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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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畫店的主人姓陶名進。
    陶進原本與父母妻兒住在縣城,靠著祖蔭家境頗為殷實,開一家字畫店也為風雅,不為營生。
    後來他的父母死於戰亂,縣城的大宅成了陶進的傷心地,他便帶著妻兒回了長平鎮的老家。
    陶進是個落魄秀才,幹不了種地的苦力活,也沒有其他本事,雖然家有藏銀,可人總不能天天無所事事,為了找點事幹,他在鎮上重新開起字畫店來,有人買他便賣,無人問津他也不甚在意。
    私心裏,陶進有些瞧不上鎮上的布衣百姓,大多數人連書都沒讀過,別說家裏窮,就是有錢大概也不會花在字畫上。
    他對蕭縝三人便是這種清高且敷衍的態度。
    可陶進怎麽也沒料到,他會在這個小小的長平鎮,在一張普普通通的畫紙上,看見一幅畫工比自己那位愛畫如命的亡父還要細膩入微、逼真傳神之作。
    陶進才幹平平,但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他鑒賞畫作的眼力還是有的。
    蕭縝、佟穗都知道他欣賞的是林凝芳的畫工,蕭涉不知,陶進看得越久,蕭涉就越生氣,憨憨地問兄長:“二哥,你都不給我們看二嫂的畫,怎麽不管管這人?”
    佟穗:“……”
    蕭縝給蕭涉兩錢銀子,讓他先去給老爺子買酒:“上次買是這個價,你先問問掌櫃現在賣多少,超過兩錢就說不要了,回來找我。”
    蕭涉:“不要怎麽行,祖父就愛喝酒。”
    佟穗笑道:“掌櫃著急賣酒的話,見你要走可能就願意兩錢賣你了,他真不肯降價賣,等會兒l我再出麵去買。”
    蕭涉恍然大悟,對著佟穗笑:“還是二嫂聰明。”
    蕭縝:“……收好銀子,仔細被人偷了。”
    蕭涉眼睛一瞪:“誰敢偷我,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十八歲的蕭家五爺,跟三個哥哥一樣都是身超八尺的健碩男兒l,佟穗想,雖然這位小叔很憨,但衝著這身板氣勢應該也沒有人敢欺負他。
    蕭涉走後,陶進終於放下了那幅畫,神色不複之前的敷衍,十分鄭重地問:“兩位客官,不知此畫乃是何人所作?”
    蕭縝麵不改色道:“一位隱士,與我妻略有交情,故贈此圖為禮。”
    佟穗下意識地點點頭。
    夫妻倆配合得天衣無縫,陶進完全沒有任何懷疑,隻激動道:“敢問這位隱士居在何處?”
    蕭縝:“既是隱士,自然不喜受俗世所擾,恕我不能相告。”
    陶進麵露失望,隨即搖搖頭,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實乃我家中有一憾事,曾遍求城內擅畫之人皆無功而返,今日見到高人畫作,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時心急在二位麵前失了禮數。”
    說完,他退後一步,朝夫妻倆行禮賠罪:“事關家父生前遺願,若二位能引我去拜見那位高人,陶某定有重謝。”
    蕭縝看眼佟穗,問:“敢問令尊遺願是?”
    陶進歎息一聲:“二位稍等(),我去去就來。
    他走了?()_[((),蕭縝低聲對佟穗道:“三弟妹連家裏人都見得少,想必更不願意見外人,不如先瞞下。”
    佟穗明白。
    稍頃,陶進回來了,手裏捧著一個深色的畫匣。
    而他沉痛的表情,差點讓佟穗誤會他捧著的是他亡父的骨灰。
    陶進將畫匣放在櫃台上,打開,取出一幅卷起來的畫軸,再珍之重之地展開在旁邊的櫃台上。
    佟穗隨著蕭縝低頭看去,最先看見的竟是一道道裂痕,叫人暫且忽略了畫的內容。
    陶進小心翼翼地觸碰此畫一處完整的部分,聲音悲痛地為兩人解釋:
    “家父是名舉人,年輕時進京赴考屢試不第,後徹底死了入仕之心,醉心丹青。”
    “家父曾言,他天分不高,畫了二十多年,隻一幅《撲蝶》或可傳世,為其揚名。”
    “為此,家父對這幅《撲蝶》愛若性命,平時藏於匣中,隻在雅客登門時才取出展示。”
    “六年前縣城第一次被破,敵兵衝入城內作亂,搶到我家裏時,家父不顧金銀隻衝進書房護著這幅畫,偏他越是如此,敵兵越以為匣子裏麵藏的是貴重之物,他們先是用刀廢了家父的雙手,打開匣子發現隻有一幅畫,惱羞成怒將這畫撕得四分五裂。”
    “敵兵退後,家父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因此畫被毀,而雙手被廢的他再也不可能畫出堪比此畫之圖,心灰意懶不久便撒手人寰。
    臨走之前,他留下遺願,讓我尋找名師重新臨摹此畫,令其可完完整整地傳於後世。”
    隨著陶進的敘說,佟穗也在細細打量這幅“撲蝶”
    。
