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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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爺爺,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嗎?”
背負行囊的少年清澈的眸子是無限向往,他回頭詢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佝僂老人。
老人撚著雪白胡須,回憶著很多年前的那場奇遇,笑道:“若沒有仙人,我們早被那深山荒獸給吃幹淨了,二十多年前外出遊曆的我親眼見識那種傳說的的凶獸,真就如傳說一般大如小山,凶橫異常,也就在被那凶獸逼到絕境時,有位仙人從天而降,一劍,隻是一劍就斬殺了那能輕易毀滅任何一個尋常的人族城池的龐然大物。”
少年係緊行囊大步離開,不再回頭,留下一句豪言壯誌:“有朝一日,我羅毅也會成為劍斬凶獸的持劍仙人!”
——
一個隱蔽的山洞裏,羅毅默不作聲處理著身上的大小傷口,他之所以忍著劇痛不叫出聲,是因為那樣會引來對聲音敏感的野獸。
大荒終究是大荒,是普通人族的絕對禁地,盡管羅毅在老村長的教導下把身體鍛煉到了極致,但還是不足以應對大荒最外圍的各類野獸毒蟲。
羅毅處理完傷口,從行囊裏拿出一張老久的獸皮地圖,認真對比了一下上麵的信息,心中慶幸經過那麽多年之後,老村長當年開辟的道路還能用。
現在羅毅躲藏的山洞正是年輕時候的老村長和他的夥伴們一起開辟的,這是當年一群天賦異稟的少年們的冒險路徑。
初出茅廬的羅毅最好的選擇就是先沿著前輩們的軌跡磨礪一番後,再選擇不同的出路,盡可能根據傳說去找尋仙人的蹤跡。
有關仙人最近的一個傳說是這樣的:大荒這盛產凶獸的凡人絕境是一隱世仙宗的屬地,所以每當有凶獸想要離開大荒時,都會有仙宗弟子出手將其降伏或斬殺。
地圖上標記的點都是凶獸出沒過的地方,羅毅在探索一頭駝山龜的屍體時,遇到了寄居在其中的毒蛇群,那種渾身漆黑如夜隻有毒牙雪白,長了鰭的奇怪毒蛇,讓他吃了很大苦頭。
此時羅毅把鬆開在手臂上散發出瑩光的玉質錢幣,看著被拔出封存其中的毒血,一時竟想放棄這趟尋仙之旅了。
呆在村子裏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日複一日的耕作、漁獵,雖然十分平淡.......
不!絕不!
羅毅把卻毒用的玉幣埋原地,從破爛的行囊裏撿出為數不多幾件能用的小物件,分別是:一把不一定鋒利但一定堅韌的匕首、一瓶可以提神和暫時壓製體內毒素的秘製藥丸、一根結實的細繩、兩條包傷口用的繃帶。
羅毅先用細繩把那張獸皮地圖綁在後背,然後用綁帶把藥瓶和匕首分別固定在左右手,最後用匕首把想說的話全刻在石壁上後,毅然離開了山洞。
——
誠如老村長所說,當年險些令其喪命的凶獸身首異處,與山齊高的骨架上寄居著分食它血肉的異獸,那顆頭骨卻不見了。
羅毅喘著粗氣,左手的藥瓶已經空了,右手中的匕首已經隻能算是一根短的鐵棍了,他背上那張獸皮地圖在承受了幾次野獸的利爪之後也早就破碎了。
羅毅倚靠著一棵古老的樹木,解開了身上所有的束縛,撇了眼不遠處幾頭被他生生砸死的灰隱狼,這次他真的沒力氣了,也真的累了,隻能躺著等死了。
羅毅放下沉重的眼皮,呼吸著略帶血腥味的冷濕空氣,聽著風和各種躲在暗處蟲獸發出的聲音,靜靜等待著死亡,直到再聽不到一點聲音......
羅毅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有一個黑衣女子從天而降,把他帶到了大荒深處一個氣勢恢宏的地方,麵見一個麵目慈祥的老人,老人把他收為弟子,傳授仙法。
得授仙法的羅毅開始了日複一日的枯燥修行,漸漸的,他也可以騰雲駕霧,也成了可以劍斬凶獸的仙人。
忽然有一天,羅毅放棄了觸手可及的大道,他瘋了,瘋的毫無征兆,一路向西,走出了仙宗,走出了大荒。
羅毅漫無目的走著,走了很久很久,他甚至忘了自己走了多久,忘了除姓名外的很多東西,心靈迷失在了浩瀚的天地之間,隻有一份執念驅使著肉身不斷前行。
碰!
