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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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過了那個千算萬算也沒想到自己會躺屍荒野的晁家子孫,梁塵把玩著從屍體順來的象牙鼻煙壺,雕工細致,並沒有吸食的閑情逸致。帶著莫名其妙成了丫鬟的陸璿璣,共同往金蟬州腹地走去,還沒走幾步,就碰到了一隊馬匪,二十幾號人,比較前邊兵強馬壯的賊寇,這些馬匪嘍囉就要寒磣許多,沒幾樣上得了台麵的製式兵器傍身,更別提魚麟甲這種專屬於軍伍行列的精良甲胄,僅有眼前一亮的是為首馬賊手持一杆馬槊,可惜不同於那支聞名天下的北境萬人騎兵手中所持透亮黑槊,僅僅遠望一眼就能令人聞風喪膽,這杆匪人手中馬槊,精致到了花哨的地步,精鋼槊首,後安紅銅槊纂,關鍵是槊身還係有一叢紅纓團子。春秋一戰以後,造價昂貴的馬槊多為門閥世家的私兵持有,至多不過千人,可謂養在深山人不識,慣用馬槊者,往往是武藝超群的世家子弟,像被世人譽為天下騎戰第一的靖北王麾下黑槊龍騎軍,千百年以來,歸根結底隻有這一支王者之師而已,類似於許白劍開天門的獨占鼇頭,不能以常理去揣摩。所以現在精通馬槊技藝者,多是為了標榜身份,不過真到了戰場上,兩軍廝殺陣前,尋常士卒為了爭奪戰功,見到這類人物,就如同見到鬧市持金而不自知的頑童,不出意料地一哄而上,持槊子弟常常會莫名其妙陷入包圍圈,成為悍卒們爭相搶奪的新鮮貨品,比起那些身穿威風鎧甲的將軍還要來得搶手,因為喜好抖摟威風手持馬槊的大族子孫,多半是初嚐戰事的雛兒,比起久經沙場深諳自保路數的老兵油子實在要好殺太多。
    梁塵二話不說就上前將其擒住,對付這等貨色,不用如何費心敲打,就詐出真相,果然這批“守株待兔”的馬賊是晁鄲重金聘請來演苦情戲的角色,想要以此騙得陸璿璣的芳心,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辛苦到頭來給他人做了嫁衣。接下來陸璿璣就看到這些馬匪被眼前公子哥三下五除二宰殺幹淨,她眼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樣情緒。梁塵瞥了眼瘦弱女子,好心挑了兩匹坐騎,快馬加鞭,一氣奔出二十裏也不見半處人煙,停步稍作休整,拿囊中清水涮洗馬鼻,裹了頭巾的女子揭開一角,露出略微幹皺的秀氣臉蛋兒,輕聲問道“你真叫梁居易?以你的身手,得有二品宗師境界了吧?”
    梁塵沒有作答,她又出聲問道“你是想拿我的身份來做文章?可適才與你說了,我與晁鄲隻是臨時興起脫離大隊伍,繞道而行,如今兩人去其一,真到了金蟬州持節令府,便是我替你圓謊,也不見得穩妥。”
    見這名負劍男子依舊修行閉口禪,陸璿璣沉思良久,輕輕問了句,“馬上出行,二十裏一停,你難不成出身秦北軍伍?或是家世與其有所牽連?”
    梁塵像是根本沒聽到這句話,埋頭給她的馬匹清洗,轉身時丟出一袋沉甸甸水囊,翻身上馬,繼續前行。性子驀然倔起來的女子不依不饒艱難跟上,並駕齊驅,歪著腦袋望了一眼這個身上充滿謎題的年輕人,秋波宛轉,一副恨嫁女見了情郎的神色,梁塵中終於舍得開口,“改了主意,將你送到安全地界,我就離開。”
    陸璿璣淚眼朦朧。
    梁塵毫不客氣諷刺道“別以為我是好心,隻是你這樣的女子,前一刻還恨不得和晁鄲同穴而葬,轉眼間連替他收屍都不願意了,像你這種人,我即便真收了做通房丫頭,說不定哪天晚上就要被你勒死。是你一人這樣,還是你們大姓女子都如此寡情?”
    陸璿璣沉思良久,似乎是在自省,緩緩說道“其餘人我不知,反正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我曾在某一天夜裏對自己說過,以後真嫁了人,這個男人花心也好,睡了別家女子也罷,隻要與我招呼一聲,不領進家門惡心我,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計較,繼續持家有道。但我若是被他當作軟弱女子去肆意欺瞞,到最後成了街坊鄰居的笑話,肯定會二話不說拿剪刀斷去他的命根子,再去劃爛那狐狸精的整張臉,讓她用下半輩子眼淚去償還自己做的孽!”
    梁塵笑道“你長得還真不像這種女子,在公孫家遺址初次見你,誤以為你隻是個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精致小雀,是個受了委屈也不敢回娘家哭訴隻敢自己吞咽入喉的小女人。“
    陸璿璣苦笑一聲,“可我就是這種女人。”
    梁塵打趣道“你說我是不是該幹脆一點,直接一巴掌將你拍死?”
    她破天荒不怕,嫵媚天成道“璿璣認為公子不會如此絕情。”
    梁塵一笑置之,與她相處,就跟文章喜不平是一個道理,總能讓人出乎意料。
    她察覺到這位梁公子此時談性不錯,就打開話匣子,柔聲道“璿璣猜公子一定不是出身將門世家。”
    梁塵有些好奇,說道“從何說起?”
