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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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凰城天變的這一日,城中如今真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愁,元樊兩家頃刻之間彈指灰飛煙滅,城北這邊,許多跺一跺腳就能讓滿城皆震的世家大族都是街坊鄰裏,隔著一堵高高圍牆,也能聽到隔壁抄家的嘈雜聲響。
    元家府邸夾在上官和端木兩家中間,後兩者的年輕家族晚輩看熱鬧不嫌事大,都在各家高樓俯瞰望去,唏噓之際,還有些幸災樂禍,遙遙看去依稀得見幾名麵白無須的紅袍老宦官領著茫茫多的金甲武士衝入元家,成年男子不論負隅頑抗還是乖乖受降,都被亂刀砍死,至於那些會個一招半式的護院扈從,早就被牆根蹲點的江湖草莽截殺,偶爾有幾名身手不錯的,逃出了巷子,就被守株待兔的精銳騎兵拿槍矛戳死,釘死在青石板或是牆壁上,要麽被密密麻麻箭矢射成篩子,死相慘不忍睹。幾名被地位略遜一籌家族青年視作眼中釘的元家子弟表現頗為硬氣,帶著為數不多的忠心家仆誓死抵抗,甚至一些深在閨中不顯山不露水的女子也撿起刀劍,隻不過大勢所趨,都給當場處決,手握六百鐵騎的元家地位原先在神凰城如日中天,就連府上隨從走路都鼻孔朝天,個個眼高於頂,此時無一例外,躺在院中血泊,如何能不讓冷眼旁觀的其他幾人覺得解氣,就差拍手叫好。
    神凰城大族受中原北遷文化潛移默化影響,多設有私塾書院,上官家可能是老祖宗一輩積攢出來的好學門風,尤為注重對家族子弟的栽培,族內私塾請來的老學究都是金蟬西瓶二州有名的文人,要知道在北狄,挑些身手說得過去的武教頭,興許就跟挑路邊大白菜一樣輕鬆,但是揀選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就遠沒有那麽簡單,上官家族在這一項耗費的銀子遠超同輩家族,這都歸功於這一任的家主上官瀚海本身就是一名才氣不俗飽讀詩書的老學究,私學設書樓,取名萬卷樓,藏卷六萬,大多數都是中原士子北遷以後撿漏得來,上官瀚海以此為傲,故而專門找到篆刻大家雕刻印章一方,上書“藏書破萬卷,學問自可得。”
    今日上官瀚海親自帶著近百府兵前去麒麟宮外“清君側”,回來的路上一律按功行賞,中途讓老管家帶領一隊心腹走了一條幾個世家大族共通建造的密道,先接出幾名嫁入元家的女子,再銷毀密道,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下救出她們,不是上官瀚海大發慈悲,而是以後要接手元家遺留下來的許多資產,得靠這些對元家產業輕車熟路的精明女子把持,才能最大程度謀取利益,其實當初聯姻,也就是做做生意,本就沒安什麽好心,當然元家那幾位“委身”下嫁到皇甫上官端木三家的女子,也是同理,上官瀚海以往對這些娘家勢力大如天的兒媳孫媳們以禮相待,即便是這樣,也沒有落得什麽好臉,不過今日以後,形勢就要顛倒過來,想到這兒,嫁過來的那幾名元家悍婦,這會兒估摸著已經跪在大門口,準備哭著哀求自己從輕發落了。
    上官瀚海坐在萬卷樓頂層的雅間臨窗塌邊,慢悠悠品茶,饒有趣味看著元家府邸被翻得底朝天,心情大好,老人嗜好品茶,小塌上擺放一茶幾,琳琅滿目的奢侈茶具足有十二件之多,上官瀚海飲茶,從不用下人動手,都是親力親為,喜歡獨飲,用這位老學究的話來說,那就是茶如女子,不可與他人分享,今日顯然興致勃勃,塌上破例坐了另一人,富家翁裝扮的老者正是端木家族的家主端木磊,靠後站著的是上官家嫡長子上官雲逸,身段修長,器宇軒昂,一看就是位家境闊綽的風流人物,敲門聲突然響起,來人是一名與端木磊有八分相像的年輕男子,火急火燎走入閣樓雅間,隨手將身上蓑衣摘下掛在屏風一端,外頭暴雨如注,蓑衣滴水不止,上官雲逸瞧見這名與自己年歲相當的世家子,壓下心中鄙夷,扯出一個溫煦笑臉,熱絡招呼,喊了聲正奇兄,後者擺擺手,大大咧咧一屁股紮在榻上,隨手拿起一塊茶巾擦拭臉頰,上官瀚海並沒有氣惱,隻是笑罵一句,“端木正奇你這個小崽子還是這麽不懂禮數,撇開你雲逸兄自個兒坐下也就罷了,進了門都不曉得跟伯伯我招呼一聲?”