一根竹竿攔住了羅毅。
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用青竹杆抵住羅毅的胸口,迫使他停步,勸道:“止步吧,前邊就是原始之海了,縱使是得道仙人也不能夠抵抗其中的風暴,更何況是你呢?”
羅毅撥開胸前青竹,難得清醒了幾分,道:“與我腳下的道路相比,區區風暴罷了,區區生死而已。”
男子目送羅毅遠去,默默發問:“你到底在堅持什麽啊?”
羅毅“行走”在原始海域的海麵上,才八九天那柄與他相伴半生的仙劍就因為抵抗海獸和風浪徹底碎了,但即使他沒了武器,也未選擇折返,隻是改用拳頭開路。
終有一天,形容枯槁的羅毅遇上了一場他無法抵禦的風暴,盡管他已經行將就木,但他還是向那滔天巨浪出拳,毅然遞出竭盡全力的一拳,就像當年毅然走出山洞時一樣,就行當初毅然離開仙宗時一樣,這一拳就是他選擇的道路!
這是怎樣的一拳?雖然孱弱,卻可教天下九成修道之人自慚形穢!
這一拳,是求道者的堅持!
巨浪與拳罡俱轟然炸散,不同的是海水歸於大海,羅毅被反震之力震飛,如那無根浮萍。
風暴的中心有一男一女,女子問男子:“這一拳,如何?”
身穿青衣的男子點頭表示認可,但還是道:“再看看……”
長久的昏迷使羅毅的魂魄慢慢穩定,迷失的心神得以回歸肉身,當他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然清醒。
羅毅茫然的觀察著身處的環境,入眼即是繡工極好的朱紅帳幔,鼻尖繚繞著的是柔淡暖香,他莫名覺得這地方一定和女子有關。
羅毅以神識探查肉身,發現果然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樣破碎不堪,筋骨斷碎、髒器虛衰都是小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竅穴殘缺無法關閉,修為在不斷的流逝,他隻能開始鯨吞周遭靈氣轉換修為,盡量維持境界不跌。
吱呀~
徐嬌蘅推開雕花木門,秀眉間帶有疑慮,她的聲音甜糯,小心翼翼詢問道:“仙人在上,我是天墉城的城主徐嬌蘅,仙人盡可吩咐。”
羅毅蘇醒之後就用神識探查過這座名為天墉的城池,發現沒有任何危險後才放心的鯨吞靈氣,當下也沒理會徐嬌蘅,繼續穩固境界。
徐嬌蘅回頭看了眼因為靈氣洶湧造成的漩渦,給身後的護衛交代了應對命令之後就關上了屋門,開啟陣法屏蔽掉所有窺探後,這位百姓眼中莊嚴神聖的城主跪在了床前,低著頭靜靜等待。
鞏固了境界,羅毅驅動用靈力強行修補拚接的身體起身,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女人,問道:“怕我還是求我?”
徐嬌蘅依舊低著頭,思索片刻後誠然道:“兩者皆有,一位能夠活著從原始海域漂出來的仙人,天墉城沒有一點還手的可能,當然是非常怕的,但即使再怕也必須求仙人施以援手,仙人終究是人,可以講條件講情分,半月之後的凶獸潮就不會理我了。”
仙人終究是人……
羅毅繼而問道:“為自己生死,還是為滿城百姓,亦或者為了城主的權勢?”
對於眼前仙人的無理質問,徐嬌蘅是有火氣的,但在對方擁有主導權的情況下,她再有脾氣都沒用,道:“我乃天墉徐氏第二十六代子孫,現任的徐家家主,更是天墉城的現任城主,豈會是貪生怕死之輩,怎會是貪名圖利之人?”
