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疑雲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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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涿縣城內一派熱鬧平和的景象。坊市門店,已然有條不紊的開啟,另有無數各式各樣的小攤位,井井有條的羅列在繁華的街道上,供來往的人群采買置辦。有賣吃食的,街頭巷尾滿是飄散著食物的香氣,也有賣日用的,諸如粗布、蒲扇、鬥笠,還有賣女兒家用的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甚至在一家酒莊門前不
遠處,竟還有小姑娘在賣身葬父。小姑娘約莫十二三歲,看著有些羸弱,額頭上係著一條白色的粗布,披肩的頭發四處散著,顯得淩亂不堪,還算清秀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哭痕,此刻小姑娘正跪在一個用破舊草席卷起來的一個中年男人身邊,男人蓬亂的頭發把臉大部分都給遮住了,除了那兩片幹裂且青紫的嘴唇以及唇邊噓噓渣渣的胡須。草席前還豎著一
塊老舊的木牌,上麵似是用木炭端端正正寫了四個大字“賣身葬父”,然後下麵還有一行小字:一千文或是一壇糯米酒。此時,小姑娘的身邊就聚集著不少男女老少,有同情萬分的,也有看熱鬧的。但似乎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卻並沒有人願意出得起這個價格,好家夥,一千文可
是能讓一家五口夠吃上大半年的了,買個黃毛丫頭,又當不得飯吃。因而瞧熱鬧的多,肯出價格的人卻是一個也無。
小姑娘還在嚶嚶的隱隱哭泣著,實在是有些淒涼悲慘,所見之人無一不是側目感傷。
這時候,人群間走進來兩個身穿公服的衙差。其中一個乃是約莫十七八,星眉劍目的英氣少年,另一個乃是一個年過半百,兩鬢花白的老者。兩人本來想一走了之的,但其中三個字眼,令那個少年為之側目。少年定睛看了眼那個老舊的木牌,“糯米酒”?隻要不是錢怎麽都好說!我怎麽記得院子裏那棵柳樹的另一側,還有兩壇來著?於是少年,便拉著老者,一齊過來了。老者吹胡子瞪眼,似是在頻頻抱怨:“傻小子,你不知道現在這個階段,好的米酒比錢還要
金貴著呢!”
“這位姑娘,你且起來吧,我那裏有上好的糯米酒,我去給你拿!拿了以後,你再去當鋪或者酒樓換成錢就好了!”少年走過去,伸出右手笑道。“啊,正是正是!這位公子,你那糯米酒,可賣給小老兒麽?我們望月樓可出高價收購!”開口的是一個心寬體胖的華服老者,正滿麵春風的望著少年衙差,似乎
正是其後酒莊的老板。
少年淡淡一笑,卻沒有理會,隻是打眼望著眼前的羸弱的少女。少女緩緩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道了個萬福,婆娑的輕聲道:“大人說的可是當真?小女子感激不盡,必當做牛做馬,來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說罷,
便要拜倒。
少年麵色微紅,心道,什麽做牛做馬的,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這般想著一邊側頭瞥了眼身旁的老衙差,一邊趕忙把她扶了起來。
老衙差麵上掛笑,卻似乎帶著一絲嘲笑,一雙花白的眉毛挑來挑去,正擠兌著少年。
少年衙差裝作沒看見,側身對著之前的華服老者拱手道:“還請老人家代為看管這位姑娘的遺父,如果能直接送到城外的義莊,付個棺材板就更好了!”華服老者笑眯眯的道:“那是自然!小老兒便相信兩位大人,兩位大人請慢走!”這般說罷,便招呼身旁的兩個小二哥,連同草席和木牌一齊抬到不遠處的推車上
。向著其中一個小二囑咐了幾句,早有行人讓開了道來,小二便推著車,一溜煙的走了。
少年衙差對著華服老者鞠了一躬,便和老衙差,還有那個小姑娘,在眾人的掌聲中一路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三人走了沒多遠,少女走了幾步跟到少年衙差的身邊,輕輕的拽了拽他的衣袖。
“怎麽了,姑娘!”少年停住,微笑的說道。
“公子可否跟我回家一趟,我好收拾一些細軟,再,再......”少女有些害羞的垂了頭,喏喏的道。“啊,姑娘,你可能誤會我了!我,你,你不用賣身給我的,我是說送給你一壇酒!”少年衙差連連擺手,臉色也有些微紅。說實話,這小姑娘長的眉清目秀的,
倒是有些可人,不過這般落井下石,豈是英雄所為?更何況,這要是叫父親知道了,還不把我的屁股打開花?身旁的老衙差不由得笑了,開口啐道:“傻小子,你昨個兒夜裏不是還嚷嚷著女人女人麽,今天有這機會,不是剛好討她回去,也省得你爹再去托媒人給你說親了
!”