    “上官伯伯,屋裏又沒皇甫家的人,咱們兩家向來不分彼此,還講究個那些東西做啥,俗套俗套。”
    這個叫端木正奇的男子,雖然在端木家排行老二,但身在神凰城,地位與上官雲逸相當,不過性子卻大相徑庭,男子三十而立,成家立業,可他至今仍是八字都沒一撇的事,讓父親端木磊愁出不少白發來,端木正奇擅使刀,在金蟾梔子兩州邊境都有不小的名號,江湖人傳言說他還與梔子州邊境黑風寨的大當家成了結拜兄弟,還破天荒許諾把自己妹妹嫁過去。端木正奇也是唯一敢在元家勢力如日中天時出手教訓張揚跋扈元家子弟的爺們,三家住在一條街,算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這些年添了不少姻親,表麵還算融洽,端木正奇上官雲逸和元鈺兄妹算是自小相識的玩伴,隻不過這些年四人都有些有意無意的疏遠,少年時代,三個男娃關係好到同穿一條褲子,年紀稍小的端木上官兩兄弟都喜歡跟在元康後頭當嘍囉,可惜元康死得早,未曾及冠就死於非命,屍首被人發現在萬佛窟,一對眼珠被人挖掉,至今都沒查出是何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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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磊養氣許久,見這個兒子還是一臉玩世不恭相,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元康以前帶回去的那個女子,你平日裏私底下接濟接濟也就罷了,今日還去元府作甚?!怎的,那娼婦是把你魂兒都給勾了去?不就是一隻破鞋,才值幾個錢?你到底怎麽想的,萬一壞了兩家大事,你拿什麽去賠!”
    上官雲逸落座小塌,眯起眼,細細品了口茶,裝作充耳不聞。上官瀚海始終掛著微笑,端木正奇挑了挑眉毛,嗤笑一聲,跟自家老子針鋒相對道“屁的大事,咱們兩家坐在這背著主子躲起來計較利益得失就是大事了?也不怕遭到葉璿那小姑娘的猜忌?要我來說,這次瓜分元樊兩家的產業,咱們就不該仗著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護駕功勞去咄咄逼人,人在做天在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真盡心盡力護駕了呢,還不是人家早就設好了局,等著那幾個老狐狸跳入火坑,退一萬步來說,這次平息宮變,功勞最大的也是那個一人一劍守城門的年輕人,我也沒聽見人家嚷嚷著要什麽賞賜,總不可能真是葉小婆娘養的麵首吧,那麽好的身手,咋也沒見他事後撈一個金吾衛大統領去當?唉,其實說白了,這是人家故意給咱們唱的雙簧,就是在敲打我們不要得寸進尺,爹,以後的日子早著呢,你要不去元家鬧騰一番,故意給那小婆娘留下些把柄,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銜進嘴裏的肉,究竟能不能吞咽入腹,別到最後嘴邊的肥肉沒吃成,還把肚裏的其它東西吐出來。”
    端木磊作勢要拿起塌上茶幾擺放的白玉瓷杯,去砸這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兒子,上官瀚海見狀趕忙攔下,拉住親家的手臂,解圍道“別扔別扔,這小子皮糙肉厚不怕疼,老哥我可心疼這江南道運來的杯子。”
    端木磊放下杯子,抬頭指著兒子,氣憤道”上官兄,你聽聽這兔崽子說的什麽混賬話,什麽叫銜進嘴裏的肉,當老子是畜生嗎?“
    上官雲逸低頭品茶,嘴角微微翹起,泛起一絲冷笑。