羅毅靜靜地審視著徐嬌蘅,憑他現在的境界,是能分辨對方話裏有幾分真假,對這位能屈能伸且深明大義的女子有了敬意,就驅使身體也跪了下去,道:“這一跪,還你。我不屑以力壓人,也不是貪圖名利之輩,實話與你說吧,一波凶獸潮我當然能解決,但是我現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出手就意味著境界跌落,委實不願涉足凡塵。”
“嬌蘅明白了,感謝仙人坦誠相待。接下來的日子敢請仙人自便,嬌蘅要竭力自救,無力顧及您了。”
徐嬌蘅會意起身離去,嗓音依舊甜糯,隻是夾雜了幾分疲憊,跪了幾個時辰還是很累的。
雕花木門關了又合,羅毅也緩緩站起,踉踉蹌蹌像被外行操作的提線木偶,跪下去簡單,站起來還是有難度的。
轉瞬之間,羅毅就把他自己傳送到了天墉城不遠處的一座山崖頂端,盤腿坐下之後挺起受損最嚴重的脊柱,目視著天邊升起的驕陽,開始進一步的修補。
天墉城的城主府大堂裏,徐嬌蘅坐在首位,靜默地看著天墉城葉、蕭、白、李四大家族的家主為了天墉城的存亡吵得不可開交。
葉雲勝與徐嬌蘅一樣是年少即位,卻不如徐嬌蘅穩重聰慧,此時據理力爭道:“你們都瘋了嗎!我們的先祖跋山涉水、披荊斬棘、曆經百般磨難才開辟了天墉城,他們浴血奮戰換來了我們後世子孫的榮譽與榮華富貴,你們竟要棄先祖基業離去,不是數典忘祖又是什麽!”
蕭博源不如名字文靜,性格十分暴躁,他破口大罵道:“葉家小兒不要在此狂吠!那可是千年不遇的凶獸潮,非仙人之力不可敵,讓滿城的人都為你口中榮譽赴死,你才是假仁假義的屠夫!”
提到仙人,白家家主白希和李家家主李末忽略掉隻差直接動手幹一架的葉雲勝和蕭博源,對視一眼後,齊齊看向位於首位的徐嬌蘅。
徐嬌蘅心中幽歎一聲,知道不能再裝啞巴了,坦然道:“那位仙人選擇袖手旁觀,不然我也不會看著諸位在這爭執。”
已經頭對頭雙手互推較勁的葉、蕭兩人察覺的動靜,哼了一聲後雙雙撒手,也都看向徐嬌蘅蕪。
白希眼睛一眯,措辭一番後才進一步問道:“是不是那位仙人提出了什麽苛刻的條件?”
李末聞言想到了一些往事,看向徐嬌蘅的眼神變得複雜,也詢問道:“那位仙人當真過分?”
徐嬌蘅揮揮手,被四位家主的想法給惡心到了,耐著性子道:“如果那位仙人對我有什麽過分的想法,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了,他不肯出手幫忙是因為他愛莫能助,比起小小一座天墉城,他的仙人之境顯然更重要。”
見天色漸明,徐嬌蘅起身向大堂之外走去,她站在金色的晨曦中頒布了最後一道城主令:“勞煩各位傳令下去,天墉城所有凡夫俗子即刻開始準備搬遷,凡我徐家有修為在身者均為之護衛引領,其餘四大家族成員,願留則留,願走則走!”
傍晚,太陽的餘暉撒在天墉城,飛揚的塵土在此刻分外的顯眼,自從最後一道城主令頒布以後,這座百萬人口的人族大城開始了翻天覆地的運動,明裏暗裏各路勢力也被牽動。
白雲勝的劍眉在得知了凶獸潮的情況後就沒舒展過,他此時陪著徐嬌蘅遊走城中各方勢力,就更是眉頭不展了,委實是見到了太多的蠅營狗苟,在現在之中危急關頭還要講利求利的無恥敗類。
徐嬌蘅走在前頭,瞥見了白雲勝的表情,難得笑了笑,道:“白大哥,你可知我為什麽耐著性子要和你眼中的那些牟利小人周旋?”
白雲勝雖然耿直,但到底也是一個大家族的家主,略一思索後直白道:“因為不得不這樣做?”
徐嬌蘅點頭,解釋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隻有吃飽了飯才有提忠肝義膽的底氣,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口能吃到嘴裏的飯,有時會比很多東西都重要。”
白雲勝頓了頓,發自內心道:“總有些東西高於自己!”