少年臉一紅,瞪著眼怒道:“老李頭兒,別亂講話啊,我哪有那麽個心思!”說罷,臉色微垂,又朝向小姑娘赧然道:“你別聽老頭兒胡說,我沒那......”
話還未說完,少年的嘴便被一雙柔嫩的小手捂上了。小姑娘臉色微紅,忽地牽著少年的手便向前跑去。惹得後麵一個蒼老的聲音狂嚎不止:“哎呀,你們兩個娃娃,怎的不等等我這個老頭子!”小跑追了幾步,見兩人直直穿過人群,繞了幾繞,便消失不見了,不由
的擺擺手,暗自苦歎道:“我這徒兒,有了女人就忘了師父!唉,真的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且說少女拉著少年衙差跨了五個街區,從正陽街一路奔到了草廟街。少年衙差有些驚訝,這個路徑,不就是昨天晚間和老李頭兒一塊巡防的地段麽!在前麵不遠處劃上小船,便能到柳芳湖觀風賞月。這般想著,少女已然牽著少年
衙差的手,一路走了過去,還真是那個老漁夫的小船!
少女解了繩索,兩人便上了小船,少年衙差實在忍不住了,不由的出聲問道:“咦,姑娘,你,你家可是住在湖上?”
少女把一根長的船槳丟給少年,自己卻坐在船篷處,一雙明眸緊盯著少年,輕輕的道了聲:“是呀!”然後,頓了頓又道:“公子難道不相信麽!”
“不是不是,我隻是好奇,好奇!”少年衙差是有些腦袋短路了,明明很熟悉的場景,卻不能道破。
於是背轉了身子,慢慢揮動木槳,船兒便緩緩地離了岸,朝著湖中駛去。
......老衙差這邊不緊不慢走著,正自埋怨著徒兒和熱天氣,忽然嗅到一陣酒香。往前瞥去,乃是露天酒攤。左側立著一根竹竿,上麵懸掛著二尺來寬,五尺來長的亞黃粗布,“粟米酒”三個隸書的大字分外醒目。酒攤上方簡單的用竹枝搭了一個可以遮陽的小棚子,其下設了兩張方桌,幾條竹凳,此刻正有一酒客坐在竹凳上,
悠閑地品著酒。老衙差使勁的吸了兩口,飄在空氣中的酒香。不禁加快了步子,來到攤前,朝著正在煮著湯餅的戴著鬥笠的中年女子道了聲:“老板娘,給我也來一壺酒,外加一
碗湯餅!”
“好嘞!請您稍等,老哥哥!”中年女子爽利的答道,並做了個請的手勢。老衙差便快步的進了棚子,坐在另一桌的竹凳之上。
早先的酒客似乎沒有沒注意到老衙差的到來,而是一味專心的品著酒,一杯接著一杯,砸著嘴,倒是把老衙差的酒蟲又給引上來了不少。這邊廂湯餅似乎已經做好,中年女人又從旁邊的陶盆裏舀了一勺肉臊子給淋了上去,肉香四溢,雖說隻是星星點點的肉末,但看在老衙差眼中,忍不住的便留了
口水出來!
於是雙眼便緊緊盯著湯餅,隨著中年女人把湯餅擱到對麵的方桌,直到女人離開,老衙差的雙眼都沒離開過。
這一次,先前的中年酒客卻是有了反應,剛拿起的筷子,便又放了下來,抬起頭望向老衙差,緩緩笑道:“老人家,要不這碗湯餅給您?”
