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冰解的破(二十)

字數:3813   加入書籤

A+A-


    “啪!”
    一條雪白幹淨的抹布,有氣無力的抽在早已被擦拭的一塵不染的桌椅上。
    小客棧內,少年夥計喬多多心不在焉的站在方桌一角,漫不經心地偶爾抽打下手中雪白抹布,一雙眼睛卻時不時透過客棧虛掩的門縫偷瞄兩眼街道上的情形。
    此刻天色漸晚,街道上卻一反常態沒了往日的喧鬧,空蕩蕩一片,就連臨街商鋪也是都上好門板閉門謝客,隻剩下一盞盞門頭燈籠,在凜冽寒風中明滅不定,左右搖擺。
    整條街道肅殺盎然,不可名狀。
    壓在百姓們的心頭,令人心驚膽顫!
    客棧內的老掌櫃早已察覺少年夥計的異樣,隻是老人聲色不動並,低著頭一手按在賬本上,另一隻手則熟稔地撥弄著桌上的算盤珠子。
    喬多多畢竟是少年心性,哪耐得住性子,回頭瞅眼老掌櫃見其沒有任何反應,終於是禁不住好奇,悄悄走到客棧門前趴在門縫使勁朝外觀望。
    空蕩蕩的泰祥街上,除了風聲餘下的便是陣陣急促而規律的腳步聲,傍晚時便將這整條街道封禁的京兆府差役老爺們,此刻正舉著火把,神色肅穆地把守在街道的每個出口,就連昔日那些小巷弄裏因老舊而破損的矮牆以及狗洞都被封堵的嚴嚴實實。
    一隊隊帶有佩刀的精壯衙役行色匆匆,很快就又會沒入到黑暗當中,好像是在搜查些什麽。
    趴在門後的喬多多正看的起勁,好奇與困惑早已壓過肅殺之意所帶來的恐懼感,心頭暗自揣摩今晚到底要發生什麽大事,隻是還未等他更往深處去想。
    下一瞬!
    一道沒由來的大恐怖在少年夥計的心頭冒然生出,化作一股徹骨寒意自尾椎骨直衝天靈蓋,驚的他整個身子不受控製地強烈顫栗,渾然忘記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市井小民生存之道。
    小夥計牙齒打著顫,耳中響起一道輕盈地,似有似無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直至達到頂點,喬多多終於看清腳步聲主人的樣子。
    那是一位奴才打扮的老人,樣貌平平無奇,隻是走起路來的姿勢總讓人感覺有點別扭,明明是個男的卻總像個小媳婦一般邁不開步子,令人咋舌的是他速度還特快,而且最重要的是,京兆府的那群差役老爺隻要看到這位老奴,遠遠的便會單膝跪下朝其行禮。
    小夥計頂著心頭恐懼,看的嘖嘖稱奇,同時還不忘回頭看一眼老掌櫃,心頭暗道:唉,都是這般大的年紀,瞧瞧人家別提多威風了,那些平日裏不拿正眼看人的差役老爺們,見到人家都得跪下行禮,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喬多多這番心頭腹誹自然是不敢明說的,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一直認真記賬的老掌櫃好像察覺到小夥計心頭所想,冷不丁抬起頭怒罵一聲,“小王八羔子!”
    靜悄悄的客棧內,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罵,簡直就如平地裏的一道炸雷,嚇的喬多多顧不得街道上盡是京兆府的差役,“哐當”一聲關實了店門,兩步就跑回到櫃台前。
    老掌櫃見狀痛苦地微微呻吟一聲,丟給少年夥計一個嫌棄的白眼隨後開始心疼地打量起店門,“小兔崽子,這扇門要是壞了,老子非拆了你!”
    喬多多先是受驚又被老掌櫃一頓喝罵,臉色蒼白難看,委屈地一縮脖子不敢反駁,不過他也曉得老掌櫃屬於那種刀子嘴豆腐心,歇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嘀咕道:“再怎麽說我也細心伺候您這些年,您一會小王八羔子,一會又小兔崽子,感情把我罵成那不三不四的串兒了。”
    老掌櫃聞聲樂不可支,禁不住嘿嘿一笑,“龜孫子,說你兩句,你還委屈上了。”