徐嬌蘅長出了一口氣,笑容更加燦爛,道:“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請求白大哥你陪我走這一遭的原因了。”
徐嬌蘅打了個啞謎,繼續走在天墉城寬敞的道路上,想不明白的白雲勝在她背影消失前奔跑跟上。
天墉城的風雲際會羅毅都能看在眼裏,他看到了遊說各方的徐嬌蘅,看到了眉頭越皺越緊的暴脾氣白雲勝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看到了其他三家的家主是如何權衡利弊想要在新城建立之後擠占徐家和白家的利益,看到了多支外出探查的小隊騎兵死無葬身之地,看到了在變賣家產換成金銀細軟雇傭保鏢的豪紳富戶,看到了為了溫飽奔波的普通百姓,他們都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一批一批沒有一點修為的人在各個勢力的修士庇護下離開了,往日繁華熱鬧的天墉城漸漸變得安靜冷清。
徐嬌蘅終於清閑了下來,她走在古老的城牆上,似自言自語道:“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
羅毅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羅毅,堅毅的毅。”
羅毅問道:“怎麽猜到我還在的?”
徐嬌蘅抬頭四顧一番,笑道:“試試而已,我又不會損失什麽。羅先生至今沒離開又是為了什麽呢?”
羅毅不答反問:“為什麽叫我羅先生?”
徐嬌蘅也不在乎對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解釋道:“一位願意還跪於我的仙人,我想應該是當得起先生二字的。”
羅毅又問:“如此繁榮的大城,理應有仙人之境的強者坐鎮,怎會淪落到求助外人?”
徐嬌蘅躍上哨崗,撫掉灰和石後坐下,看著落日的餘暉和遠處的青山,沉默了很久,才哽咽著開口:“因為那個坐鎮天墉城的仙人被我的笨蛋父母殺掉了,他們真的好笨啊,就當沒我這個女兒不就行了,不就是天生爐鼎的命嘛,我找個機會偷偷死掉就好了呀,羅先生你知道嗎,那兩個笨蛋可是天墉城有史以來天賦最好的,我十三歲那年他們已經是半步仙人的強者了,可是他們真的好笨,真的真的很笨......”
遠遠的,羅毅看到了那座名為天墉的古老城池在顫抖,晶瑩的水珠落在了灰塵之中。
還是那天墉城的古老城頭,徐嬌蘅與白雲勝並肩而立,前者神色自若,後者麵露猶豫。
徐嬌蘅解下腰間的徐家家主信物,把它鄭重交到了白雲勝手中,懇切道:“白大哥,徐家就拜托給你了,不求徐家經曆兩代任性的家主之後依舊富貴榮華,隻求徐家得存,上下平安。”
白雲勝握緊了那枚由曆代徐家家主精血蘊養的朱紅石符,默然離去,他想明白了那個啞謎,確實有些東西高於一切,但不是他的一腔熱血……
端坐山巔的羅毅,回頭看了一眼頭破血流的少年,問道:“如果告訴你,你做的都是無用功,你又會怎樣?”
得知仙人蹤跡之後,就一步一叩首登山訪仙的白靈芝,模糊的視線裏終於出現了人影,而且對方的話語也證明了他的身份,此時再度跪下,虛弱的聲音從口中飄出:“求……求……仙……人……救……天……”
羅毅手掐法印,抽取了方圓十裏內的生命生機,凝為一滴蒼翠,屈指彈向白靈芝。
肉身殘破不堪,隻剩一口氣強撐著的白靈芝片刻後就恢複如初,隻是虛弱的魂魄還不太能駕馭複原的身體,依舊趴一樣的跪著。
羅毅淡然問道:“剛才你是真的差點死了,還敢再來一次嗎?”
白靈芝的聲音清脆:“有何不敢!”
羅毅淺笑,隨手將一個卷軸丟在了白靈芝跟前,道:“我之境界因此物而來,你的堅持值得此物,卻不值得我付出堅持得來的仙人境界,下山吧。”
白靈芝撿起那個卷軸,默然不語起身離去,走時卻總是回頭,希冀的目光一次次投向那位背對他的仙人……
身穿青衫的男子坐到了羅毅身旁,他問:“這少年與你相比,如何?”
