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黑槊龍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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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大雪騎拔營而起,疾馳行軍,在震天號角聲中直插北狄腹地,別說尋常龍驤軍士卒,就連葉熙雲這等北境手握實權的當世名將,都感到一股子不可思議。
先前南鄉子王青悄然前往北境要與辛右安一戰,琴劍山莊生查子銅人祖師隨行,青衣兵仙罕見不為所動,得知消息以後,沒有應戰,而是去了綠意深重的天池山莊,葉熙雲身為東海一戰辛右安的隨行副將,尤擅運用天時,手握北境三分之一的白馬遊弩手,雖同為當世著名的燕雲八將,卻也算得上辛右安的嫡係勢力,在其之下稍遜一籌的鄧滇,與寧川同屬北境五爪,帶有三千勁騎,近年來也是戰功卓著,還有幾個在北境邊線上憑借軍功崛起的青壯派將軍也都不約而同以葉熙雲為首聚在一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忠心耿耿投在辛右安麾下的勢力分作兩股,涇渭分明,十分有默契地保持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另外一堆是文官集團,盡是些出身優越的眼毒書生,重謀略心機,疏上馬騎射,似乎料準了這名青衣兵仙絕不會偏安一隅,日後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他們在等,等到時機成熟,一舉躍過龍門。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誰又願意一直久居人下?
何況那個人,還是春秋時期獨自開辟一條戰線滅國東海的辛右安。
靖北王梁衍寵溺子女天下人皆知,北境龍驤軍中有兩支戰力雄甲天下的勁旅都交給子女,唯獨小兒子沒這份福氣。踏破西晉皇城的玄甲重騎,唯世子梁澈馬首是瞻,梁衍早就有意從中整編出一萬驍騎,本該交給長女,奈何世事無常,如今公孫雪主動接過衣缽,也算補全了老人一樁遺憾。一萬大雪騎,現世以後聲名尤為顯赫,是實打實的驍勇猛騎,北境龍驤軍中每每有精銳甲士冒頭,幾乎所有都會丟入玄甲重騎磨礪鍛煉,這支新編而成介於重騎和輕騎之間的騎軍,可謂龍驤軍的新寵兒,秦狄兩國邊境近些年罕有人數達到六七萬以上的大型戰役,所以世人提及北境龍驤軍的戰力卓絕,遠沒有以前底氣十足,哪怕是這支新冒頭的大雪騎,橫空出世以後,向來是第一個趕到戰場,血戰死戰惡戰,從未有過敗績,但那也隻是小規模的交鋒碾壓,遠沒有春秋之中帝王傾舉國之力廝殺來的蕩氣回腸。更別說秦狄兩國一旦全麵開戰,各條戰線上動輒就是投入數萬兵馬的大軍成團作戰,寥寥草草一萬人,在舉國戰役麵前,真能起到定海神針的作用?
正是青衣兵仙辛右安讓整個春秋時代的老將領體會到了諸多兵種協同作戰的恐怖之處,潼穀關一戰,梁衍與屯兵號稱百萬的西晉鐵騎僵持不下,正是辛右安及時趕赴戰場坐鎮中軍,從他軍帳發號而出的軍令,可以精確到一支掌兵百人的小尉頭上,各方分工明確,進退自如,真正達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所以世人從不覺得辛右安是梁衍的左膀右臂,而是將其真正視為足以跟他平起平坐的當世梟雄。西晉十二將之一的儒將葉白霜哪怕國破家亡,臨死之前也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此人排兵布陣,策出無方,思入神契。淩險必夷,氣蓋萬夫。古今一人而已。”
記得先帝李渠曾一次挑燈夜讀研習兵書,廢寢忘食,上早朝時笑問滿朝英才濟濟的文武百官,“諸位愛卿,朕有一問,僅以兵法布陣而言,誰能與辛右安論一論孰高孰低?”
