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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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有大劍仙許白珠玉在前,公孫家遺址看與不看都無甚所謂了。
    梁塵過公孫家遺址而不入,一路北去,路上偶遇金蟬州本土百姓,耳邊響起許多高調民謠,韻律與曲調平緩的中原笙歌截然不同,漢子麵朝黃土背朝天,流淌著血汗,填詞質樸,果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趟動身北行,走得不急,隻需要掐著點到達寶妝城即可,去早了,越早碰到魔頭魚颶洛,就越有可能橫生事端。這一路,梁塵並沒有揀選羊腸小道隱蔽行走,而是踏上一條粗糙驛道,半旬後竟又遇到了在公孫家遺址碰見的那對男女,兩人都換了一身爽利服飾,佩刀的墨袍男子愈發玉樹臨風,胯劍女子也平添幾分豪邁氣概,梁塵此番入北狄,舍尋常金身境不要,苦心人天不負,已是捅破那層玄而又玄的窗戶紙,躋身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佛門金剛化境,大可居高臨下,隨意查探那名青年男子的氣機,推斷出他的修為大致在三品登臨二品的門外一步,就差臨門一腳,以公子哥的年紀來看,貨真價實的年少有為,這等修為即便遇上百人成隊的馬匪,也足以自保,想必這也是他敢獨自帶著一名女子遊曆黃土高原的底氣所在,北狄雖亂,但也不至於亂到任誰出行都需要高人護送否則就得橫屍荒野的地步。在梁塵看來,北狄這些年潛移默化的改變,愈發相似春秋時期,文人士子逐漸崛起執掌權柄,製定規矩,久而久之,也並不是所有人可以憑借武力在王朝轄境橫衝亂撞。
    北行時,隻要四下無人,也會攢升氣機禦劍東皇浮空,雖說堅持不了太久,但也算平添一筆樂趣,好過總是寂寥。
    某個日頭毒辣的午後時光,梁塵有些哭笑不得,是又見到了兩位虎落平陽的熟人,也許是這對男女走背運到了極致,竟然撞上了一批裝製精良的賊寇,百來號人馬皆披甲胄,各自攜有趁手兵器,說來也怪那囂張公子哥不諳世情,被一名小頭領言語挑釁了幾句,二話不說,直接拔刀相向,衝鋒過招後將其拽下馬,十分不留情麵砍上一刀,不光折了那名頭領的麵子,更是徹徹底底結下了梁子,若非魚鱗甲優於那些嘍囉身上的軟皮甲,那一刀就不隻是見血那麽簡單了,行走了荒漠的賊寇,手中染血無數,一旦惹得他們起了眾怒,下場可想而知,這些彪悍賊人可不講究條條框框,向來是怎麽功利怎麽來,於是叫嚷著一擁而上,密密麻麻箭矢一瞬射出,刀出鞘槍裝頭,果決狠辣地對那名自恃武力高強的世家子展開車輪戰,若是給他踏入二品境界,興許可以脫險而走,可惜這公子哥既要自保,又要分心留意身旁女子的安危,結局就是給幾根飛箭洞穿臂膀大腿,正要展開反擊之際,被瞅準時機的一記狠毒陰腿直接給踢了個踉蹌,不等他直起腰,就給十幾個不見天日的馬套擒住,連人帶馬一起被拖拽在地,硬生生給拉扯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跡,看得女子梨花帶雨,可惜禍不單行,自己分神後也被一名精裝漢子提槍拍落馬背,估摸著是存了醃臢念頭,否則就是板上釘釘的一槍透心涼。