羅毅遙望那已經到了山腳的少年,道:“我沒有回頭。”
青衫男子又問:“現在還不走,惻隱之心作祟?”
羅毅搖頭,道:“我想……再看看……”
百萬人口的天墉城,即使城中各方勢力齊心協力,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遷走,總會有些人被留下,他們是手腳不健全的殘障人士、是地牢裏囚禁的犯人、是不願離開的老人、是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他們是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願或不能離開,留在了這座銘記著千百年曆史的城池裏。
在解決完手裏的大問題之後,徐嬌蘅變得輕鬆很多,她時不時在城頭和那位羅先生做些心聲問答,時不時在天墉城裏遊逛,她逐一把那些囚犯放出之後盯著他們離開了天墉城,她勸說那些耿直固執的家族子弟帶著行動不便被落下的人離開,她在想方設法讓不能離開的人離開。
“快冬天了,城主你要多穿點衣服啊。”
“嗯,我會注意的,你們也得多穿點啊。”
一棵楓樹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拉著徐嬌蘅的手,她的目光慈祥,似在看著徐嬌蘅,又不是隻看著徐嬌蘅。
一枚凋零飄落的楓葉劃過徐嬌蘅白嫩的臉頰,她抬頭看了眼似乎能遮天蔽日,但已經在迅速枯敗的楓樹,一種苦澀湧上心頭,她道:“對不起,比起曆任城主,我能做的太少了。”
最後,徐嬌蘅把幾枚用來自我了斷的烈性毒丹交給了老婦人,然後起身離開。
老婦人握著那幾枚能幫他們安詳“離開”的毒丹,看著徐嬌蘅被空蕩街道襯得瘦弱的背影,這一刻她眼中其他人的身影消散,隻剩這位天墉城末代城主……
寬闊到可供五馬並行的古老城牆上,徐嬌蘅帶著最後也沒離開的百餘有修為的人做著最後的布置。
城牆之後等死的人們手中都握著一枚漆黑丹藥,他們感受著獸潮靠近帶來的大地震動,遙望著那麵有人駐守的城牆。
等布置得差不多了,徐嬌蘅雙手拄一柄長劍,遙望著那被凶獸驅使而來震天動地的獸潮,心中詢問:羅先生?
高坐山巔的羅毅心念一動,情緒依舊平靜淡然:在的。
得到了回應,徐嬌蘅總算鬆了一口氣,心聲道:雖然凡俗之中能傷先生者幾乎沒有,但那日我將先生撈起也算幫先生免去了點小麻煩,先生應當算欠了我一份因果,今日可否為我指出那凶獸隱匿於何處,就當還了那些許因果了。
羅毅目光如炬,投向那奔騰的獸潮,找到了那條赤身雙尾纏在奔狼身上的凶獸肥遺,掐訣施法把它的氣息鎖定,牽引到了徐嬌蘅的神魂之上,把欠下的因果還給了這位隻是半步仙人境界的末代天墉城主。
凶獸肥遺出於獸性本能察覺到了一個危險的存在,吐著信子仰視羅毅高坐的那座山,竟然心生退縮之意。
羅毅再度掐訣施法,把凶獸肥遺剛才的感知竊取磨滅,並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坐在羅毅身旁的青衣男子問:“為何?”
羅毅答道:“那肥遺若因我而退去,這番因果不又記在我身上了?”
青衣男子點頭,認可羅毅的回答。
一番山巔問答徐嬌蘅無法知曉,她隻能看到那暗藏在獸潮中的凶獸肥遺,感受著傳遞而來的暴虐氣息,感受著手下劍的顫鳴。
天墉城徐家先祖曾得仙人傳道,得《性劍》與《命劍》兩本劍經,徐嬌蘅的父母能以半仙之姿雙劍合璧斬殺仙人,足見兩部劍經的精妙。
性命合一祭於一劍能否以半步仙人境界斬殺與仙人同境界的凶獸?今日我徐嬌蘅得試試。
鏘!
利劍出鞘,天地之間突出一線亮光。
吼!