那時候正當北境龍驤軍聲名鼎盛,文官自然人人低頭噤聲,眼觀鼻心不定。武將們則如墜冰窟,一些日後成為石黨中堅力量的青壯將軍則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望向前頭的石宗憲大將軍,後者卻隻是閉目養神,始終沒有開口。
蒼髯白眉的首輔蘇儀平淡回答道“朝野上下,無人可出其右。”
天池山有一座避暑莊子,規模不大,遍植綠柳,一股微風拂過,清涼宜人。莊子至今為止還沒有女主人,這些年也從沒聽說有哪位女子能入辛右安的眼,莊子上的仆役多是從龍驤軍退下來的傷殘老卒,名義上是仆從,實則活得十分滋潤,舒適安穩,一些個還娶了親生下孩子,這些孩子跟他們爹娘性子一樣,絲毫沒有低人一等的世俗心態,見著了那位喜愛釉瓷的青衣將軍,雖然這位將軍不苟言笑,也半點不怵,那些在莊子裏少女初長成的女子,更是心底悄悄藏著一份世間除他以外再無男子入眼的小心思。
外界都在流傳辛右安這次主動避戰琴劍山莊南鄉子王青,是存了倒戈向北狄的心思,最近傳言愈演愈烈,可是此時的辛右安一襲青衫,意態閑致,似乎根本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坐在拂風楊柳飄蕩下的石凳子上,莊子無外籬,一眼望去便是山清水秀,有少女端盤將切好的西瓜送過來,或是一壺冰鎮的新鮮梅子湯,辛右安也沒有出聲,少女早已都習以為常,悄悄多看上幾眼就轉身離去,不去打擾主子得之不易的安逸,辛右安被公認才情舉世無雙,滿腹詩卷,而且琴棋書畫的造詣都不算淺,尤其一門燒瓷技藝,稱得上行家裏手,比起隻會舞文弄墨的酸儒士子顯然更名流一些,不過極少從他口中聽到過文鄒鄒的經民濟世大道理,更從未見過他跟哪個讀書人吟詩作對。大多時候,在北境龍驤軍積威深重僅在一人之下的他都是喜歡孑然一身,始終給人一種超然世外的悵然若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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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去在意這位青衣戰仙心底在想些什麽,身為他隨軍參謀最多的葉熙雲亦然,鄧滇之流的武將也隻是習慣聽命行事,從不懷疑,恐怕就算辛右安跟他們說在北境當將軍當膩歪了,想去京城當一把皇帝試試,他們也隻會連連叫好,然後義無反顧的提刀上陣。
辛右安冷不丁笑了笑,因為他忽地想起了許多有意思的事,當年戰火硝煙遍布中原,春秋落幕多辛酸,也多奇人軼事。像那東海後主溺於女色,自封花叢老祖,整日醉倒美人膝前無法自拔,後宮嬪妃三千人,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與妃子尋歡作樂,渾渾噩噩,風花雪月被龍驤鐵騎碾碎之時,竟被尋到帶著兩名妃嬪躲在一處枯井,亡國之時,帝王坐囚車,耳畔聽聞對岸大紅燈籠懸掛的船家女子依舊奏樂起舞,終於說了一句明白話,穿著一身髒亂不堪的囚服,晃著囚車,指著對岸船女大笑著說道“商女豈知亡國恨?!”
辛右安眼神冰冷,輕聲笑道“賣肉也得不了幾個賞錢的船妓啊。商女無情,冷眼旁觀的世人難道就有情有義了?”