    等到端木磊捋順了氣,上官瀚海拎著一柄精美茶帚,輕輕擦拭親家口中飛出落在茶幾上的唾沫星子,淡然笑道”其實正奇說的不無道理,咱們啊,吃相的確是難看了些,就連自家人都看不下去了,要說不惹人嫌,怎麽可能?你我兩家是見不得光的秦北暗棋,禍福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要那位不倒,確實不用擔心那個來曆不明的小姑娘往後會虧待我們,大可以明麵上少吃一些, 暗地裏多拿一些,也好不落給旁人話柄,如此一來,也方便麒麟宮那邊安撫人心,說句難聽話,別嫌畜生這個字眼刺耳,咱們兩家,就是大戶人家養的畜生,沒有主子示意,都得夾著尾巴不吭聲,該咬人了,就得牟足勁,至於吃多吃少的事,歸根結底還是得看主子的臉色。“
    端木磊聽著這一席話,閉目不語,他是個粗人,隻會舞槍弄棍,聽不懂這些文鄒鄒的大道理,自然也沒有反駁的話語,隻能自顧自生著悶氣,倒是端木正奇這小子,豎起大拇指哈哈笑道”伯伯果然是讀書人,說話就是精辟啊!“
    上官瀚海對這小子陰陽怪氣的馬屁充耳不聞,眯眼笑道”要不就先這樣定下調子,少食多餐,一步一步來?親家,不然咱們兩家還是先把手裏攥著的肥肉分出幾塊,你看如何?“
    端木磊猶豫片刻,擺擺手,歎了口氣道”反正這些年都是大事隨你,至於哪些能留,哪些要吐出去,你盤算好了與我說一聲就行。”
    寥寥草草喝了幾口茶,端木磊幾乎是拎著兒子離開萬卷樓茶室,上官雲逸正要開口說話,就看到整日沒個正行的端木正奇小跑回來,一臉賤笑的拿走了掛在屏風上的蓑衣。
    上官瀚海等到腳步聲遠去,低頭望見茶幾上不知何時竟少一盞精美琉璃杯,當即皺眉,想也知道是那手腳不幹淨的端木家小子給順了去,這套茶具也理所當然報廢了,隻能放回府庫落灰。
    上官瀚海頓時沒了飲茶的興趣,心緒愈發煩躁,轉頭望向窗外雨幕,語氣變得冰冷幾分,“你可知道那個叫梁蕭的廢物,往後便是神凰城大紅大紫的新權貴?”
    上官雲逸點點頭,平靜道“聽說了。”
    上官瀚海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知道了身份,可曾知道以後該如何相處?”
    上官雲逸冷笑一聲,“大不了把那個娼婦生出來的賤貨改嫁回去,端木正風本來就是個隻會無病呻吟的廢物書生,一對狗男女,多看一眼都嫌髒,拆散了正好,還能當作順水人情,聽說端木正風前些日子看上了個清倌,暗地裏動了納妾的心思,就讓小賤貨假裝打翻了醋壇子,我再派人在外邊散布一些端木家大公子風流成性的謠言,想必不出半月,就能促成此事,反正梁蕭那個窩囊廢又不會介意上官蕊兒的名聲好壞。”
    養氣功夫素來極好的上官瀚海大怒,抄起茶幾上的杯子狠狠砸了過去,額頭滲血的上官雲逸瞬間愕然,上官瀚海怒斥道“沒腦子的東西,你真當梁蕭隻是一介匹夫,北境出來的死士,有哪個是庸碌之輩?就算前些年他的所作所為不是有意藏拙,北境那邊肯定還會另有高人躲在幕後運籌帷幄,退一萬步來說,那實力駭人的梁蕭,也是我們小小上官家招惹得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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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雲逸揉著紅腫額頭,言語變得恭敬了許多,試探問道“那爹說,該如何去做?”
    上官瀚海思慮片刻,緩緩說道“為父想了想,你適才所說,也不用全盤否定,隻不過事情要慢慢來,端木正風是偽君子,性子怯懦,耳根子又淺,這樣的人好麵子,斷然經不起旁人鼓噪,你大可從他身邊人下手,可以安插一些不學無術的大族子弟,最好是讀過些書的,拿大把銀子帶著他花天酒地,此舉可以不經意助漲此子的囂張氣焰,等時機成熟,再讓那些酒肉朋友與他明言,就說是梁蕭記仇,要是敢一直霸占著蕊兒,就要拿整個端木家開刀,你想想,一個久浸花叢的浪蕩子,認為自己才情舉世無雙,同時又有人替他打抱不平,那紙休書來的不就名正言順了?到時候蕊兒改嫁回去,定然會與端木家撕破臉皮,咱們這時候也有了明麵上的理由,去不遺餘力扶持梁蕭,最後兩家勢力此消彼長,誰才是日後神凰城的最大勢力?”
