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源脫下白大褂，掛在了衣帽架上。
    那件白大褂上還帶著醫院裏消毒水的氣味，他猶豫了一下，把口袋裏麵剩餘半瓶的再生藥劑拿了出來。
    “爸爸？你回來了？”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急切的聲音從客廳傳來，緊接著是啪嗒啪嗒的拖鞋聲，他扭頭看去，就看到自己的女兒顧曉棠像隻輕盈的小鹿，從客廳跑到了玄關，喘了兩口氣，隨即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嗯，回來了。”顧清源的聲音不自覺放柔了許多，他彎下腰，習慣性地張開手臂。
    曉棠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進他懷裏，而是在他麵前兩步遠的地方猛地刹住了車，甚至還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苦巴巴地皺緊小臉，小巧的鼻子嫌棄地皺了起來，一隻手飛快地捂住了口鼻，另一隻手則在他與自己之間的空氣裏使勁扇動著，仿佛要驅散什麽看不見的氣息。
    “咦~爸爸你今天好難聞。”
    顧清源一怔，下意識地抬起手臂聞了聞自己的襯衫袖口，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那已經浸入衣服的刺鼻消毒水氣味。
    自己早已習慣醫院的氣味，平日回家前總會記得噴點香水，但今天他無比急迫的想要回家，剛下班就驅車趕回來，竟然忘了有這回事。
    顧清源無奈笑了一下，輕輕拍打了自己腦門一下“瞧爸爸的記性，活該被你嫌棄，等我一下，我出去散散味道再回來。”
    曉棠一聽就急了，猛地撲進他懷裏，顧清源順勢將她抱起，小姑娘就像八爪魚似的死死纏住他。
    她把臉埋在他頸間，聲音悶悶的“爸爸，我沒有嫌棄你。”
    顧清源深吸一口氣，將臉埋進女兒柔軟的發絲，聲音低沉“嗯，爸爸知道。”
    他緊緊摟著懷裏的小人，隻想沉浸在此刻的溫馨之中。
    自從妻子因潛淵症離世，他就與女兒相依為命。哪怕他是醫學界耀眼的新星，終究也無法挽回愛人的生命，而女兒，就是妻子留給他的唯一的寶物。
    也正因為他是醫生，才更懂得潛淵症的可怕，才更明白常規醫學有多麽的局限，以及人類麵對這種詭異病症時的無能為力，正如16世紀黑暗的醫學，所有血腥，愚昧的嚐試，隻為探索生命的出路，可惜，與16世紀的醫生相比，他們沒有出路。
    他用盡所有手段延續她的生命，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沉入詭異病症的深淵，直至最後開始非人化的轉變……因為她身上已經凸顯諸多非人的特征，直至下葬，他都未曾讓女兒見她最後一麵。
    女兒細軟的發絲蹭著他的下巴，帶著兒童洗發露些許的奶香味，與他身上冷冽的消毒水氣味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那顆在醫院裏始冷酷的心髒，此刻被這個小小的、溫暖的擁抱熨帖得又酸又軟。
    曉棠在他懷裏動了動，抬起小臉，認真地看著他“爸爸今天很累嗎？”
    孩子的直覺總是敏銳得驚人。
    顧青源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抱著她走到客廳沙發坐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的手一遍遍輕輕撫過女兒的脊背，感受著那蓬勃的生命力。
    就像他也活過來一般。
    “看到曉棠，就不累了。”他輕聲說，這是真心話“來，讓爸爸看看你的手。”
    顧曉棠哦了一聲，乖乖伸出了手臂。
    她的手上有些許的丘疹與紅斑，這是反trron丘疹，皮肌炎相關的罕見皮膚損害。
    沒錯。
    他的女兒也患上了罕見免疫病，抗da5皮肌炎，一類好發於東亞地區的罕見自身免疫性疾病。
    這種疾病雖然棘手，卻並非毫無希望，更何況他擁有資源和技術，而曉棠此前身體素質一直很好，他原本有信心將她治愈。
    ——如果他沒有治療過這類患者的話。
    他在察覺到自己女兒異狀之後，就已經靠著經驗與紮實的醫學理論有所猜測，立馬帶她去醫院做了檢測後，實驗室化驗顯示，抗黑色素瘤分化相關蛋白5抗體呈強陽性，肌酸激酶水平輕度升高。
    在他看到報告結果之後他就確定了免疫病的種類與治療方法，並且通過自己的關係找到了目前為止他能收集到的所有相關病例，但是他馬上就發現了一個令他膽戰心驚的事實。
    抗da5皮肌炎也存在潛淵症變體。
    凡是在最近患上抗da5皮肌炎的患者，其病情進展神速，且生存率非常堪憂。
    在得出這個結果後，他不寒而栗，他拚盡全力想要拯救女兒，卻未能控製住病情的進展。
    藥物似乎能緩解一部分症狀，卻無法真正阻止疾病的惡化。
    特發性炎症性肌病的亞型，也就是抗da5抗體陽性的皮肌炎，會引發快速進展的間質性肺病，她的病情雖然沒有發展至終末階段，但是已經初見端倪了。
    她無法劇烈運動，因為她的肺部不支持她這麽做。
    在此期間，他也以同樣的手法治療其它特發性炎症性肌病，但是這些患者的狀態與進展比他的女兒更為糟糕，幾乎發現即死亡。
    他女兒是唯一一個在病情初期的時候就被發覺並立馬開始治療的案例，這也可能是他女兒能堅持到現在的原因。
    在看到自己女兒病情一步步惡化的時候，他意識到，即便是有自己，他的女兒也終究在不久步入她妻子與他所有治療的患者後塵，於是他開始發了瘋一樣尋找解決的辦法。
    幸運且不幸的是，他成功了。
    顧清源小心打開了再生藥劑的瓶子，溫柔的看著她“來，把這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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