    陸璿璣眨眨眼,笑道“將門多是無情人,梁公子與他們不同,因為公子殺人,會愧疚,哪怕對是恩將仇報的晁鄲,不是也讓我給他收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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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塵大笑道“你懂個卵蛋!”
    她歪歪頭,一臉天真無邪,打破砂鍋問到底,“難不成是璿璣猜錯了?”
    梁塵笑罵道“少跟我玩這套,我這輩子見過的絕色女子,多到數不過來。你的姿色放在其中,根本不值一提。”
    陸璿璣並不在意這份貶低,柔聲道“璿璣本來也不是如何好看的女子呀。”
    梁塵並不理會小女子的碎碎念,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剛才說晁陸兩家聯手前往金蟬州府,你們陸家這次由你父親陸斛帶隊,意欲何為?”
    陸璿璣搖搖頭說道“我向來不在意這些事,況且我一介女流,也接觸不到家族內幕。”
    梁塵瞥了眼她的靈氣眸子,沒有再打探下去。
    陸璿璣裹了裹頭巾,抬頭望天,笑道“真沒想到,那個驚才絕豔的晁鄲就這麽死了,而且死法一點都不轟轟烈烈。”
    天外有天。
    梁塵隨手丟了行進越深就愈發燙手的精致鼻煙壺,他本想借著陸璿璣的身份深入金蟬州腹地充當各個青壯派官員府邸的座上賓然後亂殺一通,多殺一人都是賺,隻不過得知這趟出行晁家幾位高人一個不漏全部現身,尤其是那個北狄魔頭榜排行第三的晁禪,甚至連北狄十二位領兵大將軍之一的晁齊岩也隱匿其中,權衡一番,還是放棄殺人念頭,耽誤了跟魚颶洛的約定,恐怕真僥幸躲過了晁陸兩家的追殺,也逃不出北狄。陸璿璣咬了咬嘴唇,緩緩從袖中掏出一柄精致匕首,說道“本想找機會刺死你的。現在用不著了,是交給你,還是隨手丟掉?”
    梁塵瞥了一眼,淡淡說道“留著防身吧。你要是下一個二十裏還不主動拿出來,下場不會比那個晁鄲好到哪去。”
    陸璿璣笑容溫煦,“璿璣果然賭對了。”
    梁塵想到老閣主曾經說過一句話,武藝再高高不過天,資質再厚厚不過地,沒來由感慨道“習武之人,先見自己,再見天地,最後得見眾生。世上高手常有,高人則不常在。”
    陸璿璣笑道“璿璣看來,公子就是那不顯山不露水的高人了。”
    梁塵搖搖頭說道“做不來。”
    月明星稀,兩人露宿荒野,在一處山坡洞穴歇腳,大漠晝夜溫差極大,梁塵早已習慣,撿了許多枯樹枝丟入火堆,一夜都在假寐。五更破曉,見她歪頭瞌睡,就獨自起身走到坡頂,雙手負於腦後,抬頭仰望天色。忽然間,梁塵掠回坡腳,眼睜睜看著那個顫顫巍巍提起手中匕首的女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竟是心狠到拿匕首硬生生在自己臉上劃過兩道血槽,皮開肉綻,這得是如何心性堅忍不拔的女子,才能做出的慘烈行徑?其中緣由,以兩人的心智,都早已明了,她每臨近金蟬州城一步,就極有可能是離黃泉路近了一步,晁陸兩家既為南朝名聲顯赫的甲字世家,其中不乏有許多城府高深的梟雄角色,武藝不俗的晁鄲不明不白死在半路,她一個羸弱女子反而活了下來,想要僅憑編織謊言蒙混過關,繼續過上和以前一樣的富貴生活,根本不可能,連梁塵捫心自問都無法找尋到瞞天過海的完美理由,他嘴上說把她送到安全地界,可事實上卻是,昔日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豪閥門戶,對此時此刻的陸家女子來說,將是看不清前路的萬丈深淵。
    這一對命運使然無緣無故交織在一起的男女,似乎誰都不是世人口中印象通俗的好人。
    見微知著,梁塵大概可以猜到,陸家女子破相以後,就可以說是兩大家族的仇敵暗中截殺兩人,身負不俗武藝的晁鄲年少輕狂,橫屍荒野注定是板上釘釘,而她作為女子,之所以能被放回來,緣由想也知道,肯定是故意丟了個破相女子,想借此來羞辱晁陸兩家。這一副暗沉如死水的棋盤,沒想到竟讓女子以這種代價,在死局中做眼,硬生生奪回來了一絲活氣。
    隻是以這樣的代價橫生活眼,對於一個妙齡女子而言,會不會有些太殘忍了?是不是有些太過決絕了?世間女子喜描妝,大家閨秀經常坐在梳妝台一坐便是一炷香,形形色色的女子容貌縱有高低之分,可又有哪個是不惜容的?
    梁塵看著眼前一幕,心下湧出戾氣,不經意間牽引氣機纏繞指尖,幾乎有一瞬間將她殺死的衝動。隻是看得越久,就越下不了手,最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暴戾氣機消散不見,將突如其來的渾身殺機壓抑回去。
    女子大抵是早慧,緩緩轉過頭,望向那個隻知姓不知名的年輕男子,手中匕首瞬間掉落在地,眼中噙滿淚水,卻不是淚流滿麵,而是滿臉血水。
    梁塵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陸璿璣,這個曾經說過自己並不好看的女子,依然歪著腦袋,默默注視那個離去背影。
    她仍是一臉天真無邪,說道“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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