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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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家人多,午飯擺了兩張矮桌,男女分坐。
    因為辦喜事還剩了些雞肉豬肉,趁新鮮都做了,飯菜顯得很是豐盛。
    耀哥兒吃得滿嘴是油,問蕭野:“四舅,你什麽時候娶媳婦?我還想吃席。”
    蕭野端著碗笑:“等著吧。”
    三位嫂子都生得如花似玉,他也要給自己找個好看的媳婦,寧缺毋濫。
    女眷這邊就安靜多了,佟穗坐在柳初、林凝芳中間,默默地夾著麵前的菜。
    有蕭老爺子在旁桌鎮著,賀氏沒再陰陽怪氣地找茬,隻把一雙筷子舞得飛快,專挑肉吃。
    蕭玉蟬也是一樣的吃相,不過她除了給自己挑肉,還要照顧坐在身邊的耀哥兒。
    柳初看看女兒,試著去夾一塊兒肉。
    筷子才伸過去,賀氏的視線就投過來了,銳如猛禽,柳初心一驚,像被燙了一樣改變方向,幫女兒夾了一根酸白菜。
    蕭姑母看不過去,連著給綿綿夾了三塊兒肉,再招呼三個侄媳婦:“快多吃點,瞧你們三個,一個比一個苗條。”
    柳初笑笑,林凝芳神色淡漠,依然隻挑素菜吃。
    佟穗瞥眼一圈的碗筷,給自己夾了一塊兒肉。
    佟家日子再窮,因為是獵戶,還是會經常吃頓葷的,家裏也沒有重男輕女的習慣,有肉大家一起分著吃。
    佟穗不是饞,隻是不想一開始就順了賀氏的意思,默認自己就不該吃肉。
    她不管柳初、林凝芳怎麽想,她以後肯定會承擔自己該做的差事,跟賀氏母女差不多的差事,既然出一樣的力,賀氏母女可以吃的,她便也能吃,且吃得心安理得。
    眼瞧著佟穗臉不紅心不跳地夾了肉,賀氏笑了,朝著男人那桌誇道:“還是阿滿大方,一點都不認生,不像柳兒跟凝芳,嫁過來這麽久了,吃菜還得我們勸著,客客氣氣的。”
    明著是誇佟穗,其實是在暗指新媳婦厚臉皮。
    老爺子蕭穆仿佛沒聽見,繼續吃自己的。
    蕭守義瞪了妻子一眼。
    蕭縝見佟穗坐姿端正,神色並無異樣,也就收了視線。
    飯後,因為蕭姑母也在幫忙收拾碗筷,佟穗便與柳初一起留了下來。
    蕭玉蟬盯著林凝芳翩然離去的身影,對佟穗道:“二嫂你看看,三嫂還把自己當相府千金呢,我哥哪是娶的媳婦,分明是請了尊菩薩回家。”
    佟穗沒應聲,把手裏的碗筷放在灶台上。
    賀氏立即把最方便刷碗的地方讓了出來。
    沒想到佟穗一轉身就去擦桌子了。
    兩張桌子,她跟蕭姑母一人一張,擦完了,蕭姑母遞了佟穗一個眼色,再對賀氏道:“等會兒我們就回鎮上了,我再跟阿滿說說貼己話。”
    說完,蕭姑母帶著佟穗走了。
    佟穗跨出灶房時,蕭玉蟬正臉笑嘴甜地將刷碗布塞進柳初手中,而柳初隻是默默接過,半點猶豫或不滿的情緒都沒露出來。
    蕭姑母也看見了,來到東院後,蕭姑母歎口氣,低聲對佟穗道:“有些話其實我不該說,說了有挑撥你們關係的嫌疑,隻是你婆婆走得早,往後東院這邊全靠你跟你大嫂操持,你大嫂性子太軟,別人讓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提醒了也不管用,現在你進門了,我就盼著你硬氣點。”
    佟穗:“姑母是為我們好,我明白的。”
    蕭姑母:“按理說,老二他們哥四個都是我侄子,我對他們應該都是一般好,可我大哥大嫂先後沒了,老二老四成了沒爹娘疼的孩子,那我肯定會更心疼他們一點。
    他們都是爺們,做嬸子的不會直接欺負到侄子頭上,卻又惦記著占便宜,可不就針對你們倆妯娌了。”
    “我在這兒的時候能幫就幫,我走之後,隻能靠你自己應對,老二他們打仗種地都是好手,家裏這種瑣事反倒不好攙和,畢竟那邊是長輩,包括老爺子,哪有當公公的天天給兒媳婦講規矩的,除非鬧大了他才會管一管。”
    佟穗點頭:“我懂,姑母放心吧。”
    蕭姑母又問了問小兩口相處的如何,估摸著灶房那邊應該都忙完了,蕭姑母才帶著佟穗回了中院。
    蕭姑父家在南邊的鎮子上,離靈水村有六裏地,不算遠,夫妻倆走著來,如今又要走回去。
    “阿滿,你姑母跟你說啥了?”
