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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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簾中,九龍壁翻轉,便是隔絕一處天地。
    不過卻不是料想之中金銀財寶滿地的琳琅滿目,而是滿眼漆黑,既來之則安之,梁塵一個踉蹌之後,提氣定睛望去,大致看出是一條筆直廊道,長一丈餘,帝王陵自有皇家氣派該有的規格,離墓穴儀門顯然還有一段距離,這段行程自然不可避免地危機四伏,梁塵打死也不敢當出頭鳥走前邊,沒有陰陽風水大師或是墨家矩子類似的機關大師走前邊,莽撞闖入,跟上趕著找死無異,梁塵正想跟突如其來的白衣魔頭商量商量,是不是將那彩袍陰物丟到前邊探路更加妥當,豈料這目中無人的婆娘二話不說,一腳將那彩袍陰物踢入其中,另一隻手拎起梁塵,一柄丟了過去,既能看到潏蚌相爭,還能試探凶險,真是一舉兩得。
    梁塵才在心底罵娘一句,那頭隱穢之物就探臂衝殺而來,一丈寬度,施展不開靈巧身形,梁塵隻能一邊小心提防廊道機關,一邊跟它貼身肉搏,都說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梁塵碰上的還是長了六條胳膊的怪物,訴苦都沒地方說,大概是它也沒了藏拙的心思,出手遠比河底來得幹脆利落許多,好似密密麻麻雨點敲打在梁塵身上,一記膝撞就砸在了梁塵的襠下,梁塵本就不是半點兒火氣沒有的泥菩薩,一手猛然按下陰物膝蓋,由著這頭陰物雙手胡亂拍擊在耳廓附近,加上它剩餘雙手推在胸膛,梁塵不惜掰命一拳砸向它的心口,雙方幾乎同時狠狠撞在兩側牆壁,不忘各自補上一腳,又不約而同借著反彈勢頭給予對方更歹毒的一擊,繼而又是沉悶的撞擊牆壁,兩者如同稚童腳下的皮球反複翻滾,在這咫尺方寸之地,殺機畢露,陰物彩袍張開如同一張詭譎蝙蝠,專門朝梁塵最薄弱的襠下踢去,撩陰得了甜頭,梁塵一襲濕漉漉的青衫早已被氣機蒸發幹燥褶皺,賞賜了它幾次撫頂,都是正中眉心。
    你一拳我一腿互不相讓,若非廊道陰暗無光,否則這種好似稚童泥坑打滾的鬥毆,很能讓湊熱鬧的看官們大聲喝彩。
    前一刻,梁塵被它欺身,雙手掐住脖子,立馬還以顏色,抬肘砸中它下巴,後一刻就是咬牙切齒的兩者額頭相撞,梁塵幾次都顧不得準頭,拳打腳踢都結結實實砸在了它的胸口,竟然如普通纖弱女子一般軟綿綿,興許是先入為主,對一顱兩麵孔的陰物實在沒有任何憐惜之心,隻覺得彩袍之下的甚至有可能是一團腐肉爛蛆,實在讓人作嘔。一路打去,饒是有九重玉皇樓傍身,梁塵也是鼻青臉腫,沒有知覺,幹燥衣衫更是早就被血汙覆蓋,不知何種詭譎秘術飼養出來的陰物早就讓梁塵見識過它的刀槍不入,五毒不侵,挨打不見得少哪去,傷勢卻是輕飄飄可以忽略不計,這讓梁塵實在憋屈,做虧到姥姥家的賠本買賣,實在不是小王爺的處事風格啊。好在吃虧歸吃虧,這條通往大隋帝王陵的廊道並無陰險機關,梁塵和陰物打了將近半裏路,也沒發現什麽古怪之處,要是跟這種陰穢怪物同穴而死,梁塵恐怕真得要死不瞑目。
    白衣魚颶洛閑庭信步跟在後頭,突然眉頭一皺,“合山。”
    梁塵在天機閣跟老閣主學過一些風水堪輿,聽到這句話立即臉色劇變,合山,就是最簡單字麵上的意思,規格龐大的墓穴,尤其葬於山嶺之中,兩山合並,注定要將其中所有活物擠壓至死。魚颶洛才說完兩次,沒有似梁塵預料之中射出萬千陰箭的廊道牆壁驟然合攏,他和陰物不得不同仇敵愾,手臂攤開,勉強擋住一壁,以大隋帝王陵築造者的心機,一定早在入廊時就已悄悄觸發,但避免給盜陵者折返的機會,直到廊道中端位置才開始兩山合並,進退不能,合山之勢發出的聲響如九天之上雷聲震震,兩位仇家都沒敢在這種生死關頭藏私,牟足了勁往外推移。一座陵墓若建於平坦地麵,合山尚且簡單,隻需些許機關,如大隋帝王陵這樣鑿山而建於六王墳之上,又在黃河底,所牽扯到的風水學問實在是超乎想象,不幸中的萬幸,合山並沒有合死,被梁塵和陰物聯手使出的距離支撐出一條狹窄縫隙,緊接著退回原處。
    梁塵鬆了口氣,一直旁觀的魚颶洛冷聲道“不想死就趕緊往前滾!”