    上官雲逸細細咀嚼父親的話語,愈發覺得此舉可行,嘴角笑意越來越濃鬱。
    樓外,端木家父子二人漸行漸遠,撐傘走入後院,鑽入一輛不起眼馬車,馬蹄聲很快沒入雨聲。
    車廂內,端木磊閉目養神,並未褪去蓑衣的端木正奇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態,正襟危坐。
    端木磊緩緩睜開雙眼,掀起簾子看了眼愈發遠去的上官家高牆,笑道“不出意外,這會兒那對滿肚子壞水的混賬父子開始想著怎麽算計咱們端木家了,翻臉比他們平日裏翻書還快。上官雲逸這小子,從小不務正道,自視甚高,一個眼高手低的貨色,偏偏還沾沾自喜,實在是好笑。”
    端木磊轉過頭,壓低嗓音問道“正奇,你覺得他們會從何處下手?”
    端木正奇冷笑一聲,“以上官家那點兒不入流的眼界,我用褲襠那玩意兒去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先找大哥和大嫂的麻煩。”
    端木磊滿意點頭,由衷笑了笑,“你哥不堪大用,甚至連與你爭奪家主的膽氣都沒有,我早已對他不抱任何期望,倒是你,當年孤身一人就敢襲殺元康,做事幹淨利落,偽裝的沒有半點瑕疵,讓人以為是情殺,我這做爹的十分欣慰。這次上官父子要坑騙你大哥,你去盯著,別把事情鬧太難看就行,也沒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否則被他們看出咱父子倆這些年的藏拙,反而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你我父子二人是頂天立地的大老爺們,別跟那倆暗地裏吹陰風的娘們錙銖必較,端木家從來不把神凰城當作做大事的地方。”
    端木磊接著說道“適才你去元家救人,情義這方麵有了,很好。你這些年的行事作風,都是做給北境主子看的,現在時機成熟,是時候收獲了,爹什麽都可以不爭,但哪怕舍棄這趟全數所得,也一定會讓你當上那個金吾衛大統領,你和梁蕭,還有那個突然冒頭的年輕人,能多接觸就多接觸,切記不可急躁,隻要循序漸進,總有你去北境建功立業的機會,一座孤城而已,也配讓我端木磊的兒子去施展拳腳?投了龍驤軍,爭取成為梁家兄弟二人其中之一的親信,要讓爹來說,投奔那個得了王位世襲罔替的小兒子,遠比龍驤軍副帥梁澈要來的穩妥,至少能死得久一些,若這兩人都不值得你托付性命,你大可以轉到角木蛟辛右安麾下,一樣不差。”
    端木正奇感慨道“青衣兵仙辛右安,一杆天青煙,後來居上,取代槍仙陳叢之名,讓天下所有用槍之人自嘲匹夫,真是讓我心神往之啊。”
    端木磊正色道“北境的軍權之爭,局外人看來已是塵埃落定,但在為父看來,還尚未可知,雖說辛右安這些年並沒有任何過界舉動,但誰又說得好以後呢?就說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五十萬龍驤鐵騎,絕大多數心底還是更加認可那位角木蛟,並不是世子梁澈做的不好,隻是前者更加出色,至於梁衍的小兒子,前些年得了個世人豔羨的師承,去年又大鬧了一趟大秦江湖,究竟是什麽秉性,也不是咱們父子二人現在可以妄下斷言的。”
    說完這句話,端木磊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端木正奇亦然。
    哪怕遠在萬裏,口中提及那個彪炳老人的名字,也有些後背發涼啊
    ——————
    這一日,神凰城大雨依舊,白衣女子才入城門,就看到了走向小酒鋪的一行三人。
    僅僅一個照麵,在神凰城韜光養晦許多年的梁蕭擋在主仆二人麵前,充沛氣機似泉湧,衣衫疊浪。
    出頭鳥先死,這是江湖人都明白的一個道理,一對陌生高手相逢,吃飽了撐得抖摟威風,此乃大忌,不過梁蕭也顧不上這些講究。若說他對晚輩梁塵有了臣服之心,荒謬至極,梁蕭身為當年燕雲二十八將之一,不論領兵還是武力,絕對排得上前十,麾下八萬輕騎,後梁與大秦對峙,取得戰功無數,現如今北境雲羽輕騎,就是以他當年統兵的法子操練,春秋都已走過,梁蕭什麽樣的大人物沒有見過?隻是他行事風格嚴謹,始終恪守本分,既然心甘情願做了神凰城的死士棋子,況且就連小王爺都敢孤身闖北狄,他就有在這座城中死在梁塵前頭的覺悟。整座天下,驍勇善戰的勁旅數不勝數,但敢說死戰到不剩一兵一卒的,隻有龍驤軍,往後再有,也沒那股一往無前的磅礴氣勢,梁蕭以龍驤軍老卒自居,豈會弱於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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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魔頭魚颶洛,你是北狄魔道第一人又有何妨?能讓我梁蕭多死幾次?