    老爺子回房後,賀氏隨意地問道。
    佟穗看眼蕭縝,垂眸道:“姑母囑咐我好好跟著二爺過日子。”
    賀氏哼了哼,轉過身往西院去了,一邊走一邊揉著腰念叨:“唉,年紀大了,刷幾隻碗都腰酸背痛,別人家婆婆都有兒媳婦孝敬,我沒那個命啊。”
    蕭延尷尬地看向林凝芳。
    林凝芳望著蕭姑母夫妻遠去的背影,等賀氏不見了,她才朝西院走去。
    蕭延朝蕭縝等人笑笑,大步跟了上去。
    蕭野嗤道:“三哥隻要閑著,肯定要黏在三嫂身邊,寸步不離的。”
    蕭涉也很瞧不上三哥這樣,看著蕭縝道:“二哥,咱們去山裏吧,待了好幾天了,我手癢。”
    蕭縝:“你們去吧,我歇兩天。”
    蕭野:“……”
    不過二哥剛剛成親,跟三哥的情況不一樣,能夠理解。
    蕭縝帶佟穗回了東廂房。
    佟穗是真的有些累了,底下也隱隱不適,即便看不見,也知道他比那男的小瓷人壯碩多了。
    見蕭縝落下門閂,瞧著要歇晌的意思,佟穗從被卷裏翻出兩個枕頭。
    天氣暖和,歇晌而已,不蓋被子也行。
    她背著他躺下。
    蕭縝仰麵躺著,過了一刻鍾左右,他轉個身,手臂搭在了佟穗腰上。
    佟穗本來就在防著他,這下子全身都繃緊了,搶在男人做更多舉動之前小聲道:“我困了。”
    就算不困,白天做那個也不合適。
    短暫的沉默後,身後那人道:“抱一會兒,沒別的意思。”
    佟穗:“……嗯。”
    蕭縝就貼了上來,手臂紋絲不動,語氣平穩:“會不會冷?”
    佟穗搖頭。
    蕭縝不再說話,抱一會兒就鬆開了。
    佟穗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等她睡醒,窗外天都暗了,身上蓋著被子。
    她往後看看,蕭縝不在,再看門板,合著,居然落著閂。
    佟穗愣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蕭縝應該是在出去後,利用細樹枝或其他東西插進門縫,一點一點將門閂給撥上了。
    他也怕有人會趁她睡著偷闖進來嗎?
    窗外忽然傳來孩子們喊二叔、二舅的聲音。
    蕭縝:“回來了,今天先生都教了什麽?”
    耀哥兒不想提這個,跑了,綿綿乖乖地答話,答完問:“二叔,我娘呢?”
    蕭縝:“在幫忙做飯。”
    談話至此結束,綿綿應該是回上房了。
    佟穗一邊聽一邊疊好被子,下炕後先打開門閂,再去洗漱架前洗臉。
    她梳頭時,蕭縝進來了。
    佟穗想探探他的態度,故作疑惑地問:“之前你說我們跟二嬸她們輪流做飯,明天該我們,怎麽今天大嫂還要去?”
    蕭縝看她一眼,沒什麽特別情緒地道:“二嬸喊她了。”
    佟穗:“以前輪到大嫂的天數,二嬸會去幫忙嗎?”
    蕭縝:“不會。”
    佟穗:“那豈不是二嬸一直在占大嫂的便宜?”
    蕭縝:“嗯。”
    佟穗咬了咬唇,放下梳子道:“要是沒定輪著來的規矩,她是長輩,每天都讓我去幫忙做飯也沒什麽,可既然定了這規矩,大家就該一致遵守,你說是不是?”
    蕭縝:“是,一開始就是大嫂受累最多,祖父才定了這規矩,讓兩邊輪著來。”
    佟穗:“既然是祖父定的,那我就聽祖父的,不該我的日子,二嬸喊我我也不去。”
    蕭縝:“就怕你跟大嫂一樣臉皮薄,不好意思拒絕。”
    佟穗:“跟臉皮薄厚沒關係,我隻講規矩。”
    夫妻倆正聊著,阿福來了,在窗外道:“二爺,二太太,我把曬幹的衣服拿過來了,其他的還要再晾晾。”
    “一聲”
    二太太先把佟穗的臉喊紅了,土生土長的鄉下姑娘,真不習慣這種大戶人家的稱呼。
    蕭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紅撲撲的臉。
    佟穗去外麵見阿福。
    阿福抱著幾件疊好的衣裳,都是昨晚新婚夫妻換下來的單衣裏衣。
    佟穗接過來時,注意到阿福紅通通的手背與手指,一看就是冬天長過凍瘡的,哪怕天暖了也沒有徹底痊愈。
    佟穗前幾年也長過,兵荒馬亂根本沒機會也沒有錢去買麵脂或油膏,直到戰亂結束才又有條件講究這個。
    蕭家人多,阿福負責洗老爺子跟大房這邊的一堆衣裳,沾水太久,即便用了麵霜多半也不管用。
    阿福察覺到二太太的視線,再看看自己的手,笑道:“二太太別擔心,我有油膏的,每天都塗呢。”
    油膏是用豬胰與藥油混合製成的,賣相不佳,比均勻細膩的麵脂便宜,鄉下百姓常用。
    雖然洗衣辛苦,可阿福已經很知足了,要不是蕭家收留了她願意給她一份差事,她早已橫死街頭。
    而且老爺子心善,以前賀氏還想把刷碗筷的活計也都分給她與阿真,老爺子瞧見她們手上的裂口,叫她們隻管打掃院子、洗衣,不用管灶房的事。
    晚飯簡單多了,一大鍋苞米粥,再把晌午的剩菜熱一熱。
    蕭穆年紀大身子骨卻硬朗,飯量也大,光喝粥根本喝不飽。
    蕭守義叔侄幾個也是一樣的,蕭守義瞧出老爺子不太高興,歪頭數落賀氏:“怎麽沒烙幾張餅?”