    真他娘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果然,合山又至。
    梁塵伸臂咬牙堅持。危機之後,陰物一腳重重踩在地麵,廊道地板看不清是什麽材質,一記重踏之下,竟然隻踩出一個約莫兩寸的小坑,梁塵見它無功而返,僵硬扭了扭脖子,興許在懊悔亦或者是迷惑,梁塵看見這一幕想笑卻笑不出來,這陰物腦袋瓜子是真他娘靈光啊,竟然想出了挖坑躲避合山的法子,若是石板道路硬度尋常,三人大可挖坑在地下開道而行,不過魚颶洛這位早就躋身萬象境界的北狄新武榜第四,就連梁塵和陰物這般修為的也可以緩慢向前推進,在這種九死一生的境地,蠢法子再怎樣也好過沒法子等死,隻不過隋帝陵的築造師顯然已經料到這一點,這讓梁塵把那個一千年前的老烏龜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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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山間隔越來越短,梁塵的換氣機會就越來越少,但墓穴道路依然不見有臨近盡頭的跡象。全身四肢逐漸酸麻,墓穴本就空氣渾濁,潮濕密室,陰氣深重,梁塵不知擋下幾次合山,出現了第一次遊曆大秦江湖時練劍有成後的兩眼昏花,以眼下的境界來看,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終於,比陰物還要冷血的魔頭魚颶洛總算說了句良心話,“你安心往前衝,馭劍探底,這裏有我。”
    梁塵如獲大赦,咬牙向前奔去,同時那柄劍胎圓滿的踏雪急掠出袖、
    這一段路程,可謂度日如年,皇天不負有心人,梁塵終於來到那處開闊地界,眼界豁然開朗,大片白光耀眼奪目,梁塵抬起酸麻手臂遮掩,眯起眼,依稀可見一扇巨大青銅門,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銘文,愣神以後,等陰物也掠出暗沉廊道,梁塵才記起魚颶洛還在裏頭肯定是舉步維艱,瞥了一眼陰物讓它讓開,折返廊道,撐開兩山,萬鈞重力幾乎一次次撞鍾般壓在手臂,讓梁塵幾乎以為兩臂的骨頭都要散架,正當梁塵脖頸漲紅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襲白衣飄飄然而至眼前,一腳將他踢出廊道,精疲力盡的梁塵坐在地上艱難調理氣機,魚颶洛神色平靜,無動於衷,但嘴角依稀可見滲出血跡,輕輕擦拭,抬頭望向洞內亮如白晝的那扇青銅門,隨著身後一聲巨響,兩山徹底合並。梁塵起身後拿踏雪試了試,竟然不得插入分毫,一葉知秋,一千年以前的大隋帝國,難怪可在亂世中一統天下,老閣主曾說過北境如今堪稱燒煉極致的龍驤戰刀,正是脫胎於一種大隋製式的戰刀,連大多數殺人不眨眼的北境機關弩也不例外,隻不過大隋如彗星般崛起,又如彗星般隕落,史學家都好似故作無視,所以記載不多,唯有天機閣中有基本古卷,上邊有零星記載,隻知道隋帝暴斃以後,竟是整座帝國與之殉葬,天下陷入戰亂,如狡兔林鹿出逃山林。梁塵如釋重負,靠在山壁,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如果能活下去,那麽在世人心頭困擾千年的謎團烏雲,興許就要揭開陰霾,得見一絲細微曙光。
    彩袍站在陰陽交匯處,一線之隔,它猶豫了一下,還是踏出一步,光亮所及,它的腳麵頓時劇烈燃燒,腥臭味刺鼻襲來,它似乎喪失痛覺,不去理睬近乎被烈火燒成黑炭的額可憐腳麵,又陷入一陣沉思。
    合山之後便是雷池?梁塵搖頭苦笑一聲,蹲在陰陽界線之上,抬頭仰望,穹頂鑲嵌數以萬計璀璨如夜空星河的明珠,交映生輝,左右兩麵石壁和地麵貼滿極淨琉璃打磨而成的光滑鏡麵,倒映出一洞輝光,細細觀望,那些珠子竟然隱約遊動,如同四季星象,八方星宿,鬥轉星移。梁塵內心震撼得無以複加,這些珠子如何能保存一千年之久?須知有人老珠黃一說,即便再耀眼的明珠,過了年數,也理所當然逃不過泛黃變質的結局。梁塵因為許白的緣故,一直看不慣世人貶古崇今,今日得見這一景象,並非全然沒有道理。魚颶洛站在梁塵身邊,神色平淡,始終安靜不語。
    魚颶洛伸出一隻手,在空中迅速轉折勾勒。
    如同抽絲剝繭。
    她皺了皺眉頭,顯然是沒有得出想要的答案,轉頭冷淡問道“你師從天機閣,應該懂得一些星象運轉?”
