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冉冉的離去，這是聖女第一次在她那顆由凝起鑄造的心髒中感受到名為“不舍”的情緒。
    依依不舍？或許可以用這四個字形容她現在的心境。
    但無論有多不舍得，已經到了必須要說離別的時刻。
    聖女主動開口，臉上甚至還掛著溫柔的笑容，“我想，到了該說再見了的時候了。”
    冉冉點點頭，“是的，但恐怕再見這個詞的語境對我們現在的情況並不適用。”
    宇宙廣闊，星海無垠，以人類短暫而迅速的一生，這次分別將是她今生最後一次見到聖女。
    聖女眼睫微顫，“我會很想念你，我的……同類……”
    冉冉睜大了眼睛，此刻找回全部記憶的她才知道聖女的“同類”二字是多麽正確的對兩人關係的概括。
    正確到聖女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識到。
    而這正是無寧要將她送來這個世界的原因。
    聖女於她，就像平行世界的映照。
    正如冉冉猜想的那樣，聖女身份的最後一重秘密就是解開她記憶的最關鍵鑰匙。
    聖女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正如她也不是在她世界定義中的碳基生命。
    她和聖女一樣，是一團純粹的力量集合體。
    甚至兩者的誕生背後都有一個慘痛的故事。
    形容兩人相像，會用“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形容，但聖女就像另一個世界的她。
    除此之外，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相同，也應該是促使無寧將她送來這個世界關鍵中的關鍵——中洲同樣是一個無神的世界。
    冉冉無法想象中洲若是被恐洞意識發現，會引來怎樣鬣狗式爭奪撕咬，畢竟世界力量不算強盛的藍星已經足夠令它們瘋狂，若是換成力量充沛的中洲……
    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冉冉同樣感到疑惑，情況如此特殊的中洲，無寧是如何發現的？
    就連能在成千上萬個世界之間穿梭的恐洞意識也沒有發現中洲，無寧卻發現了……
    她想不明白，但未嚐不能理解。
    畢竟無寧已經做到了隻有恐洞意識能做到的事——將她送來中洲。
    聖女最後擁抱了冉冉。
    那是一個很緊很用力的擁抱，幾乎要將聖女整個人都拖進冉冉靈魂散發出來的虛無之中，秦思翊和洛景華看得心驚，但他們並不敢出言打擾，即便是氣音被他們壓抑著壓下。
    聖女緊緊閉著眼睛，“很高興認識你。”
    “你靈魂的味道實在是……太悲傷了……”
    聖女落下淚來，“作為同類、作為朋友，我真想勸你留下來，你會在這裏過得很好，但我知道你有無論如何也要做的事……”
    聖女緩緩鬆開手，用她那雙浸滿淚水的眼睛看著冉冉，“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冉冉立在原地，良久隻是搖了搖頭，“抱歉。”
    她沒辦法做到。
    秦思翊差點就要發作，“說個名字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嗎？要是沒有殿下的幫助，她現在壓根回不了家！”
    洛景華趕忙將人拉遠些，並強製用了定身術。
    “……好。”聖女擦去臉上的淚水，強忍著悲傷揚起一個微笑，“再也不見，同類。”
    冉冉點點頭，之後就一直默默的，直到靈體完全褪色隱去也沒有再給出任何回應。
    冰冷的空氣裏一片寂靜，隻有紛紛揚揚的雪花無聲地飄落。
    整個世界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除了親曆者，無人知曉剛剛有一個生命悄無聲息地在這個世界消失。
    洛景華遲疑地解開秦思翊身上的定身術，“……殿下？”
    “她走了嗎？”
    聖女失聲痛哭，兩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手足無措。
    秦思翊不理解，“一個連名字都不願意告訴的無情之人，根本不值得聖女為她傷心！”
    洛景華沒有反駁，隻是歎息道：“若是有人說殿下是個連名分都不願意給你的無情之人你待如何？”
    秦思翊毫不遲疑，惡狠狠道：“我會讓白虎咬斷那個人的脖子！”
    “所以啊……”洛景華看著聖女的眼睛裏滿是心疼，“現在你應該能理解了……”
    秦思翊站在原地恍惚了一會，才合上那張不願饒人的嘴。
    不多時沈晏溫幽幽轉醒，他一睜眼就看見聖女俯在他身前垂淚，眼尾透著被淚浸染過的濕潤紅色。
    “聖女大人！”他大驚，“發生何事？”
    沈晏溫的記憶停滯在冉冉的記憶開始鬆動的痛苦時刻，等到洛景華將事情經過都告知他，他臉上便出現了和秦思翊類似恍惚之色。
    “竟然一聲招呼也沒和我這個‘房東’……就這麽離開了？”
    三人不解其意，“何為房東？”
    “類似我們這邊提供洞府租賃的市客。”
    洛景華恍然大悟，好奇道：“這是沈…”意識到站在麵前的人就是沈晏溫，洛景華緊急開口，“是那位那邊的叫法嗎？”
    “正是。”
    “果然合理。”洛景華有理有據，“洞府在不修煉的凡人口中就是房子，而房子的東道主，可不就是房東！”
    秦思翊為了讓聖女盡快從情緒中走出來，此刻也十分捧洛景華的場，麵上揚起驚喜的笑。
    聖女聞言總算被轉移了些許注意力，她用一雙紅紅的眼睛看向沈晏溫，“你是如何知曉，她告訴你的麽？”
    “她的靈魂借住在我體內，想法和意識就好比暴露在天光下的書頁，一覽無餘。”沈晏溫硬著頭皮解釋，“這些東西並非是我故意要看，隻是發覺之後粗略掃上一眼，便已刻進我腦海之中了。”
    洛景華和秦思翊也聽得緊張，生怕聖女認為沈晏溫窺伺那位的想法是冒犯之舉，說到底這樣的情形若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是一定會判斷為冒犯的。
    聖女的想法，正如聖女本身，絕不可以被冒犯！
    好在聖女沒有糾結這種細枝末節，隻是期待地看著沈晏溫，“關於她的世界你還知道些什麽？”
    “她那邊的人都住在閃亮的小盒子裏，一個個盒子拚在一起，形成直入雲霄的高樓，很壯觀。”
    秦思翊看聖女聽得入迷，還是不免撇撇嘴，“直入雲霄的高樓有什麽稀奇，我們中洲多了去了。”
    “哪個宗門大家不是修建於高山之上，高聳入雲？”
    沈晏溫搖搖頭，“不一樣的，若你也能看到我腦海中冉冉留下的景象，你也會感到震撼的。”
    “何況，那個世界的人不像我們修道之人，有移山填海的大能，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隻靠他們的雙手創造。”
    聖女卻是沒錯過這番話裏的另一個重點，“冉冉？”
    “對，冉冉。”沈晏溫微笑道：“那個世界的人是這麽稱呼她的。”
    秦思翊才要替聖女生氣，就看見聖女的臉頰上又淌下淚來。
    “殿下！”
    聖女隻是擺擺手，“沒事，不用擔心我，我隻是突然明白了…”
    “她為什麽要說抱歉。”
    長久的寂靜，聖女再次開口。
    “沈晏溫？”
    “在。”
    “你可願留在我身邊，為我講更多那個世界的見聞？”
    “……”
    沈晏溫向著聖女行了一禮。
    “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