    上麵畫著一位探身撲蝶的小姐、一個翹首看著的丫鬟、一簇牡丹花叢以及一隻落在花蕊上的彩蝶。
    佟穗並不懂賞花之道,可她分得出好看、難看。
    此圖裏麵的人、花、蝶全部栩栩如生,她甚至能看出小姐自信能成功撲蝶而微笑上揚的唇角,看出丫鬟眼中的緊張與期待,看出這朵牡丹被豔陽曬得有些發蔫,看出那隻蝴蝶已經察覺了危險即將振翅飛離。
    蕭縝看著貫穿其中沾合而成的裂縫,道:“此圖毀了,確實可惜。”
    陶進再次行禮:“懇請二位看在家父的情麵上,為我引薦那位高人。”
    蕭縝:“引薦實在不便,陶掌櫃若信得過我,我可將此圖帶去給她,今日日落之前必當給你一個答複。”
    陶進大喜過望:“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此圖損成這樣,流到外麵無異於一張廢紙,我自然信得過二位。”
    說完,陶進又去了一次後宅,返回後將一隻畫箱交給二人:“這箱子裏有畫筆、顏料、畫紙各一套,如果高人不願浪費心力臨摹家父拙作或是力有不逮,此箱便算我為這緣分贈與高人的一份薄禮,倘若高人能助我完成家父遺願,拿到畫後,我另有謝禮奉上。”
    畫箱頗有份量,蕭縝接了過來,再把裝裱佟穗那幅畫所需的銅錢遞給陶進。
    ()陶進連連擺手:“今日能遇到二位已是我的福運,就此結個交情,我為友人裱畫又怎能收取費用呢。”
    說什麽都不肯收。
    跟《撲蝶》那畫的意義比,裝裱所需確實微不足道。
    蕭縝不再堅持,表明會盡力在隱士麵前為其美言,隨後帶著佟穗離開了陶家的字畫店。
    日上三竿之際,陽光正好,為這遠不如以前繁華的中央大街多添了幾分暖意。
    佟穗挨著蕭縝,小聲感慨道:“沒想到竟有人愛畫愛到這個地步。”
    蕭縝:“既是愛畫,也是愛名,生前無人賞識,盼著在後世能遇到伯樂。”
    佟穗:“可我覺得他這圖畫得特別好,怎麽沒有傳出名氣去?”
    蕭縝看她一眼,問:“你是不是覺得家裏那兩匹騾子很好?”
    佟穗點頭,當然好了,膘肥體健毛發油亮,性情還溫順,誰都給騎。
    蕭縝:“軍營裏隨便挑兩匹戰馬出來都比那兩匹騾子強,能被達官貴人圈養的良駒又遠勝軍營裏的戰馬,良駒之間亦有高下之分,真正的千裏馬甚至隻有帝王才能擁有。
    天下文人多不勝數,每個都會畫幾幅,可隻有少數幾人能被推崇為大家。”
    佟穗思索片刻,懂了,陶父的畫放在縣城或許小有名氣,放到府城可能就淪為平庸了。
    陶父這人顯然不甘心,覺得自己隻是時運不濟。
    無論如何,一個人寧可冒性命之險也要保住自己的畫,這份愛畫之心都令人動容。
    “不知道三弟妹是否願意幫忙。”
    她自言自語地道。
    蕭縝:“難說,或許在她眼裏這畫根本不值得流傳後世。”
    佟穗:“……”
    兩人在半路遇到了提著酒壇往回走的蕭涉,鶴立雞群的健壯兒l郎走路帶風,路過的百姓都要看上幾眼。
    蕭涉瞧著很高興,遠遠就道:“二哥,酒價還是兩錢一壇,賣酒的看我跟你長得像,問我是不是蕭千戶家的孫子,我說是,他居然給我便宜了十文!”
    那喜氣,跟小孩子過年得了壓歲錢一樣。
    佟穗掃眼這對兒l堂兄弟,身形確實相似,五官容貌最多有兩分像。
    蕭涉要把省下的十文錢交給兄長。
    蕭縝:“你拿著吧,隨便給自己買點什麽。”
    蕭涉摸摸頭,最近除了騾子,他好像沒啥要買的。
    佟穗忽然記起蕭玉蟬的囑咐,問蕭縝的意思。
    老爺子給的錢本就留有富餘,不多,卻足夠買些炒瓜子類的零嘴。
    三人又去了炒貨店,一樣的炒瓜子,蕭縝讓掌櫃分成四包,二嬸母女與佟穗三妯娌分別一份。
    炒貨店旁邊是家繡品店。
    蕭縝朝小妻子使個眼色。
    佟穗搖搖頭。
    蕭縝:“省下的裝裱費應該夠你買一樣。”
    佟穗瞥眼跑去一家茶水鋪子外聽裏麵說書的蕭涉,低聲道:“祖父給的,裱畫還算是正經用途,買這種,萬一五弟回去說漏嘴,二嬸她們可能要說閑話。”
    蕭縝:“動作快點,他看不見。”
    佟穗做不來這種事,幹脆跑到蕭涉身邊,跟他一起聽。
    蕭縝隻好叫上兩人回姑母家。
    蕭姑母要留小輩們在家裏吃午飯,蕭縝提起陶進所托,想早點辦妥此事,《撲蝶》圖雖然毀了,依然是陶家的珍惜之物,現在在他們手裏,陶進的心肯定懸著。
    蕭姑母:“行吧,那下午過來的時候再來姑母這邊待會兒l。”
    蕭縝應下,將添置的所有東西都放上騾車,依然讓弟弟趕車,他與佟穗坐後麵。
    忌憚路口的流民,這次佟穗主動挨著蕭縝坐的。
    順順利利地出了鎮子,蕭涉又開始唱曲,還是那首姑娘惦記情郎。
    聽到叫人羞的地方,佟穗尷尬地往前路看,搭在腿上的右手卻突然被旁邊的人抓到兩人中間,悄悄握著。
    佟穗紅著臉往外掙,他越攥越緊,連蕭涉回頭跟他們說話時都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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