    梁塵點點頭,毛遂自薦道“跟老閣主學過一點果老星宗,還有瞿曇的開元占經,以及九野先生的北鬥二十八宿,可以幫著推演推演。”
    魚颶洛視線移了過來,梁塵與她對視。
    魚颶洛譏笑一聲,“白給孟天樞當了三年徒弟,你就隻會用嘴術推演?”
    梁塵強忍住才沒有白眼,蹲在地上,拿踏雪在地麵上仔細刻畫,時不時抬頭默記群星運轉軌跡,起始淺顯,入門不難,可深入其中以後,猶如拾階登山,愈發艱難。推演至晦澀處,好似觸碰死結,梁塵就瞧著地麵上的雜亂線條兀自出神,這門活計其實要交給博學多聞號稱“心算術算皆無敵”的二師兄王崇明來,不說信手拈來,也好過梁塵當下牛鼻子插大蔥,死馬當活馬醫要來得好上不少。魚颶洛看了幾眼,見梁塵沒個頭緒,抬頭凝望那片亮如白晝的星輝,片刻以後,魚颶洛平淡說了句,“墓穴內盡是亡魂死氣,你一個大活人,最多還可以活兩個時辰。”
    梁塵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搖頭道“那實打實的來不及,再給我三四天時間,興許可以推算出個大致眉目。”
    魚颶洛冷笑道“就隻會些旁門左道的雕蟲小技。”
    梁塵罕見怒道“還不是你死活要進入隋帝陵墓!”
    魚颶洛瞥了梁塵一眼,幹脆利索說了兩個字,“借劍。”
    梁塵皺了皺眉頭,問了個匪夷所思的問題,“借幾柄?”
    魚颶洛語氣玩味反問道“你不是隻帶了一柄?”
    梁塵歎了口氣,這種生死攸關的險境,實在不是托大到可以藏拙的尋常時候,再者說了,以眼前女魔頭的心智修為,未必沒有察覺,就不做這似有似無的遮掩。抖了抖袖子,那四柄下了龍鼎山便被九歌秘密帶來放在書箱,一直潛藏意圖當作此行最大殺手鐧的飛劍,猛然出袖,一字排開,懸浮在魚颶洛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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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雲,遊龍,青蒼,浮萍,踏雪。
    魚颶洛果不其然,沒有感覺到絲毫意外,屈指一彈,盡皆沒入亮光中,一閃而逝,一劍回,一劍入,周而複始,五柄飛劍前仆後繼。
    飛劍不停循環,眼花繚亂,魚颶洛好似自言自語道“珠子一顆都不能損壞,毀了八星陣,光芒炸裂,沒有死角可以躲。小朝歌首當其衝,你也熬不過一瞬光陰,我便是能活,也注定無法打開那扇青銅門,帶你入陵,是要借你的命去開啟墓葬大門。”
    朝歌?
    這陰物還有如此詩情畫意的名字?
    梁塵幡然醒悟,跳腳急赤白臉道“魚颶洛,你這婆娘給老子說明白了,啥叫拿老子的命去開門?還他娘說借?這玩意兒是借了能還的?!”
    魚颶洛平淡道“你身具紫金之氣。既是小朝歌最好的補品,也是開啟帝王陵的鑰匙。如果是晁齊岩一夥人來到陵墓,死的就是一名西晉皇室宗親遺孤。”
    梁塵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一起死在雷池裏好了。要是晁家沒能來,千百年以後,後人看到你我兩具屍骨,指不定還會被當作不怕死前來盜墓手足情深的兄妹。”
    開玩笑說是神仙眷侶?哪怕身在瀕死之地,梁塵依然沒這個膽子。
    魚颶洛眼皮子一顫。
    很快置若罔聞,五柄飛劍行進愈發迅速。
    梁塵看著她聚精會神馭劍往返的模樣,憨妹子蕭薔,魔頭魚颶洛?
    這一刻混淆不清。
    又想到那頭陰物一顱兩麵,梁塵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陰物悲憫相麵孔,無可奈何二道“小朝歌是吧?咱倆都快死了,來,給爺笑一個。”
    本以為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苦中作樂,不曾想陰物彩袍一旋,果真拿歡喜相麵朝梁塵。
    梁塵嘿了一聲,“換!”
    悲憫變歡喜。
    梁塵哈哈大笑,“來,小朝歌,再給爺笑一個。”
    彩色長袍旋轉如繽紛蝴蝶。
    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魚颶洛餘光瞥見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
    誰也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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