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白雪與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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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森林裏的暴風雪一場接著一場,他們被困在原地難以前行。
每過一個晝夜,楊佳佳就會在樹幹上刻下一道痕,等到他們的樹屋內壁有七道痕的時候,楊佳佳壯著膽子離開了樹屋。
她和其餘三個人起了爭執,原因就是是否需要急著去尋找神秘圖騰部落。
由於連日暴雪加氣溫驟降,外麵的雪已經凍成了冰,樹枝被凍得邦邦硬,有寒風一吹,樹枝和樹枝之間哢嚓碰撞,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撞擊聲。
現在趕路不是最佳選擇,連邵澤都這樣認為。
第七天的時候,樹屋周圍一個像是人的腳印又像是其他印記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堅信一定有野人在附近。
章寒居也不肯現在就動身,她覺得那個印記不像是腳印,是楊佳佳太敏感了。
楊佳佳不管他們,自己出發了。
她走到林中沒有多大會兒就又開始起風了,接著天開始下小雪粒,往林深處走,雪還是很厚,照不到太陽的地方,雪幹幹淨淨,可一點不鬆軟,剛踩上去像是踏碎薄玻璃,直到踩實了,壓實了,人心才落下來,敢繼續往前走。
鹿皮門上結了冰,風吹得鹿皮門敲打著樹洞邦邦邦。
章寒居掏出一顆山核桃,“賭一下吧,賭她什麽時候回來,我賭她天黑前一定就回來了。”
沈添歡將核桃從小木樁做的案桌上拿下來,“別鬧了。”將核桃敲開,核桃仁取了出來給她,“你在樹屋等著,我和邵澤去找一找她。”
章寒居塞在嘴裏,含糊不清,“我和你們一起去。”
邵澤摸上其中一張鹿皮,“凍住了。”
鹿皮不能完全蓋住樹洞,露出些空隙,他將手指掏出去,猛地一拽,把門打開了,鹿皮門完全凍成了一塊板子,結了三厘米厚的冰。
這樣的天走在外麵就是找死。
三人出了樹屋,接連多日的雪晃得他們眼睛疼。
章寒居適應了一會兒才能看清,“走吧。”
她將手從遮陽的眼睛上拿下來,冰涼的東西從她鼻腔滑落,“真冷,我凍得都流鼻涕了。”
拿手背一擦,鮮紅的血。
還沒結冰。
沈添歡訝然,“你流鼻血了,回去。”
章寒居擦了擦,“沒事,我上火了吧。”
越擦血越多。
沈添歡叫她不要亂動了,一手撫著她的肩膀,可他剛剛碰到她,還沒來得及幫她止血,她先仰頭倒在雪窩中。
從鼻腔流出的血遠遠不及她大口吐出的鮮血,誰也不知她是怎麽回事,那血從她喉嚨噴湧到口中,她像是被快被自己鮮血溺死的泳者,費力咳嗽著,發出可怖的哢哢吐血聲。
邵澤和沈添歡眼睜睜看著她迷離的眼睛望向天空,他們圍在她身邊,可沒有法子,年輕的生命沒有敵人和子彈,就這樣自己流逝了,她眼中的光漸漸暗了,那雙那樣生動的,像小狐狸一樣的眸子,變成了沒有色澤的燒製壞了的玻璃珠子。
她耳邊是沈添歡的聲音,他呼著她的名字,沒有人叫她名字叫得這樣情真意切過,除了章紫陽。
她這次沒有被河水溺死,而是被自己的鮮血堵住了生命的路途。
她會去哪裏呢?應該是回到那個世界吧,真好,三輪結束,她就要回去了。
安雙在等她。
那這個世界呢?
她再也見不到沈添歡了,再也見不到章紫陽了,還有身後紋著貓頭鷹的鄒秋月……
這裏好冷,她環顧天空,灰色的天空,好像是在水底,她被浸在水中,如同那一日,她此生的噩夢,午夜夢回,那些冰涼的水還依然湧入她鼻腔口中,她的發張開,像是一把破敗的水草。
她想和沈添歡說再見,可是她太累了,什麽都說不出了,迷蒙的眼隻能看著他的身影。
沈添歡抱起她,將她帶入樹屋,她終於能開口了,“不……不要……”
就算要從這個世界離開了,她也想看著天空和大地,雖然這裏一切都是假的,可她覺得落地即為真,望天不為虛,隻要有天地,人就什麽都不怕了,一切不過輪回。
她察覺到他的懷抱,他顫動的肩膀。
最後是眼淚。
遊戲人物也會哭嗎?眼淚可能也是他被設定的程序吧。
當同伴離去,生命消失,他也會悲傷。
隻不過那悲傷是被操控著的,真可憐,他的喜悲從來不由自己,這個世界的喜悲都如此,他們的存在,是另一個世界罪惡的證據。
章寒居明明就在雪地中,可她覺得夜色來了,周遭很黑。
她耗盡最後的力氣對他輕聲說,“好黑,我要……”
“要什麽?你說,要什麽?”