一萬大雪騎毫無征兆突襲北狄,世子妃公孫雪一馬當先。
幽州軍營,有一男子得到八百裏加急軍報,舍棄手頭所有事,親率一支六千驍騎,千裏奔襲追趕。
梁衍回到軍營,一位遠道而來的老書生正在裏頭對著沙盤聚精會神,這人正是被當今天子派去廣陵道平息民憤,不知為何卻專程繞道來了一趟北境寧州的國子監右祭酒謝安。清瘦老人目不轉睛盯著沙盤軍力分布,沉默不語。謝安就任國子監右祭酒之前,曾在稷下學宮擔任講師,跟花鴛機已逝的父親一樣,是梁衍在朝中為數不多說得上話的舊友,隻不過後來老人擢升為國子監祭酒,礙於身份,才少去聯係,單說靖北王入京那段時日,一向行事風格我行我素的謝安也沒有提酒登門拜訪。能在北境軍營旁若無人站在靖北王大帳,想也知道,這位謝祭酒兵法造詣,肯定不會含糊。梁衍提著一小壇秦鳳酒坐下後,絲毫不介意打斷老人思緒,笑道“李啟能派你去廣陵道,倒也算知人善用。”
右祭酒謝安歎了口氣,坐下以後拆封酒壇,自顧自喝起來,並無任何拘謹,說道“我這些個小事算屁,京城那幫家夥,也該曉得曉得什麽叫如坐針氈了。倒是大將軍你,派人把我從廣陵道半路拽過來,就不怕那位怪罪下來?”
梁衍對這個結果顯而易見的問題不作答複,站起身,來到北狄地圖前,用手指緩慢劃出一條行軍路線,謝安眉頭緊皺,眯眼盯住地圖,罕見放下酒壇,許久沉默不語。
梁衍不動聲色,還是右祭酒謝安率先沉不住氣,歎道“亂,太亂了。東方聞櫻去了趟南朝推波助瀾,都快要鬧到台麵上了。北邊女帝一直不喜佛門,想要尊道滅佛,統一北狄宗教,化為己用,成為裙下第二座江湖,再慢慢轉變成肉眼可見的國力。結果呢,誰也沒料到慧威僧人竟然直奔清德宗而去,講道理也不講道理,就坐在那裏,已經硬扛了清德七子和玄武真人一旬光陰的劍雨。大將軍,你這時候出兵北上,就不怕北狄像西晉當年那般,北庭南朝舉國上下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對付你的龍驤鐵騎?”
梁衍後背微駝,望著狄境七州地圖平靜道“北狄比不得中原富庶,又不似南楚可以偏安一隅,王庭皇帳這些年入不敷出,能喂飽十二位大將軍,跟我龍驤軍和東線石宗憲保持犄角之勢,已是歐子思早年遞上的二十一疏所能做極致,不過距伽藍那老婆娘一口氣吞下整個北境的初衷,還有很大距離,軍力要強,就少不得真金白銀往裏砸,錢從哪裏來?天上不會下銀子,這些和尚們香火錢無數,一個個紅光滿麵,富得流油,這麽一頭待宰肥羊,她豈能不動心思?以前是不敢下刀,因為陳北璽和幾位持節令都不喜這種做法,但今年有被評為道教聖人的玄武國師坐鎮,又新獲幾位提拔上來的大將軍支持,陳北璽也就隻會持旁觀態度,北狄滅佛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出兵與否,都不耽誤那老婆娘下手,別說一個宗神寺住持,除非佛陀現世,才能阻攔。她啊,也確確實實是被近年來我朝的邊境政策給逼急了,石宗憲坐鎮東線以後,和蘇儀聯手,還是卓有成效的。這兩個一肚子壞水的家夥又何嚐不是逼著北狄傾盡國力來跟我龍驤鐵騎死磕一場,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北狄女帝要先吃下國中釋門財力,再來一口氣吞並兩國虎視眈眈的秦北四州,占據西蜀河西等地,深深紮根,等有了富庶糧食和充實兵源,就是時候吃下南楚,然後跟大秦王朝爭奪整個天下。這份心思,有資格說出這番話的人,都心知肚明,這便是蘇儀的眼光獨到之處了,他跟那個南楚的張天嶽,廟堂算籌方麵的功力,還真不是常人所能及。