伴隨著震天的嘶吼,通體赤紅的凶獸肥遺絞碎了奔狼,散發凶悍暴戾的氣息,巨口一張就把周圍數頭異於一般野獸的巨獸吸空血氣,然後漲大了身形,大到與天墉城的城牆齊高。
肥遺顯形,赤地千裏。
裹挾著荒蕪氣息的氣浪頃刻之間就破除了天墉城護城陣法形成的靈光,古老的建築更是以前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腐化。
在城牆腐爛坍塌之前,徐嬌蘅揮動手中長劍卷起劍罡,驅散了那腥臭的荒蕪吐息。
徐嬌蘅雙手持劍,拖劍大步向前,步子越來越大,似跳躍滑行的飛鳥,每走一步劍上氣勢就暴漲一倍,她的身與魂每走一步就淡化虛無一分。
九步過後,身混虛淡的徐嬌蘅遞出了屬於她的性命一劍,這一劍宛如劃破黑夜的火光。
凶獸肥遺扭動身軀用一條尾巴卷成盾牌,又朝那如流星一樣襲來的長劍吐出一口荒蕪氣息。
嘭!
長劍貫穿荒蕪直擊凶獸肥遺,鮮紅的劍罡和雪白的劍體直接將它豎起的尾巴盾牌炸開,令赤色的鱗片和腥臭的血肉如雪紛飛。
長劍氣勢不減,貫穿了凶獸肥遺的軀幹,來到了高山之巔。
天墉城頭已不見徐嬌蘅的身影,懸停在羅毅身前的長劍上站著她臨近消散的魂魄,她嘴唇勾起動了動,似乎說了兩個字,在夕陽的餘暉下徹底消失。
長劍落地,碎成多片。
吼!
凶獸肥遺未死,張開巨口發出震天嘶吼,將被它驅趕來的野獸和異獸吞噬殆盡,借助它們的血氣穩住傷勢,然後用僅剩的尾巴抽向天墉城。
嘭!
古老的城牆不堪重負終於坍塌,其上的百餘練氣士借機掠出,像一柄柄利劍落在凶獸肥遺身上,然後使用了他們的最強手段——自爆身魂
一連串的爆炸似凶獸肥遺更加痛苦,巨口對向天墉城內吞噬。
幾息過後,凶獸肥遺徹底瘋狂,它確實吸食到了血氣,可血氣裏飽含毒素!
痛苦使凶獸肥遺在天墉城扭動龐大的身軀,掃蕩著人族的遺跡。
高山之巔,青衣男子問:“可以了嗎?”
羅毅緩緩起身,然後向前走去,道:“再看看。”
羅毅向前走,直接踏足了一條神奇的河流,它的上遊是過去,它的下遊是未來。
羅毅看到一個風神俊朗的男子和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把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護在身後,他看到男子和女子對一個死氣繚繞的仙人境老者各遞出一劍,他看到孤零零的小女孩留著淚看書和修煉,他看到小女孩不再哭泣,他看著小女孩不斷成長,他看到一個和那仙人老者有幾分相似的少年把身魂獻祭給未知的邪神,他看到邪神附身少年驅使一條凶獸肥遺離開大荒......
羅毅走著走著,走回了高山之巔。
青衣男子又問:“可以了嗎?”
羅毅搖搖頭,盤腿坐下,道:“再看看。”
青衣男子也搖搖頭,身形陷入虛空消失了。
羅毅還要看什麽?他要看看他所埋下的那條線……
衣衫襤褸卻精神飽滿的白靈芝追上了天墉城的遷移大部隊,他迅速找到了白家所在的區域,給相熟的長老做了報告。
白雲勝發覺到了這個突然歸來的家族子弟有特殊之處,於是悄悄召他密談。
“旁支靈芝,見過家主。”
白靈芝規矩的行禮,雖然宗室和旁支之間摩擦不斷,但這位年少繼位的家主是令所有白家子弟都敬佩的。
白雲勝直接發問:“為何現在才跟過來,想隨祖先榮光戰死天墉城結果臨陣退縮了?”
白靈芝鏗鏘答道:“非畏死!不敢死!顧念先祖榮光不忍天墉城毀於一旦,跪求山巔仙人,得受登仙秘法,欲登仙人之境再創天墉城!”
啪!
白雲勝一巴掌拍在白靈芝頭上,按著他的頭,在他耳邊道:“那麽大聲幹嘛?你不會以為憑我一個人硬抗蕭、李、白三家護住你手裏的登仙秘法吧!”
