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不願意。
    小花哭著吵著鬧著。
    鬧了幾天，卻不得不接受爸爸媽媽要外出打工的事實。
    村裏很多人去外頭打工。
    她知道打工是什麽意思。
    去打工才有錢。
    才能養活她跟哥哥。
    她雖然哭，雖然鬧，但卻無濟於事。
    年後，爸爸媽媽還是走了。
    臨走之前，將她送到了爺爺奶奶家裏。
    李德才夫婦雖然知道馮老太一向不喜歡他們一家子，但想著，小花不管怎麽說也是馮老太的親生孫女。
    即便她再怎麽不喜歡，也不會做得太過分。
    好歹村裏那麽多眼睛盯著呢。
    馮老太這人雖然跋扈，但也不會完全不顧村裏人的看法。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
    誰也不想被別人戳脊梁骨。
    再說了，馮老太是個見錢眼開的人。
    隻要他們每個月多寄一些錢回來，想必小花的日子不會太難。
    甘蔗沒有兩頭甜。
    生活也沒有處處順心如意的。
    想要陪伴孩子，就沒辦法給孩子更好的未來。
    想要給孩子更好的未來，就沒辦法陪伴孩子。
    但凡故鄉可溫飽，誰願千裏寄屋簷。
    李德才跟莫欣怡狠了狠心，走了。
    他們走的那個早上，小花沒哭。
    小花站在爺爺奶奶家的院門口，看著漸行漸遠的爸爸媽媽，鎮定得像個小大人似的。
    直至再也看不見爸爸媽媽的身影了，她才哇哇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朝著爸爸媽媽消失的方向跑去。
    她跑了好遠。
    鞋子跑丟了。
    衣服摔破了。
    一聲又一聲的喚著爸爸媽媽。
    想讓他們別走。
    想跟他們說自己後悔了。
    自己不想要爸爸媽媽走。
    但是，沒有用。
    不管她怎麽嚎，也沒人管她。
    不管她怎麽哭，也沒人應她。
    她哭得嗓子都沙啞了，又在路邊坐了好久才一臉木訥的回家。
    可家裏已經上了鎖。
    爸爸媽媽不在家了。
    院子也空蕩蕩的。
    連原本每日流水不斷的水龍頭都靜止了。
    鑰匙還在奶奶手裏。
    小花又回去奶奶家。
    本以為奶奶會安慰她幾句，卻沒想到，迎來的竟是她人生當中的第一頓毒打。
    馮老太氣得七竅生煙。
    賴翠鳳剛才來說，李小花在村口哭，沒人去管她。
    村裏人都說她這個當奶奶的狠心呢，居然不管孩子。
    馮老太拿起竹條像抽老牛一樣狠狠往小花身上抽去，
    嘴裏不停的罵道：
    “你這個掃把星，你爹死了還是你娘死了，你哭成這樣給誰看？”
    “你要是不想呆在我家，你就給我滾出去！”
    “不許在我家裏哭！”
    “還哭是不是？”
    “再哭就把你的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小花還是哭。
    因為太疼了。
    雖然冬日的棉衣還沒脫下，但那細細的竹條並不是隻往身上招呼。
    偶爾還會抽腦袋，抽腳腕跟手腕。
    那是小花人生當中第一次挨打。
    後來，這樣的打罵就成了家常便飯。
    不打掃家裏的衛生會挨打。
    不按照奶奶的吩咐去做事也會挨打。
    用洗衣機洗衣服會挨打，必須自己手洗。
    因為用洗衣機費電。
    多吃一碗飯會挨打。
    甚至喝爸爸媽媽留下的牛奶也會挨打。
    總之，小花挨打的理由有千千萬萬那麽多。
    有時候可能就是一句話都會引來一頓打。
    小花覺得自己可能被打傻了。
    可能沒辦法像哥哥說的那樣用知識改變命運了。
    不過，隻要哥哥能認真學習就行。
    哥哥能改變命運就行。
    因為小花知道，哥哥愛小花。
    哥哥改變了命運，就等於小花也改變了命運。
    哥哥還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餓其體膚。
    小花不懂。
    哥哥就說，每一個成就大事的人，都會遭受過許多苦難。
    所以我們不要把眼下的苦難當成苦難，而是要當成我們成功的奠基石。
    奠基石又是什麽？
    小花也不懂。
    不過她知道，不要輕易抱怨自己眼下所承受的苦難就對了。
    要讓哥哥安心讀書。
    要讓爸爸媽媽安心工作。
    哥哥好，爸爸媽媽也好，就足夠了。
    小花疼一疼就過去了。
    小花還小，打不死的。
    這話是奶奶說的。
    每次奶奶打她的時候，爺爺總會在旁邊說上兩句：
    “哎呀，你打她幹什麽？你打她有什麽用？讓別人聽到成什麽樣子？萬一打出毛病來怎麽辦？”
    “打一打能有什麽毛病？”馮老太一邊狠狠的抽小花，一邊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小賤人就是要打！”
    “不打她，她以後就跟她親媽一樣！”
    “什麽都不會，就會妖精做派！”
    “孩子就要打，得狠狠的打才聽話！”
    “哪個孩子小時候沒挨打過？”
    “要是這麽容易就能打出毛病來，那天底下就全是有毛病的孩子了！”
    “反正打不死就行！”
    雖然好像真的打不死。
    但是也真的很痛很痛。
    奶奶每次打小花，小花都會疼得在地上翻來滾去。
    身上的淤青更是好幾天都沒辦法消退。
    所以夏天的時候她也不敢穿短袖短褲。
    每次去學校，老師就問她：“小花，這麽熱的天，你怎麽還穿長袖？”
    夏天是很熱很熱。
    大人們常說，夏天的高溫能把放在外麵的雞蛋煮熟呢。
    雞蛋熟不熟小花不知道，但小花覺得自己真的快熟了。
    尤其是去操場做操的時候。
    雖然才上午十點鍾，但太陽也火辣辣的了。
    她隨便動一動，身上的衣服就會汗濕一大半。
    老師就又說：“小花，你明天記得穿短袖來！”
    但是到了第二天，小花還是一身長袖裝。
    因為她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身上的淤青。
    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越是窮困的人，越想掩蓋自己的窮困。
    越是不被愛的人，越是想要證明自己被愛。
    小花穿長袖，不僅想掩蓋自己的窘迫。
    也同樣不想因為自己的傷痕而讓爸爸媽媽擔心。
    如果老師發現了她的傷痕，爸爸媽媽就一定會知道。
    所以，這些傷痕得藏好了。
    得像藏小秘密那樣藏起來。
    於是，漸漸的，小花已經習慣了奶奶的棍棒。
    也漸漸的認可了奶奶的話。
    小孩是打不死的！
    小花也是打不死的！
    隻要疼過了，痛過了，皮就硬了。
    下次再挨打，就沒那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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