哥，你喝吧，我已經好了許多了。”
    “二弟，我沒事的。而且……我在領藥的地方已經喝過一碗了。”
    劉備微笑著說道，
    “你快接著，早點喝了藥，早點好起來……”
    關羽聞言，這才接過來那碗藥，一口氣喝了下去。
    “大哥，我見你眉宇間滿是憂慮，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喝完了藥的關羽問道，
    “今日，我聽虎牢關那邊，作戰的聲勢弱了許多，我們聯軍到底是勝了還是敗了？”
    “唉……”
    劉備說道，
    “我聽說是袁盟主體恤大家連日征戰，特意命令全軍修整。另外，有消息傳來，孫堅在魯陽那邊敗給了華雄，大概是這樣的……”
    等到劉備說完，
    張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華雄竟然能通鬼神？這也太可怕了……”
    關羽則皺眉思索了一番，“大哥，這個傳言在我看來，未免有點誇張了……不知大哥你的看法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關於那華雄的消息是真是假……”
    劉備歎道，
    “隻是，眼下我們聯軍在這虎牢關前麵裹足不前，又在魯陽吃了敗仗，南北兩線皆無進展……為兄，很是憂慮啊……”
    ……
    陶謙的營帳中，
    陶謙與孔融二人相對而坐，沉默不語。
    良久，孔融滿麵愁容地說道，
    “陶兄，袁盟主要強攻虎牢關，這幾日我的損失，太大了……要知道，孔某一介文人，本就不擅長兵事，好不容易在北海攢了點兵，本來是準備對付那黃巾賊的……無論如何，就算是為了我北海一地的太平，接下來我都要少出點兵了……把兵都在這虎牢關前打完了，我拿什麽去剿滅那些青州的黃巾餘孽？”
    “孔兄，陶某又何嚐不是呢……這討伐董賊、匡扶漢室是沒有錯，但是如眼下這般打法，我回到了我那徐州，怕是手裏也沒兵了……”
    陶謙也歎息道，
    “唉，雖說眼下那黃巾賊，主要是在青州、兗州一帶，但是我的徐州可離得不算遠啊……要是兵都打完了，回去了如何維持治所的安寧哪……”
    “是的，陶兄，孔某因為和你關係匪淺，才私下與你說這些，你可切莫與旁人說起……”
    “孔兄放心，陶某和你說的這些，又豈是能隨便和別人提起的？”
    類似的場景，
    在韓馥的營帳裏，在孔伷的營帳裏，在王匡的營帳裏，在張揚的營帳裏……
    都在以不同的形式上演著……
    大家都是聰明人，大家都知道在亂世中，自己的拳頭硬，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至於朝廷的大義嘛……他們當然也是關心的。
    他們隻是在積極響應袁盟主號召的同時，順便……稍稍保全一下自己的實力而已嘛……
    人之常情嘛，人之常情而已……
    ……
    袁術的營帳內，歌舞升平。
    公孫瓚坐在下首，舉杯與喜滋滋袁術相互祝著酒，
    公孫瓚說道，
    “公路啊，那孫堅已經直接回長沙了，不管怎麽說，畢竟他也算是你我的盟友，眼下吃了敗仗，咱倆是不是該給他點幫助？”
    “切，急什麽？”
    袁術撚著他嘴唇邊那小胡子，眼睛裏閃現著精明的光芒，
    “那孫堅算是什麽盟友，不過是我在外麵養的一條狗罷了。眼下他吃了敗仗，正是敲打一番的好時候……先敲打一番，再丟塊肉骨頭給他，他才會對我感恩戴德嘛……”
    袁術又舉起杯子，微笑著看向了公孫瓚，
    “至於說到盟友……你白馬將軍公孫瓚，才是我袁術的盟友。說實話，我對這討董的結果如何並不在意，我所在意的，乃是我那族兄袁紹。其他人，皆不足為慮……我倒是寧願這些諸侯們，在這虎牢關前碰得頭破血流、人財兩失……將來，你我二人聯手，我從南往北，君從北往南……屆時隻要能滅了他們，這大漢的天下，還不是你我二人的囊中之物？”
    “哈哈哈……”
    公孫瓚大笑道，
    “承蒙公路兄看得起，瓚豈敢辜負了你的殷殷期望？不過……我總覺得，這孫堅敗得蹊蹺啊。公路兄你說，有沒有可能，近日關於那華雄的傳言……”
    “切……無稽之談，糊弄三歲小兒的謊話罷了。”
    袁術微笑著說道，“若他華雄真有那能耐，先前在這虎牢關，與我等對峙了月餘，豈不早就該抬手就把我等滅了？何至於眼睜睜地瞅著咱們關東諸侯，在此地駐軍了這麽久？”
    “唔……”
    公孫瓚思索了一番，深以為然地點頭，
    “公路兄此言，有道理啊……”
    袁術笑眯眯地說道，
    “在術看來，之所以會有這般傳言，很有可能是那孫堅在造謠……畢竟敗了丟人嘛，把華雄吹得厲害一些，他孫文台臉麵上才過得去……”
    ……
    “哼！”
    袁紹氣鼓鼓地摔了手裏的酒杯，把麵前幾個正在唱歌跳舞的歌舞伎給嚇了一跳，
    袁紹也不理她們，猛地伸手，把身邊正在侍奉著的女人拉到了懷裏，狠狠地摸了幾把，
    在那女人半是疼痛，半是柔媚的呻吟裏，袁紹氣呼呼的聲音，從營帳裏傳了出來，
    “那孫堅小兒，當真是可恨！明明自己沒本事搞事情，還非要去魯陽搞！結果呢？切……果然是啥都搞不成吧？”
    “自己搞不成事情嘛，那是你自己不行……卻要在我這諸侯聯軍裏散播謠言……居然還說什麽，那華雄能通鬼神……”
    “我呸！你自己搞不定華雄，就在這裏傳瞎話……”
    “幸好……先前本盟主明察秋毫，沒有聽了那孫堅，以及孟德的蠱惑之言。要不然，我們十幾路諸侯，這般勞師動眾地去了魯陽，還不是跟在這裏一樣……”
    “都怪孫堅這個渾小子……要不是因為他先前在魯陽那邊搞事情，我豈能這般急匆匆地下令攻打虎牢關？”
    “現在倒好……損失了那麽多的士兵，屁都沒打下來！”
    “虧得你小子跑得快，灰溜溜地滾回長沙去了……你這江東小兒要是敢再來虎牢關這邊，哼哼……”
    “且看本盟主……怎麽搞死你這江東鼠輩！”
    “不過嘛……既然現在，那孫堅已經丟了魯陽……虎牢關這邊，本盟主又何必再急著用人命去填？很不劃算的嘛……”
    “就在這裏，慢慢耗著那董卓老賊，反正……死的又不是我的兵，吃的也不是我的糧……”
    “我繼續當我的聯軍盟主，繼續發號施令，繼續籠絡人心，這些才有搞頭的嘛……”
    不久之後，
    在袁紹罵罵咧咧的聲音裏，幾個花容失色的歌舞伎被趕出了營帳。
    營帳裏火光很快被人吹滅，
    隨即，
    某位聯軍盟主因為劇烈的有氧運動，而喘著粗氣的聲音，伴隨著某個女人的叫聲，也可能是呻吟聲，陸陸續續傳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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