    賀氏自有道理:“這麽多剩菜,我以為光吃菜就夠飽了。”
    蕭守義沉著臉。
    賀氏賠笑道:“行了,明天多做點,反正烙餅能放,柳兒阿滿,你們直接做三天的量。”
    柳初哎了聲,佟穗也點點頭。
    賀氏得意地跟女兒對個眼色。
    蕭玉蟬也很高興,做餅可比蒸飯煮粥費事多了,又要揉麵又要擀,烙的時候還要翻個,忙完一通鐵定腰酸。
    男人們吃得快,放下碗筷先出去了。
    佟穗端著碗,見柳初吃好了,她喝完最後一口,十分自然地按下柳初想要幫忙收拾碗的手,虛心道:“大嫂,我廚藝不太好,你先教教我怎麽烙餅吧?”
    柳初笑道:“好啊。”
    佟穗:“那行,咱們回去說,你給我細細講講。”
    她也不去看賀氏母女是何臉色,拉起柳初就走了,綿綿見了,高興地跟在兩人身後。
    賀氏、蕭玉蟬大眼瞪小眼,林凝芳則多看了佟穗一眼。
    東院上房,柳初請佟穗坐到炕上,真要傳授弟妹做飯的技巧。
    佟穗笑道:“大嫂別急,綿綿,你去跟二叔說一聲,告訴他我等會兒再回去。”
    綿綿就出去了。
    佟穗這才低聲對柳初道:“大嫂,普通飯菜我都會,隻是不想你留在那邊幫忙刷碗才拉你回來的。”
    柳初愣住了。
    佟穗不相信這世上真有心甘情願被他人壓榨的老實人,無非是為著各種原因寧願委屈自己罷了。
    佟穗也不想給柳初講什麽自己要硬氣的話,蕭姑母肯定都說過,她隻道:“大嫂,我知道你勤快又熱心腸,可我是個懶的,該我做的我盡心完成,不該我做的,除非實在沒辦法了,那我真的不想做。
    你看,今天該二嬸他們做飯洗碗,你我歇著那是符合規矩,可你去了,我卻沒去,豈不是顯得我又懶又不孝順二嬸?”
    柳初臉色大變,急著解釋道:“弟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到這層!”
    她是個寡婦,一個沒能給丈夫留下傳宗香火的寡婦,蕭家不用她種地不用她洗衣,她跟別人家的媳婦比起來簡直就像個吃閑飯的。
    這樣的世道,蕭家為何要留著一個白吃飯的?
    為了讓自己顯得更有用,柳初才會明知道賀氏的心思卻甘願配合。
    她用辛苦換心裏的踏實,這是她自己的事,沒影響別人。
    如今不一樣了,她多了一個同房的弟妹,如佟穗所說,她再那麽做,會給賀氏挑刺佟穗的借口。
    “弟妹,你放心,我以後肯定按規矩來,再也不會壞規矩!”
    柳初像是犯了滔天大錯,恨不得對天發誓給佟穗看。
    佟穗笑道:“大嫂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那明早咱們何時起來開工?”
    柳初目光溫柔:“你剛成親,多睡一會兒吧,差不多了我再叫你,反正我都習慣一個人做飯了。”
    佟穗挑眉:“被祖父知道,豈不是要誤會我故意偷懶?”
    柳初:“……”
    佟穗沒再逗她,得了起床的時辰,見外麵天色已黑,綿綿也回來了,她便告辭了。
    來到東廂,發現蕭縝坐在堂屋的北鍋這邊,鍋裏燒著水,邊緣已經浮現一圈小氣泡,即將沸騰之勢。
    春暖後大家都直接喝涼水,燒水的話,隻能是為了洗澡。
    佟穗紅著臉去了北屋。
    一陣腳步聲後,那人隔著門簾提醒她:“南屋那邊兌好水了,你先洗?”
    佟穗蚊呐似的應了聲。
    翻出替換的裏衣單衣,佟穗挑開門簾,目不斜視地穿堂而過。
    南屋裏燃著一盞油燈,屋子中間擺著一個嶄新的簡樸浴桶,不大,一次隻能洗一個人。
    佟穗看了兩眼,回身把門關上了。
    她臉皮確實不厚,做不到新婚第一天就放夫君進來看她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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