    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的小頭領猖狂大笑,吹起口哨,勒緊馬匹,耍了一記精湛馬術,緊接著側過身子,一把撈起岔氣後無力掙紮的纖弱小娘,故意走到那麵紅眼赤的公子哥麵前,慢悠悠轉上一圈示威,金蟬州因其地理位置,黃沙漫天,高坡多有溝壑,梁塵蹲在不遠處土坡上,嚼著幹棗,從頭到尾旁觀了整場人數懸殊的廝殺,心底有些許替那公子哥感到不值,顯然是個不常經曆廝殺的雛兒,原本以他打造的厚實底子以及精湛技擊,大可以護著她逃走,即便脫不開身,但隻要不完全陷入包圍陣型,就要有太多回旋餘地,江湖武人對敵裝備精良的甲兵,許多所謂的百人敵千人敵,大多也都是嫻熟掌握了迂回技巧,且戰且退,少有許白這般一人砸進大陣僅憑周身劍氣磅礴如江海不退半步硬扛鐵甲衝鋒的劍仙英姿。
    梁塵在昆侖翻閱檔案庫見識過人世間眾生百態,猜測這名高門公子十有八九是聽說了蕩氣回腸的家族長輩英雄事跡,倔成了一根筋,才被那百人賊寇用實在算不上高明的笨法子給耗到精疲力竭,梁塵如今已快走遍三座江湖,融納百家之長,又有天機閣關門弟子這等旁人豔羨眼紅的好師承,眼光十分獨到,瞧得出那人所使招式都極為出色,有大家風采,氣魄不同於一般武夫,可見此人要麽是有名師指點,要麽是天資聰穎,根骨極佳,可以斷言,同等境界的切磋廝殺,鮮少會落於下風,隻不過江湖水深,多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蠻橫圍毆英雄好漢這等事跡數不勝數,一旦涉足江湖那就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行當,誰會好心到跟你心平氣和地公平對敵,擱在棋盤上,早就掀了桌子,一拳招呼過去了。
    梁塵隱匿氣機弓腰如狸貓夜行,在百步以內的小土坡附近停步,見到魚鱗甲頭領將懷中女子扔下馬,跳下馬背,掐著她的水靈臉蛋,不懷好意地端量,見那女子撇過頭,呸了一聲,猛地一巴掌扇過去,習武隻當是強身健體手段的女子幾乎當場疼到昏厥,蜷縮如小貓,不敢抬頭,嬌軀顫顫巍巍。魚鱗甲漢子冷哼一聲,走過去扯住女子一大縷黑發,拽到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麵前,後者已經被馬套繩裹成粽子,更有不知從哪弄來的幾條鐵鏈,被固定在四隻坐騎所載貨箱,一些個急躁賊寇,下馬後除了啐唾沫,就是拿刀拍了拍這個俊逸公子哥的臉頰,一場硬仗打下來,死了十幾名弟兄,任誰都要怒火滔天,雖說在大漠裏討生活,刀尖舔血殺人越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人命根本不算值錢,隻不過這支賊寇隊伍異常團結,極其在乎兄弟情誼,也正是如此,才給他們一次次大魚吃小魚,最後聚攏了如今的龐大聲勢,要知道幾十號人馬就可以當爺,若是有幾百上千個,屁的落草為寇,直接去王庭撈個武將,這是金蟬州不成文的規矩,真突破了六百人大關,隻管大搖大擺去到持節令大人坐鎮的州城,到時候你腦袋上的官帽子有多大,最直接掛鉤的就是你能帶來多少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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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批賊寇是典型的北狄人士,剃發禿頂,後腦勺留一醒目長辮,魚麟甲漢子大概也有些不耐煩,揮揮手,四名騎術最佳的壯漢翻身上馬,獰笑著驅馬飛馳,四隻貨箱固定的鐵鏈一瞬間繃直,那名公子哥立馬半懸空中,五體張開,腦門青筋暴起,疼痛感湧上心頭,肝膽欲裂。剩餘幾名頭領模樣的鱗甲壯漢聚在一堆,眼中盡是凶狠戾氣,一邊冷漠看戲一邊權衡利弊,興許是覺得既然結下了死仇,就無需再想後果,金蟬州黃沙大漠,人命比草賤,沒他娘的那麽多婆婆媽媽顧忌,也懶得去管這公子哥什麽出身,他們還真不信南朝甲字門閥可以放任家族子弟自己出遊,退一萬步來說,等他們敢來尋仇,恐怕除了能撿到被野狗啃食的屍骨,連自己這幫人的屁也難聞到。