白靈芝愣愣看著眼前這位家主,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難道……家主被掉包了?
哎~
白雲勝暗歎了一口氣,以往之所以能夠由著性子行事,是因為處於穩定的天墉城裏,四大家族和城主府盤根錯節牽扯在一起,即使自己過激,其他幾個老狐狸也會遷就一二,如今遷移各大家族和勢力把利益劃分得十分清楚,算是涇渭分明了,搶到就是自家的,沒有遷就的說法了。
白雲勝對白靈芝仔細交代了一番後,命令心腹手下把他安排去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登仙秘法?
白雲勝自嘲一笑,那種東西難道四大家族和徐家沒有嗎?
都有!
白雲勝在和徐嬌蘅密談過一次,得知了天墉城無法再出仙人境的原因:屬於天墉城的五部登仙秘法到極限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運已經被用盡了!
如果其他三大家族和各個勢力得知白家有了新的登仙秘法,注定會形成一場分裂和大戰,那不是白雲勝想看到的。
成就仙人境界的契機,誘惑力太大了。
白靈芝不清楚自己成為了隱藏的導火索,開始對照羅毅給的秘法勤懇修煉。
過了一段時間,白靈芝一直被當做普通白家子弟對待,沒有任何的特殊對待,他覺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有仙法也不一定能成仙人,修煉得靠自己。
天墉城的遷移隊伍一路向西,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隻是有一個白家子弟在白家家主的示意下悄然離開了而已。
許多年後,一望無際的大荒裏,一片被打得坑坑窪窪的戰場上,一個身穿赤紅法袍的少年對大坑裏的白靈芝點評道:“一個未得道的仙人境能抗衡我三天,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按道理來說,天墉城的那五部秘法不應該培養出你這樣的人,應該是另有奇遇吧,有奇遇還能走到今天,你的心性和天資也很不錯,隻是可惜蠢了點,自己離開或者護著自己的家族離開兩個大好選項都放棄了,竟然選擇來與我死戰,真是愚不可及!”
大坑裏的白靈芝咳出堵住喉嚨鮮血,充血的眼睛看著懸在上方的人,嘶吼道:“鄒常胤!你到底要如何!”
鄒常胤運起氣息鼓動赤紅法袍,道:“呀呀呀,這是認錯人了呀,不過也沒認錯,隻是在我替他殺幹淨天墉城的人之後,他就徹底不在了,他是你認識的那個鄒常胤,卻不是我這個鄒常胤。”
獻祭奪舍!
白靈芝目眥欲裂,他認識那個從意氣風發到灰頭土臉的鄒常胤,他沒想到當年那個和自己同堂起誓發願要振興祖宗榮光的鄒常胤,會做出毀滅天墉城的選擇。
白靈芝艱難爬起,壓榨出身魂的最後力量,爆發跳起,遞出自身此生最後一拳。
嘭!
鄒常胤打了一個響指,天墉城最後的仙人白靈芝轟然炸碎,一身修為早已耗盡,一身骨肉歸於塵土,一身風骨氣魄換得一死。
羅毅埋下的線似乎就此結束。
一個青衣男子從虛空走出,立於鄒常胤身後,對前方千萬裏外的人問道:“可以了嗎?”
鄒常胤心中大駭,想掙紮卻無法動彈。
大荒之外的一處高山之巔,羅毅緩緩起身,單手一揮,從那更遠處的原始海域召來一片片碎片拚湊出劍形握在手中,然後大步向前,隻聽他大喝一聲:“這一劍,學自天墉城徐嬌蘅!”
羅毅手中殘劍璀璨,劍勢步步高漲,承載著他的身魂,似要於天地間斬開一線。
羅毅這一劍與多年前徐嬌蘅的一劍十分相似,卻極其不同,徐嬌蘅是將性命,也就是身魂祭於一劍,而羅毅是將身魂寄在劍上。
一座高樓裏,已經頭發花白的白雲起抬頭,看著那令天地失色的一劍,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劍從高山到大荒,貫穿過鄒常胤來到青衣男子身前。
羅毅現身,手中殘劍失去掌控化為碎片墜落,他嘴唇勾起,笑問兩字:“如何?”
這一劍如何?這一路如何?我的堅持如何?
青衣男子點頭,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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