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冰解的破(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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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知後覺,晌午時還人滿為患的賭坊此刻已所剩無幾,除黑虎幫眾以及王府二人,偌大的賭坊內也就隻剩寧念以及知勝兩個外人。

    賭桌前,知勝念及舊人乍然失神。

    怎料就是這瞬間的恍惚,老人一時疏漏並未及時察覺到寧念心田內意境的轉變,又或者說眼前少年的心境自始至終都未曾有過一丁點的改變或者動搖。

    至於他人,這些人自然是沒有知勝那種勘破迷障以達內窺的本事的,隻曉得肉眼看去得原本神誌略顯渙散的怯懦少年,不知怎地突然雙目失神,表情木訥地直勾勾盯著自己扔出去的那疊寶鈔。

    眾人一怔,還未來得及回神思索,便見寧念魔怔般冷不丁開口說出一番令人莫名其妙一頭霧水的言語。

    “之前倒是我過於矯情了,總覺得那些無心之舉皆非我本意,至於結果便與我無關。”

    “其實回過頭仔細琢磨琢磨,無非就是自小吃百家飯長大,一直以來內心多少還是有點芥蒂的,自打能養活自己後,這種念頭就更重了,也不願意再輕易地平白受人恩惠,總想著要把之前欠的那些恩情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還回去……”

    寧念的聲音很堅決,很清脆,擲地有聲!

    然則說到此處卻又戛然而止,他舒口氣將目光從那疊寶鈔上移開,隨後意味深長的盯著雷老虎看了一眼這才又再次開口,“可眼下如此一場潑天富貴,若是錯過,往後餘生怕都不會再遇上第二遭,如此糟踐人生際遇怕是要遭雷劈,無奈我也隻能撕下臉皮不要,學一學街上的叫花子伸手乞討了。”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頭霧水,除知勝能聽出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哪怕聰敏聰慧如雷老虎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得不抬眼謹慎打量起寧念,心思急轉的同時暗暗揣摩對方這番話的用意。

    其實這也怪不得雷老虎思慮的多,顧慮的多。

    畢竟這天底下除大周之外,還沒聽說過哪家王朝的君王會肆無忌憚地將那份對底層士卒的寵溺添加進律例當中,更何況眼前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泥腿子,早已不再是京兆府的一名普通衙役那麽簡單,江湖上那些威脅打殺的粗淺手段,是萬萬不可明著招呼在對方身上的。

    沒辦法,天子腳下各方勢力耳目如過江之鯽,容不得他雷老虎粗心大意,畢竟眼下皇儲未定,朝堂局勢就像遮了一層大霧般撲朔迷離,龍椅上那位老人的心思也越發的令人難以捉摸,至於那些一貫高居廟堂不可一世的官老爺們也越發的謹小慎微,觀望之餘搖擺不定。

    所以雷老虎很清楚,長安城內有多少人挖空心思的想攀上端王爺這棵大樹,相對的就有多少人甚至更多人想一斧頭砍倒這棵大樹。

    至於他雷老虎,說難聽點,他不過是端王府養的一條狗而已,一條聰明的,聽話的,而且還很會賺錢的狗。

    若相安無事天下太平,那他雷老虎無論做什麽,怎麽做,都無所謂。

    可一旦他做的這點髒事露了破綻,留了尾巴,無需計較這點髒事大小輕重,那些有心之人定會揪住不放或秋後算賬,到那時他的這條狗命也就到頭了。

    至於原因很簡單,堂堂大周皇子怎會做出這種偷偷豢養無惡不作的歹人,暗中為其收斂不義之財的人神共憤之舉!

    “寧小哥真會說笑。”雖說雷老虎猜不透寧念說那番話的用意,好在他反應極快,臉上皮笑肉不笑接著打趣道“儒家聖賢有雲,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今日你寧小哥已經連勝二十三局,這哪叫勞什子的伸手乞討,你這已經是拿著一把鋼刀架在雷某的脖子上明搶了!”

    寧念聞言坐在桌前很認真的琢磨一會,搖搖頭說道“我之前曾路過學塾門口聽裏麵的教書先生講盡人事以知天命,雖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很有道理,直到前段時間和人聊起這句話,那人卻告訴我這句話是不對的。”

    此言一出,立時勾起了雷老虎的興趣。

    儒雅漢子招招手先是吩咐賬房先生去取房契,隨後又笑眯眯朝寧念問道“你說的那人想必是南湖書院的李鳳言吧。”

    寧念輕輕點頭。

    雷老虎確定心頭所想,抬首斟酌神之時神情略顯感慨,可下一瞬他的臉上又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不屑之色,外人看去隻覺得此刻的雷老虎有點喜怒無常,大失沉穩持重。

    “畢竟是被天下士子皆認同,不尊儒家正統離經叛道的南湖書院,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這句話本意是讓人努力去做好所能做到的一切,然後坦然接受天地變數所帶來的結果,不必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這有何不對?”儒雅漢子語氣刻薄,眼神狠厲,莫名動了火氣。

    寧念則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道“我讀書少,懂得道理也少,但我還是覺得李鳳言說的對。”

    雷老虎冷哼一聲,語氣不屑,“願聞其詳。”

    這次少年思考的時間更久,也更認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怕自己將李鳳言的原話漏掉或說錯,哪怕是一個字或許也會改變那番話的本意,“他說都已經盡人事了,何須還要聽天由命,這天底下的事若盡力了還做不成,那隻能說這人做的事情還不夠多,時間還不夠久罷了。”

    江湖人隻知雷老虎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但少有人知他年少時也曾手捧黃卷口誦聖賢,十年寒窗如一日學的是儒家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正統禮法之道。聽了寧念的話,雷老虎眯起雙目聲音冰寒,“天命不可違,李鳳言身後站的是整個南湖書院,他說這般輕巧話無可厚非,你又算什麽東西也敢大言不慚違逆天命!”

    對坐少年聽了這番話很是冷靜的搖了搖頭,“我沒那麽高的心思,一直以來我隻是想把欠街坊的恩情還回去。”

    儒雅漢子忽然一怔,有點不可置信,“就這些?”

    少年鄭重點頭,嗓音鏗鏘郎朗,“就這些。”

    雷老虎越發不耐煩,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再看向少年的目光也透著無盡的厭惡,說話的語氣盡是威脅之意,“那李鳳言就沒告訴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寧念突然咧嘴一笑,“說了,他說天命矣,何足懼哉,若是難違,那便舍生取義。”

    這下雷老虎再也無法忍受,眼角餘光忽見賬房先生去而複返,猛地起身一把奪過賬房先生手中房契狠狠地拍在賭桌上,狂怒道“莫說了,莫說了!呈口舌之快我自不如李鳳言,你不是想以這江湖手段在賭桌上令雷某輸個心服口服嗎,雷某成全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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