    男子身負上乘武學,懸停半空的長長鐵鏈受到無窮阻力,見到頭目點頭,四名賊寇更加賣力鞭打馬匹,誓要給這年輕人分屍當場,眼下悲慘無比的公子哥雙眼逐漸血紅,鐵鏈拴住的手腕腳踝摩擦出血,傷口深可見骨,發出沉悶如野獸的淒厲嘶吼,渾身氣機勃發,負死頑抗,鐵鏈如水紋顫動,竟使得四匹馬倒退幾步,再次仰天長嘯,以他為圓心,震起無數黃沙,竟然將筆直如長矛的鐵鏈整個裂斷,誰都沒有想到這名年輕人瀕臨死地爆發出的力道竟如此恐怖,魚麟甲漢子勃然大怒,一腳踹在那累贅女子腹部,後者眼珠泛白,發出一聲痛苦哀嚎,頭領將女子交由手下看管,親自上陣,又提來四條鐵鏈,將那宛如上岸死魚一般再難掀起風浪的年輕人重新捆綁,叫上三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執行酷刑,馬蹄再次艱難前行,就差陷入地底,男子四肢脖頸處由青紫轉而漲紅,瞪大雙眼,隱約有爆裂跡象。
    這種酷刑,比起槍矛高掛屍體,場景更加駭人,脫胎於北狄軍伍的五馬分屍,這些年不知有多少大秦王朝俘虜都死在戰馬撕扯之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秦北龍驤軍死戰天下第一,戰役過後,幾乎沒有活人,況且許多場小規模基礎戰,往往發生在兩軍最為精銳的輕騎或者斥候馬欄子之間,龍驤軍總是占據優勢,所以一名落網的龍驤軍俘虜,在北狄這塊地界可比什麽花魁女子要來的搶手,經常一人能賣出瞠目結舌的天價,像襄林城的董文柄,嗜好殺龍驤軍士卒,否則無法安眠,這等行徑落在北狄權貴眼裏,那就殺的不是人,是堆積成山的不計其數黃金啊!
    北狄律法更是明言,陣前殺過龍驤軍士卒,卸甲歸田後可抵罪一樁。
    就在男子四肢軀幹即將被扯裂時,馬上四人幾乎一瞬間暴斃而亡,蹊蹺的是都不見傷痕,隻是突如其來墜馬,當場死絕。幾名有資格穿戴鱗甲的漢子壯起膽子湊近一瞧,隻見屍首頭顱額間正中有細微通透,似是被某一鋒利小物件給刺出了個窟窿,古怪至極。北狄人不論貧富,都各自信佛信命,隻不過尋常時分再怎麽禮敬供奉,該殺人時照樣不會拖泥帶水,但真當大禍臨頭,哪怕窮凶之惡之輩也忍不住心裏犯嘀咕,害怕是不小心惹惱了哪尊寶相莊嚴的菩薩佛陀,此時四人死法詭譎,超乎認知,即便不是遭了業報,是有人暗中所為,對付一個來曆不明的世家子就折損了十幾號人馬,再也經不起損耗,大漠行走的賊寇來去如風,當即翻身上馬,一名心思細膩的鱗甲頭領拔出刀想要給那一男一女斬草除根,當下就傳來一道破空聲,漢子額頭濺出一絲血線,倒地暴斃而亡,這讓在座剩下的所有賊寇再也不敢生出多餘心思,連人帶馬一溜煙逃了個幹淨。
    受傷不輕的南朝女子怔住片刻,緩了好久,才明白是劫後餘生,哭著連走帶爬到那名世交公子身前,雙手顫抖艱難解開鐵鏈,血肉模糊,觸目驚心,她隻是瞧著就要揪心不已,她哽咽不已,連忙撕下袖口,包紮露骨傷口,女人果真是水做的,眼淚啪嗒掉個不停,嘴裏不停念叨他的名字,仿佛他不醒來,就要念到死,她的確是怕他真死在這黃沙平原,如果一男一女到最後隻剩一人,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如何走得回千裏以外的家鄉州城?再說他死了,她也沒有心思獨活。
    僥幸從鬼門關爬回來緩緩醒來的公子哥睜眼看到這一幕,艱難環顧四周,大概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實在沒有力氣去計較,強撐著盤膝半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氣息薄弱道“還好,不至於丟掉這條命。”