    九歌鬆開手,深呼吸一口氣,五指絲線若隱若現。
    大敵臨前,剛要踏出一步,就被梁塵拉回。
    魚颶洛一腳入了城,眼中沒有梁蕭和九歌,隻是玩味望向此刻換了一張生根麵皮的梁塵。
    梁塵已經知道身份被識破,沒有遮掩,苦笑著走出雨傘,來到梁蕭身前,朝那人說道“果然是你,我其實猜到了大概,隻是心底一直不願意承認。”
    北狄一人即魔道的女梟雄伸了個懶腰,迎麵走來,任由黃豆大的雨滴砸在衣衫,盡顯那具曼妙身材,眨了眨那對重瞳,嘖嘖道“蕭薔還是死咯。”
    梁塵愣在原地,皺眉不語,心底頓時升起抽自己嘴巴子的念頭,讓你烏鴉嘴!更加後悔沒有帶出東皇和踏雪。
    兩人相距十五步,九歌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女魔頭,她身為死士,早已視死如歸。梁蕭則是第二次,當時神凰城主“小王”也就是九歌的親姑姑出城與魚颶洛一戰,他曾在城頭遠觀,雖說當時沒有看清楚那尊魔頭的麵容,但魚颶洛身上的那股氣勢,真真是獨一份,換誰都假裝不成,哪怕是軍神陳北璽都不行,這位白衣魔頭身上那股子睥睨天下的殺氣,獨一無二,江湖百年僅見。
    三人中真正有幸見過她容貌而且有幸活下來的,隻有在青槐城蔡京所書節夫帖石刻旁吃過苦頭的梁塵,這名重瞳女子的確氣勢駭人,身負天人龍妃兩種異相,體內藏有驪珠,該死的是她那蠻不講理的武道天賦甚至都要高出許白一籌。
    梁塵無奈問道“蕭薔怎麽死了?你體內不是有一顆驪珠嗎?”
    既是魔頭魚颶洛也是如夢令蕭薔的琴劍山莊女子沒有答複,隻是閉目一會,再睜眼,重瞳變作一金睛一紫瞳,神情玩味。
    切身體會過這瘋婆娘脾性的梁塵知道她肯定又想殺人了,心湖不禁再次泛起感概,麵前這女人比起那個善良天真的蕭薔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尊唯我獨尊的女魔頭突然放聲大笑,連梁蕭都有些心神蕩漾,她雙手環抱笑道“蕭薔不知道我做了什麽,但她做了什麽我可一直都看在眼裏。”
    九歌和梁蕭聽著二人羚羊掛角的對話,不用淋雨,也是一頭霧水。
    梁塵心念飛動,找尋出路的同時,正想開口繼續拖延時間,以後都該稱作魚颶洛的女魔頭終於瞥了眼心存死誌的九歌和梁蕭,皺了皺柳眉,罵道“小狐狸精,你怎麽長得跟獨孤伽藍那婆娘如此相似,難怪你姑姑要我留你一命,行行行,我不殺你,趕緊滾回玉清宮,此生不許踏足青鸞宮半步!”