本來若是東線太弱,北狄大可以在西南線借走幾位大將軍和十數萬兵力,拚湊出四十萬鐵騎橫掃東線戰場,將整個東線碾成篩子,繼而入主常安城,成為中原共主,回過頭再針對南楚和北境,如此一來,我活得就要比他和石宗憲都要久,相信全天下也就頭發長見識短的伽藍那老婆娘樂意見到,除了她,也再沒有其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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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默默點頭,深以為然,“蘇老頭兒下得一手妙棋。”
梁衍笑了笑,“本來是一個少說還要持續三十多年的平衡局麵,可兩邊都沒耐心,相對北狄女帝還要更加心急一些,因為蘇儀在李啟那小子登基以後,發了瘋似得抓北線軍政,一手消化春秋舊國的國力,尤為關鍵的是蘇儀這老家夥並無門戶之見,幾乎照搬了張天嶽在南楚頒布的國策,放在中原十九州之地,效果立竿見影,使得我朝國力遠邁前朝,麵對資源匱乏的北狄,拖得越久,勝算就越大。咱們大秦啊,一統春秋以後,才算真正家大業大,否則經過前些年的大戰,早就一蹶不振了,加上有蘇儀這個兢兢業業的縫補匠,我要是獨孤伽藍,也會渾身不自在,誰他娘想跟一個家境優越又飽讀詩書的壯漢當鄰居,可不得天天當小媳婦受氣嗎?”
謝安笑道“大將軍話糙理不糙。”
清瘦老書生感慨道“高居廟堂說太平,都是雲端之人。總以為隻要自己想,就可以經世濟民,尤其翰林院那幫學子,以為治理政治平定天下就跟寫幾個字一樣信手拈來,腐儒誤國。這話是蘇老頭以前在禦前說的,徹徹底底把那幫狀元及第的讀書人得罪了個遍,他是真的不考慮身後事,隻著眼當下,難怪能跟大將軍當對手。嘿,大將軍,咱們說得興起,可離題萬裏了。”
梁衍繼續指著地圖,笑道“我跟你想得還不一樣,大雪騎這次赴北,不光仗要打,還得打硬仗,撿軟柿子捏,從來不是我龍驤軍的脾氣。你擔心龍驤軍打贏了仗,南朝那幫得了富貴就六親不認的門閥士子會更加仇恨北境,其實在我看來,要是龍驤鐵騎不給他們長長記性,那些年少時跟著父輩北逃然後冒頭的愣頭青南朝新貴,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就得狠狠打一頓,打疼了,才知道什麽叫怕,我就是要他們怕到骨髓裏。根子跟當初的春秋讀書人一樣,個個鼻孔朝天,一旦知道了疼,屁都不敢再放一個。所以這一次大雪騎,第一個要死磕的軍鎮就是北狄戰力排在第一的武雄鎮,接下來懷朔,沃野,撫冥,柔玄,懷荒,都是硬骨頭,不在一條線上,大雪騎偏要繞道疾行,一個一個碾過去。”
謝安憂心忡忡道“大雪騎哪怕再驍勇善戰,也隻有一萬啊,不計算沿線駐紮的兵馬,光是六鎮兵力就有甲兵六萬。還得跟北狄兩位大將軍麵對麵,真行嗎?一萬大雪騎,撤回來才剩多少人?”
梁衍笑了笑,“忘跟你說了,阿澈那小子在幽州接到軍報,已經帶著六千黑槊龍騎出發了。”
龍驤鐵騎甲天下,黑槊龍騎冠全軍!
老書生在這大夏天的,感到一股徹骨寒意,後背忍不住冒冷汗,趕忙灌了一口酒壓壓驚。
他喃喃道“這不就等於真要打起來了嗎?大將軍,不妥,委實不妥啊”
梁衍一拳砸在地圖上,說了句話,“老子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婦,都去了北狄,這個理由,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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