    賊寇逃竄,兩根手指碾碎未有機會接著彈出的石子,梁塵本想就此離去,就當自己萍水相逢救濟了一回,當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俠,隻不過餘光望去,那名再也瀟灑不起來的男子在小娘的攙扶下,仍是站不起來,傷口血流如注,急得本就隻會些女紅刺繡功夫的秀氣小娘眼淚愈發決堤,前程錦繡的男子自然也不想就這麽死在這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外,隻不過此等形勢下叫天天不應叫地不靈,枯坐在地,嘴唇幹裂,頹然低頭,麵容猙獰如厲鬼,女子抱著他,傷心欲絕,內心悔恨萬分,氣惱自己途中為何三番五次矜持婉拒他旁敲側擊的同床共枕,早知今日有此劫難,就該把清白身子早早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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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塵見到那男子幾息之間從天庭墜入塵埃,適才回光反照一番,這會兒已是強弩之末,自己再不出麵,恐怕撐不了太久,既然出手救人那就送佛送到西,走出小土包,身形現世,還得假裝路見不平的樣子,小跑向那對重傷男女,演技十分精湛地擠出一張無懈可擊的憨厚笑臉,公子哥眼神本已渾濁,看到梁塵以後,終於透出一點兒生氣,同時悄悄把手搭在鐵鏈,梁塵蹲在他們身前,摘下書箱,充當一名好心過客,匆匆取出一瓶從神凰城帶出價值遠遠不止連城的琉璃玉瓶,裏邊裝的是可以接筋續骨的漆黑軟膏,沒有名字,膏如摻水油脂,玉瓶即使朝下,也並未全數傾瀉而下,隻是如天上水珠池塘滑落蓮葉般,緩緩滴落,那名南朝顯赫世家子看著雙手雙腳被滴上藥膏,頓感一股清涼沁入骨髓,眼神炙熱,因為識貨,心裏震撼無比,麵前這個眼界粗鄙隻能掏出幾文錢的窮酸書生,如何能有這一瓶被稱作起死回生靈丹妙藥也不為過的稀世藥膏?!
    梁塵卷起袖子擦了擦汗水,抬起頭笑了笑,一臉掩飾不住的心疼神情,像是沉思良久才做出的決定,將玉瓶交給秀氣女子,語氣極其舍不得,“藥膏是祖上十代傳下的秘方,後來家道中落,全家老小就指著它過活,早晚一日塗抹兩次,不出半旬光陰,這名公子傷勢便可痊愈。對了,在公孫家劍士遺址那邊沒來得及自報家門,在下梁居易,也是南朝人士,家住平頂城老槐巷。”
    梁塵猶豫片刻,小聲道“除了藥膏,這做工精良的琉璃瓶其實也很值錢。”
    南朝女子像是聽到一個詼諧笑話,如釋重負,心底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連忙抹去淚水,破涕為笑道“那是自然,小女子名叫陸璿璣,這位是晁公子,等我們二人回去以後,定然攜重禮登門平頂城酬謝公子。”
    聽到十分刺耳的晁公子三字,晁鄲臉上閃過一絲暴戾,不過掩飾得很好,原本鬆開鐵鏈的那隻手再次握緊,盡量扯出一個笑臉,“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晁某日後理當登門拜訪。”
    梁塵不經意間挑了挑眉毛,然後接著扮演市儈書生,笑道“那敢情好。”
    陸姓女子雖然出身於南朝顯赫大族,不過家內多是幾位兄長作為中流砥柱支撐,輪不到她一個小女子遮風擋雨,對於陰謀詭計和世故人心得認知,大抵就是世人猜測那般道聽途說,一個家境優越不曆世事的年輕女子,自然察覺不到身邊晁鄲的幾次細微神情變化,更打破腦袋也看不出梁塵的兩層精心偽裝,對於膏腴大族的世家子女,例如她和晁鄲,地位尊貴到能夠成為金蟬州持節令的座上賓,何須在意市井嘍囉的眼光,也就是今日突遭此難,才讓她格外感恩梁塵的好心相助。
    梁塵想了想,問道“在下粗通些拳腳,要不護送護送二位?”