老衙差正要笑著謝過,忙著拱手,卻忽地皺起眉頭,下一刻,手中兩隻竹筷便射了出去,猶如利箭一般,直奔中年食客胸口。中年食客麵色有異,微微有些吃驚,眼見得竹筷襲來,竟是猛地向後一仰,雙手撐地,卻是剛巧避過那雷霆一擊。右手也沒閑著,手中酒杯在桌下拋了出來,劃
出詭異的弧度,擊向老衙差的腹部。
老衙差似乎有所感應,先是一個縱跳,起身半丈有餘,然後等酒杯襲到身下二尺左右的時候,左手起一個圈,袖口力力生風,隻一探便不偏不倚撈起酒杯。
這時候,剛巧中年女人提著白陶的酒壺,一個酒杯,過來了,把東西放到老衙差桌上,便自走開了。似乎並未發覺剛才瞬間的打鬥。
老衙差與中年食客相視一笑,在剛剛電光火石之間,已然各自出了一招。隻不過老衙差似是占了上風,而中年食客卻並沒有顧及竹筷。
中年食客此時拱手,笑言:“敢問老先生,剛才所謂何故?”
“何故?老頭兒我有些老眼昏花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正陽街望月樓門前見過閣下一麵呢?”老衙差微眯著雙眼,緊盯著中年食客。
中年食客臉色一凝,也望向老衙差,綿綿一笑:“哦,老人家指的是指賣身葬父?”
“難道不是?你一個死人,怎麽忽的跑來吃酒?”老衙差壓低聲音,“哼”的一聲,嗤笑著說道。
中年食客哈哈一笑,回道:“什麽死人活人,在下有些不太明白!”
老衙差右手執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皮笑肉不笑的開門見山道:“我徒兒呢,被你們帶到哪兒去了?”
中年食客聽罷,收斂了笑容,躊躇片刻方才說道:“如果我說不知道,酒鬼您老人家會不會便就此滅了我的口?”
“嗬嗬,我老頭兒的名號不值一提,哪有你們燕春樓風光無兩?我說的對麽,四守衛之一,燕子坪?”老衙差摩挲著酒杯,一仰脖,便將酒水下肚。傳說燕春樓每換一任樓主,便會伴隨一代守衛,四守衛便是東、西、南、北四守。分別是東坪、西履、南遙、北崖,四人一直守護著燕春樓的安危,四守衛若是
齊出,便能守一個城池一旬不倒。老衙差也隻是聽傳聞如此,自己卻並不知曉其中的辛秘。眼下之人,自然也是他信口雌黃胡亂猜的。
隻見中年酒客隱隱而笑,舉起酒壺,卻驚奇地發現,原來沒有酒杯,隻得又放下酒壺,聳了聳肩,徐徐說道:“不巧得很,坪大哥今日沒來,來的卻是燕子崖!”“哦,那麽說來,我徒兒便當真在你們手上了?”老衙差眼光如箭,手中酒杯卻忽地射向中年酒客,酒杯筆直的射去,去到中年食客眼前,才傳出“呼哧”的破空之
聲,來勢之快,比之上一招更為迅捷。眼見著酒杯即將射中食客的麵門,卻聽到食客冷不丁的“哼”了聲,頭向內一轉,隻聽得“當”的一聲輕響,中年食客徐徐回轉頭來,卻見他唇齒微張,正叼著酒杯
。然後右手不知何時已然舉起酒壺,遙遙向杯中傾下酒水,直至斟滿,才又放下,一仰脖,已是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隻聽得“啪嗒”的一聲,酒杯從口邊落下,正摔落到地上,摔個粉碎。
這一舉動,終於引得中年女人側目,此刻似乎剛把新做好的湯餅盛出鍋,正要開口,卻被食客搖首打斷了。“老板娘,這杯子被我給打碎了,算上酒錢,連同隔壁那桌,一共是一百文。”中年食客說罷,便從腰間取了錢,擱到桌上。而後徐徐站起身,對著老衙差幽幽一
笑,做了個口型:“想要知道劉燕的下落,便跟我來吧!”說罷,也不做停留,轉身便掠出了酒棚。老衙差眼見著美食做好,卻不能細細品味了,隻得向中年女人拱手笑道:“老板娘,這湯餅看樣子是吃不成了,改天再來吃!您這酒壺借我一會兒,待我回來,我
便把它原封不動的還來,你看可好?”
中年女子爽朗一笑:“得嘞,反正這酒錢給了兩倍有餘,就算是拿去也無妨的!”“那就多謝了!”老衙差一個轉身,便右手提壺,直直向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