“我的小鹿燈。”
她還惦記著那盞粗糙的鹿油燈。
“我給你拿來。”
白色的雪,白色的沙。
雪融化了會變成生命之水,可沙的盡頭,沒有水源。
她在等著,等那個人來。
鍾星封在玻璃牆另一麵,透過玻璃牆與這個npc對視著,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這牆壁。
也讓他覺得不適。
“將我的意識傳遞進去,我來檢測她。”鍾星封回頭對他們說。
可玻璃牆後麵的女人卻搖搖頭。
在玻璃牆上寫下:羅,吾。
“她要見的人是老師?!”葉旭陽驚叫出聲。
鍾星封也被一驚,對視上葉旭陽。
他快步回身,“我去意識提取實驗室,將我放進去和她對話。”
葉旭陽強調,“她隻是係統一部分,沒有自我意識,無論她說什麽,都是程序錯誤的表現。”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仍舊不肯承認那個可怕的事實。
有人覺醒了。
誰能替項目組承認這個事實,如果承認,便是人類對人類的意識剝削。
所以他們絕不能算作“人”。
他們這些表現和舉動隻是因為出現了bug,修複完畢便可以重新投入使用。
葉旭陽扯住了鍾星封的胳膊,“你記住老師說過的話,他們不是人類,也不可能有人的意識,他們的一切都是我們賦予的。”
他點點頭,“我沒有忘記。”
身後有人急急跑來,撞倒了邱韻,她眼冒金星,“有病,實驗室是你能橫衝直撞的!”
這人趕緊道歉,“對不住,邱姐,我不是故意的。”
鍾星封現在沒有時間停在這裏,“有什麽事,匯報給葉旭陽,等我回來再說。”
他連聲道好,對葉旭陽說,“剛才那邊視頻過來,說003號生命體征不穩定,醫院那邊正在搶救,不過——”
安雙抓住他的衣領,“說完,說啊!”
“不過,醫院說她的身體損傷太重,很大可能救不活了。”
鍾星封的腳像是被黏在了地上,跟在他身後的何後丹問了一句,“還去實驗室提取意識嗎?”
安雙推開他們,失魂落魄往醫院趕。
邱韻申請了半天假,幫安雙也請了,隨後也走了。
剩下的人,寂靜如死水。
過了很久,鍾星封才說,“去實驗室,要為鄒秋月檢測。”
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同平常沒有差別,好像那個人的生死並沒有那麽重要。
何後丹提醒他,“如果身體死亡,她的意識也會隨後在遊戲中死亡,遊戲可能會產生不穩定的因素。”
葉旭陽走了過來,“我去操作,你們忙你們的,人手夠用。”
何後丹想借此打開他的缺口,“003號也做過你的助手,我這個位置她也待過,鍾工,你不會這麽冷漠無情,連她最後一麵也不去醫院見見吧。”
鍾星封走向電梯,無悲無喜,顫抖的手指卻暴露了他,葉旭陽急忙按了數字,“我也上去,我們一起吧。”
他垂下手,光潔的電梯金屬反射出他的淡漠,比銀色金屬更冷。
何後丹中途按了19樓,“我就在這裏下吧,她好歹也和我做過同事,我請個假,去家裏的醫院送送她吧。我跟姐夫你可不一樣。”
電梯門開,何後丹走入另一部電梯。
電梯隻剩下葉旭陽和鍾星封兩人。
“你真不去?”
鍾星封搖頭,“這裏需要我。”
“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機器人,冷靜到我欽佩。”葉旭陽說,“可惜我得觀察著遊戲,哎,這個項目缺了我們兩個人,估計都得亂套。”
他說著,鍾星封卻好像並沒有聽。
“你在想什麽?”
電梯到了,鍾星封大步走入實驗室。
葉旭陽看著他的背影,電梯門緩緩合上。
他換了衣服進入操控室,“現在係統怎麽樣?”
“觀察不到其餘四人的行蹤,可能是戰鬥沒有開始。”
“003號的記憶存檔了嗎?”
“上一次存檔了,但這一次的她還沒有傳回來。”
“能聯係上她嗎?”葉旭陽。
他打開後台,“沒有,怎麽了?”
“003號的身體快要撐不住了。”
他愣了一下,“章寒居快死了?”
“差不多。”
這人沉默片刻,“可惜了,那麽年輕。”
“誰說不是呢。”
葉旭陽試圖連接她,雖然他知道可能是徒勞。
想起自己在遊戲裏設置一個假的她戲弄她,葉旭陽現在反而有點愧疚了,早知道就不那麽做了,讓她有點寄托也好。
一個瘋了的媽媽,還有一個拿她做實驗品換錢的繼父。
可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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