    陸璿璣本想答應,卻被晁鄲搶先一步說道“不必了。”
    豪閥世家子弟的清高在此刻盡顯無疑。
    梁塵自認已經做了許多,見這男子有些不識好歹,也不上趕著殷勤,默默記下晁這個姓,轉身離去,期間不忘戀戀不舍瞥了一眼陸璿璣手中的琉璃玉瓶。
    陸璿璣不但沒有對年輕人的淺白作態表現出反感,甚至覺得眼前這個陌生人,比起往日那些個意圖攀附自己家族勢力跪在自己裙擺下搖尾乞憐的南朝士子,實在要順眼太多。
    就在她以為風波終於平息的時候,突然眼前一幕讓她驀然瞪大瞳孔,隻見那毫無防備的陌生人轉身剛走出兩三步,就被一條粗壯如龍蛇的筆直鐵鏈重重擊倒,整個人給砸飛出去,強撐著動彈了幾下,就再也沒了動靜,多半是氣絕而亡,她轉頭,震驚望向晁鄲,張大嘴巴。
    晁鄲冷聲道“這世上,隻有你能看到本公子的落魄,這個倒黴書生,不行。”
    陸璿璣捂住嘴巴,淚水隱約又有滲出跡象。
    晁鄲似乎是覺得自己語氣好像有些太過生硬,清了清嗓子,緩和腔調,不去理會全力殺人以後導致的渾身劇痛,柔聲道“璿璣,並非本公子無情,實在這個梁居易出現的太過巧合,偏偏不早不晚,在你我二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突兀現身,十有八九是夥同那些賊寇,行了個高明手段的匪徒人精。璿璣,你涉世不深,不知江湖渺深,凶險異常,我若不妥善處理,說不定還要牽連家族,這種精明不輸官場老狐狸的賊人,咱們寧可錯殺,也不能錯放。”
    晁鄲見她依舊是一臉愕然,幫她輕輕捋過青絲,歎了口氣,“咱們如果真著了他的道,你怎麽辦?你恨我錯殺無辜也好,心狠手辣也罷,我都認,我死無妨,但即便真是要死,也要將你安穩送回家再死,為此就算再讓我多殺一百個梁居易,我晁鄲也願意。“
    陸璿璣淚水猛然決堤,撲到說話男子懷中,心肝都化了,對於那梁居易的死活,也不去在意了。
    這世上最堅固的關係,大概是一起曆經了生死,自小錦衣玉食過慣高牆大院生活的優越女子,興許不喜好那些市井坊間平淡的相濡以沫,但又有幾個能招架得住晁鄲這種場景吐露的情話,僅僅三言兩語,早就勝過男子平日裏所說甜言蜜語不知多少萬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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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鄲抱住女子顫抖的嬌軀,嘴角泛起冷笑,眼神炙熱。
    顯而易見,這名恩將仇報世家子適才看似真情實意的體貼話語,其實半分不可信,根本就是害怕今日遭遇被這年輕人傳出去同時又不想讓陸姑娘對他心生惡感突生的心下一計。
    一石二鳥,可見這名品行惡劣的世家子,花叢摘花的本事,當真算得上老手。
    不過這幅可歌可泣的男女依偎畫麵,很快就被幾聲不應景的咳嗽聲打斷,晁鄲在遇到梁居易以後頭一次流露出駭人神情。
    梁塵轉了轉脖頸,淡漠道“好不容易心血來潮做一回好人,還攤上你這麽個畜生,陳青山果然沒說錯,世上好人最難,也難怪北狄多魔頭。”
    見到負劍男子緩緩走來,麵無表情,晁鄲咽了口唾沫,扯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臉,渾身囂張氣勢全無,故作歉疚道”梁公子千萬不要見怪,是晁某人做事不講規矩了,隻不過晁鄲作為晁家子弟,行走江湖身份敏感,萬不敢掉以輕心。“
    晁鄲見那人一臉平靜,似乎根本沒將自己看在眼裏,驚懼萬分,心知不妙,連忙聲淚俱下開始亡羊補牢,“梁公子,我叫晁鄲,是南朝晁家子孫,你放心,我可以彌補,給梁公子一份大富貴,公子你身手不凡,有我晁家傾力扶持,一定能平步青雲!”