    九歌輕蔑一笑,紋絲不動。
    昏暗天幕,雷聲滾滾。
    魚颶洛一瞬間就掠到了九歌身前,輕輕一掌似要撫頂,幾乎同時,心念微動,右手刹那間調轉方向,黏住梁蕭側踢而來的鞭腿,一下子就將中年漢子拍飛出去。梁塵雖然原地不動,袖中隱蔽積攢許久的氣浪卻都在這一刻噴薄湧出,隻不過切碎雨幕的雪白罡氣到了魚颶洛心口兩寸,如同撞到一麵無形鐵壁,頃刻間消散,九歌和梁蕭正要聯手撲殺過來,給梁塵挪出後撤的空間,驟然間,天地變色,細密如簾的雨絲化作千萬柄飛劍,除了始作俑者魚颶洛,在場三人均是苦不堪言, 渾身浴血。
    要知道,魚颶洛是江湖近百年以來踏入萬象境的最年輕一人,而這一點,比武榜奪魁的呂尚都要驚世駭俗。
    魚颶洛破例沒有立馬痛下殺手,饒有趣味望向梁塵傷口散出紅色血霧中夾雜的細縷金黃氣,大概是覺得好奇,嘖嘖道“佛門無垢金剛,行啊,姓梁的,越來越有出息了,給說說,怎麽得來的這份好機緣。”
    天空炸響驚雷,雨越下越大。
    梁塵心神一蕩,轉頭示意九歌和梁蕭退去。
    九歌率先轉身,梁蕭雖然仍是一頭霧水,但知道主仆二人的脾性,也就照做。
    魚颶洛心生不滿,正要跟上,就被梁塵叫住,問道“今日就非得殺我?”
    女魔頭停下步子,笑道“除非你能給我一個不殺的理由,也罷,反正你怎麽都要死,我更想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一般世家子可不能讓慧威僧人贈出這麽一份大機緣。”
    梁塵沒有任何隱瞞,“梁塵。”
    魚颶洛麵無表情道“這樣啊。”
    大概是覺得無趣的女魔頭終於要動手,卻發現梁塵邪魅一笑,心下覺得不對,立馬後撤一步。
    滂沱大雨肆虐孤城。
    一道粗壯紫雷當空劈下。
    高高城頭,一名紫袍道士手持法劍,迎著風雨,遙遙佇立。
    白衣魔頭被這道突如其來的紫雷差點砸中,抬頭看向那個不速之客,譏笑道“我就說那小子為何膽氣足了,原來是你傳音給他。”
    “龍虎山大天師,還真是大駕光臨啊。”
    那名身穿紫袍的中年道士淩空而立,手中法劍紫芒若隱若現,猶如仙人立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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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袍道士淡然道“竊取天地氣運,謀一己之私,貧道身為龍虎山當代天師,既見到了,不去過問,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適才得到大天師百裏傳音的梁塵此刻心神俱蕩。
    魚颶風放聲大笑,一股氣浪席卷雨幕,望向這名手持天下第二名劍的龍虎山道庭扛鼎之人,眼神炙熱。
    她猛然一跺腳。
    千萬下落雨珠,盡皆上浮,聚成萬頃汪洋,好似磅礴清天。
    你是道門扛鼎之人,我便以三清手段殺人。
    我魚颶洛之所以排在你趙篁之後,隻是未曾與你戰過一場,僅此而已。
    這就是當今天下第一女魔頭的自負!
    趙篁心如止水,手持道祭,攢動五雷正法,召風引雷,瞥了眼梁塵,平靜道“之所以救下你,除了天師除魔職責所在,是趙某前段日子在昆侖山見了老閣主一麵,解開一樁心中疑惑,今日也算還禮一場,還請小王爺離遠一點,閉上眼睛仔細體悟。”
    閉上眼睛體悟?
    外行人可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初入金身境的梁塵卻深諳其中意味。
    如今江湖,許白已經不在,手握天下第二名劍的龍虎山大天師趙篁毋庸置疑,劍道一途,力壓群雄。要知道,這名紫袍道人可是獨一份能以外姓身份坐鎮龍虎山天師府的得道高人,手中道祭,懾萬鬼,震妖邪,加上此人雷法舉世無雙,殺力公認最大,這一點連許白都親口承認。道門上三清的氣機流動,於無形中充斥天地,梁塵若睜眼觀其形貌,不去切身感受其中流動軌跡,就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閉眼以後,五感去其一,其餘四感就要增強一分,這與瞎子往往耳力出眾是一個道理。
    梁塵朝執拗不肯撤去太遠的九歌揮揮手,讓她和梁蕭放心離去,這才沿著街道急掠而去,盤膝閉目而坐。
    這一日,不僅神凰城半邊城門全部倒塌,就連正中街道,以梁塵所坐地點為南北界線,一瞬撕裂百丈。
    雷池墜地。
    風雨飄搖。
    這一戰的最終結果,龍虎山大天師趙篁和鴻臚寺主持羅法華,仍舊並列武榜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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