    小夥計規規矩矩地站在櫃台前,知道老掌櫃不再氣惱,偷瞄一眼老人後扯下肩頭雪白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起台麵,同時委屈道:“得,您老還是叫我兔崽子吧,好聽點不說,最起碼輩分沒掉下去。”
    老掌櫃顯然沒有真生氣,輕輕合上賬本望著緊閉的店門,難得與小夥計獨處時不說句髒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喬多多察言觀色,立馬順杆子往上爬,“掌櫃的,您說今晚這是怎麽了,外麵怎麽全是京兆府的官差?”
    老掌櫃眼神輕蔑,老嘴一歪,鼻孔嗤氣,說出的話極為尖酸,“還不是你那天煞的孤星,薄命的小窮泥腿子鬧出的動靜。”
    少年夥計聞言眼珠一轉,他自然是曉得老人口中的天煞孤星是誰,臉上不由得一陣驚恐,喃喃結巴道:“這,這……這些人都是念哥兒招來的?”
    聽到寧念這個名字,老掌櫃破不耐煩,收起賬本和算盤一屁股坐回椅內,語氣嘲諷卻並未直接回答小夥計,“假如把這天底下的人分成兩種,一種是善人,一種是惡人,小兔崽子你想做哪種人?”
    少年夥計立時怔住,不明所以。
    片刻後,他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自然回道:“當然是做善人了,難不成還能做那十惡不赦人人喊打的惡人不成?”
    “對嘍,是個正常人都得這麽想,可那龜孫子就偏偏不一樣。”老掌櫃見喬多多能認真思索一番再回答自己的提問,顯得很是滿意,隨之端起手邊的茶盞往櫃台上輕輕一放。
    少年夥計早有準備,不知從哪提來一把銅壺,壺內茶水溫度剛好,有點燙卻又恰好入口,他一邊添茶一邊疑惑的問道:“您老是不是說錯了,念哥難道不想做好人嗎,這絕對不可能。”
    老掌櫃冷哼一聲,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直到苦而回甘的熱茶潤過喉嚨才緩緩說道:“他爹讓人太惋惜卻也讓人夠頭疼,這龜孫子隨他爹,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少年夥計關心則亂,聽的著急,忍不住插嘴,“啥意思?”
    老掌櫃被這一打岔有些氣急敗壞,罵道:“啥意思!啥意思!你個小兔崽子就不能多讀點書!”
    喬多多聞言更加委屈,“我要是去讀書,誰來伺候您老。”
    這一句話噎的老掌櫃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最後隻得歎口氣接起剛才話頭,“這龜孫子既不想做善人更不會做惡人,依我看他是想做大善人。”
    “大善人?”少年夥計忍不住嘀咕一句,可轉頭又不明白了,“善人還分大小,是善人就行唄。”
    老掌櫃知道喬多多自小與寧念一起長大話裏話外都習慣幫襯著對方,他也不在意,隻是自顧自接著嘲諷道:“想做大善人那得要有真本事,就憑他走了那點狗屎運,一時入了某位貴人的法眼,但要沒真本事,恐怕再往前走兩步就得摔個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喬多多聽得雲山霧罩,什麽貴人,什麽摔死之類的他完全聽不明白,隻不過少年夥計還是有點小機靈的,他不細琢磨老掌櫃言語中玄奧縹緲的深意,反而追問一句,“掌櫃的,您老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老掌櫃經此一問,依舊沒有回道對方,反而是看著店門尖酸刻薄喃喃自語,“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這小龜孫子本事不大,愛管閑事的心倒不少,沒轍。”
    喬多多聞言怔住,內心很是不滿,同樣也很不理解,他足足楞了好大一會這才回神,頭一次麵對老掌櫃時眼神不再唯唯諾諾,說話也底氣十足,“那是您沒見過他小時候有多苦,要沒街坊幫襯,莫說餓死,就是凍,也該凍死他好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