    說話間,晁鄲一手又悄然攥緊鐵鏈。
    果真是個倔性子,不見黃河心不死。
    梁塵勾了勾手指,冷漠道“來,再試試看能不能殺了我。”
    這句話遠比刀斧加身更加讓人感到絕望,這一刻晁鄲腦海空白,出手也不是,鬆手也不是,自小便是同齡人中佼佼者的世家貴公子,隻覺羞憤難當,如同再次身臨剛才被馬匹拖拽的狼狽境地。
    呆坐在一旁的陸璿璣聽著陌生年輕人的話語,好似從陽間再次墜落陰間,心生絕望如墜冰窟。
    梁塵一手作掌,“輕輕”拍在晁鄲頭頂,刹那間晁鄲整個人陷入地麵,頭顱砰的一聲炸裂,好似被萬鈞重物砸成粉碎,死相淒慘無比。
    這一招偷師魚颶洛。
    仙人撫頂,立斷長生。
    粘稠鮮血濺了陸璿璣一身,可她隻是茫然發呆,始終沒有開口阻攔。
    梁塵瞥了眼女子,抬起手掌準備讓陸璿璣和晁鄲做一對亡命鴛鴦共赴黃泉路,她身為大族子女,有見微知著的天賦,就算再傻也該反應過來,突然抬起頭問道“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晁鄲所說一樣,跟那幫賊寇是一夥的,求你,別騙我。”
    梁塵淡漠搖頭。
    她閉緊雙眼,終於心如死灰,準備踏上黃泉路。
    梁塵也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就要撫去,不過又被一句哭喊打斷,她冷不丁撕心裂肺磕頭哭著求饒,”求你別殺我,我不想死!“
    梁塵麵無表情走近,剛走幾步距離,她便抬起頭,雙手撐地,十分懼怕地往後滑退幾步,梁塵終於停下步子,伸手道“瓶子還我。”
    不知覺還握著琉璃玉瓶的她當即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燙手山芋般丟掉,失了準頭,梁塵僅是翻轉手掌,就將玉瓶牽引回手心,然後放進書箱。
    興許是求生本能,陸璿璣打娘胎生下來二十餘年的城府心機都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哽咽道“梁公子你要如何才能不殺小女?我是南朝甲字陸氏家族正房所生的嫡女,我和晁鄲不同,就隻是個略通針線活的庸碌女子,這輩子也不想做什麽大事,隻想安安穩穩嫁一良人,以後大門不出,在家相夫教子,隻要公子不殺我,不玷汙我的身子,我陸璿璣哪怕是給你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絕無半分怨言,而且我許諾,回到陸家,絕不會將今日事告知任何人,隻說晁鄲死於去往金蟬州持節令府邸的路途中,其餘並不知情!”
    梁塵扯了扯嘴角,露出譏諷神情。
    瞧見書生模樣的男子無動於衷,她秋水眸子泛起漣漪,心生果決,咬牙褪去肩頭衣物,露出白嫩肌膚,聲音再不似剛才那般慌亂,含淚緩緩說道“隻要公子不殺我,我便說過路上與晁鄲有過魚水之歡”
    女子言下之意,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她願以世家豪閥女子最為看重的清白之身為代價,乞求換取一線生機。
    梁塵終於舍得賞出一個笑臉,搖頭發出嘖嘖聲,感慨真是天高不算高, 人心第一高。
    陸璿璣見他好像沒有暴起殺人的意思了,胡亂捋過散亂青絲,咬著嘴唇說道“小女子不敢奢望公子隨我一同回到陸家,但公子既然手中握有把柄,我陸家清譽滿南朝,自是不會允許這般醜聞牽連己身,更不願因此得罪勢力滔天的晁家,所以公子並不用擔心小女會不會對你百依百順,隻需將璿璣當作棋子,遠遠牽引即可,相信以公子的高明城府和通天身手,定然可以找到既能控製璿璣又能最小程度涉險的兩全法子。”
    梁塵掏出一顆棗子,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笑道“這樣看來,你不是個傻子啊,怎麽會被晁鄲這樣的膏粱子弟哄騙逗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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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璿璣搖搖頭,自嘲道“跟晁鄲沒有關係,而是晁家勢力壓出陸家一頭,否則一個偏房子弟而已,如何能與甲字家族的嫡孫女稱得上門當戶對?”
    梁塵微微點頭,對此深以為然,就他一路上道聽途說搜刮而來的南朝幾個甲字家族勢力劃分,陸家與晁家雖同為甲字豪門,不過卻算不上望衡對宇。
    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白皙肩頭空無一物的淒慘女子,稱得上有慧根。
    陸璿璣眼神瞬間冰冷,咬牙道“你還想殺我!”
    正在考慮要不要斬草除根的梁塵挑了挑眉毛,笑問道“女人的直覺?”
    她破天荒反問道“難道不是?”
    沒等梁塵動手,毫無疑問已是破罐子破摔的陸璿璣站起身,不顧破損衣物堪堪滑落,瘋魔一般衝向他,自尋死路,二話不說就是一通毫無章法的王八拳擊打在梁塵胸膛,蠻不講理地哭鬧道“你個大混蛋!我打死你!”
    她自小養尊處優,想也知道,罵人打人都一個德性,根本不痛不癢。
    梁塵一巴掌將其扇飛出去,直接給她打懵了,冷漠望向捂著臉的瘋婆娘,一字一句說道“衣服穿上,殺不殺你,看你接下來表現,先把晁鄲埋了,然後跟我一起去金蟬州腹地,有些地方用得到你。”
    陸璿璣如獲大赦,立馬拽上衣裳,眼神充斥劫後餘生的喜悅,瞥了眼晁鄲的無頭屍體,喜笑顏開奉承道“晁鄲加害公子,死不足惜,不收屍才好!”
    話音剛落,她又挨了一巴掌,整個人摔在黃沙地麵,此情此景,即便真是鳳凰,也得被當成一隻落灰麻雀。
    梁塵毫不客氣譏諷道“男人冷血,興許踩到狗屎還能當個梟雄,你個落魄娘們,這麽沒心沒肺的,真以為自己很討喜?”
    陸璿璣低下頭,不顧兩邊臉頰火辣辣的疼痛,低眉順眼道“璿璣知錯了。”
    梁塵一跺腳,地麵深陷出一個大坑,也算是給晁鄲當成墳塋,看著她細心將那一攤血肉和無頭屍體搬入坑裏,問了些晁家和陸家的內幕,她一一答複,不敢隱瞞摻假。
    期間她曾小聲詢問,“是公子好心出手,殺退了賊寇?”
    梁塵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撿回泥土小心翼翼覆蓋,終於填平以後,還不忘跳著踩實,等到並無掩埋痕跡,她安靜下來,歪著腦袋笑問道“公子公子,你說這裏以後會不會長出樹木呀?”
    梁塵罵道“你有病吧?”
    滿身血汙的瘋魔女子竟是斂衽施了個萬福,增添一絲嫵媚,溫順如小貓,柔聲道“公子救我。”
    梁塵哂笑一聲,“你這婆娘已是病入膏肓,沒得救了。”
    一襲衣裳破破爛爛的女子,孤零零站在墳塋,抬頭望天。
    笑容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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