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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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知縣老爺的解決辦法,孫典準備回村了,問蕭縝叔侄:“你們走不走?”
    蕭守義道:“我們再去趟齊家,你先回吧。”
    孫典便騎上騾子先行一步。
    蕭縝叔侄步行前往齊家。
    蕭守義:“知縣讓統計田地,不知是要拿出來分給流民,還是……”
    去年太平下來後,這位新上任的劉知縣也讓各村裏正統計本村無主之地、屋舍,不許百姓親戚私占,後來有風聲傳出來,說劉知縣將一部分田地賣給了豪紳大戶,卻不知賣得的銀子是劉知縣自己貪了,還是上繳了國庫。
    蕭縝也沒有答案,全要看劉知縣的膽子究竟有多肥。
    叔侄倆很快就到了齊家。
    賀氏、蕭玉蟬與齊一嫂剛做好午飯,眾人圍著一張桌吃了起來。
    眼看要吃完了,賀氏瞅瞅齊一嫂,問:“這喪事究竟怎麽辦,還是你定吧,玉蟬年紀小不懂事,做啥都沒個章程。”
    齊一嫂睫毛一眨,落下一對兒淚珠,放下碗拭淚道:“三弟沒的時候,我爹就說過,說他不定什麽時候也走了,喪事辦不辦都行,好歹有副棺材安葬,怕日後我們沒條件準備,我爹提前把他跟娘的棺材買回來了,都在廂房擺著。”
    賀氏看向丈夫。
    蕭守義瞅瞅廂房,歎道:“棺材都買了,咱就了了親家的心願,好好葬了吧,隻是這幾天正趕上春耕,兩邊都趕著種地,就不再去鎮上買新棺材了,讓親家公親家母合葬,你大嫂他們娘仨合葬,黃泉路上都有個伴,誰也不用孤零零的。”
    即便是這種葬法,齊家五口也絕對是昨晚遇害的村民當中葬得最體麵的。
    齊一嫂默默點頭。
    她一個女人帶著倆幼齡孩子,無論收屍、抬棺還是挖墳都做不來,隻能麻煩蕭家,蕭家肯幫忙她已經非常滿足,絕不會再多提要求。
    就在這時,張茂德來了,身邊跟著捧著筆墨的孫子張超。
    打過招呼,張茂德解釋道:“我奉縣老爺的命要統計村裏無主的田地……”
    齊一嫂、蕭玉蟬幾乎同時叫嚷起來:“我們家還有男丁啊,人也沒死絕,怎麽就算無主了?”
    說完,兩人分別抓住齊耀、齊旭推到張茂德麵前。
    張茂德苦笑:“我還能不知道你們家的情況?別急別急,田地的事跟你們家無關,我是順便問問你們準備怎麽安葬齊秀才他們。”
    蕭玉蟬瞬間放鬆下來,齊一嫂也冷靜了,將他們剛剛商量好的法子告知張茂德。
    張茂德欽佩蕭家的仁義,對蕭守義道:“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先去別家了。”
    也沒讓他們送,祖孫倆快步離去。
    女人們留在家裏給五位死者準備入殮的衣裳,蕭守義、蕭延、蕭縝趕著騾車去村邊拉回屍體。
    漸漸有些村民聚集了過來,看著蕭家爺仨陸續將五具屍體放入兩副大棺材中——齊家有些家底,齊老秀才又
    講究這個,預備的棺材都是大棺。
    “還是老爺子有先見之明啊。”
    “那也得有親戚樂意幫忙才行,就說王家,親舅舅趕過來也就是哭了兩場,然後就同意火葬了。”
    “所以說蕭家仁義,鄉親們遇險他們第一時間衝過來救援,親戚們有難他們也都給照顧,之前你們還說玉蟬這兒媳婦太刁,現在瞧瞧,沒有玉蟬,齊家這兩口棺材再好都可能派不上用場。”
    在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中,蕭守義趕著騾車拉著棺材走在前麵,蕭縝、蕭延一人拿把挖墳用的鐵鍬,賀氏等婦孺跟在騾車後哭喪,緩緩地朝鬆樹村的墳地走去。
    快出村子時,張文功提著鐵鍬追了上來,最後四個男人悶頭挖了兩個墳坑,合力將棺材放了下去。
    村子裏,張茂德將統計好的田地單子交給了知縣劉英。
    劉英細細看過,皺眉問:“才六十一畝?”
    張茂德流淚道:“我們村窮,熬過先前的戰亂,十九家空戶還能湊出六十一畝,真的不少了。”
    劉英眉頭緊鎖,對著單子自言自語道:“兩千流民,約五六百戶,一戶給兩畝地,那也得一千多畝……”
    念叨著念叨著,對上張茂德探究的視線,劉英哼了聲,帶上那兩百民壯浩浩蕩蕩地回城了。
    張茂德恭恭敬敬地將人送出村子,再看向附近的田地,一行濁淚又滾落下來。
    流民害死了村裏的百姓,到頭來還要把死去村民的田地分給外來的流民。
    冤啊,何其冤!
    重新回到齊家,蕭延已經累得不想說話,就想躺在自家騾車上,趕緊離開這破地方。
    蕭縝倒是沒有表現出來疲憊,隻是他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別說齊一嫂了,蕭守義、賀氏都慚愧因為自家的親事勞累侄子跑東跑西。
    齊一嫂看出他們的去意,咬咬唇,忽然對蕭玉蟬道:“弟妹,爹他們都沒了,你們也不知道啥時候還有空再過來,趁著蕭叔嬸子都在,咱們,咱們把家分了吧?”
    坐在門檻上的蕭延瞅瞅外甥,再看齊一嫂時就帶了幾分狠:“你想怎麽分?”
    齊一嫂低著頭,扶著兒子齊旭的肩膀道:“我們孤兒寡母,手裏田地再多都種不來,所以我想著,積蓄咱們平分,至於那一十畝地,分十五畝給耀哥兒,他有外祖父舅舅們幫忙,才不會糟蹋田地。
    當然,這隻是親兄弟明算賬,家分了,他們還是兄弟,骨血親情斷不了的。”
    蕭延聽了,繼續靠著門楞閉目養神。
    蕭玉蟬反對道:“不行,地也平分,咱們兩房一人十畝,我們不能占你們的便宜。”
    齊家都落到這番光景了,蕭玉蟬不想再貪什麽。
    齊一嫂搖頭,眼淚一串串地掉:“你們十五畝地,這房子就給我們吧,還有,我,光靠我自己守不住這個家,我得招個男人進門,我對不起旭哥兒他爹,對不起咱爹咱娘,實在沒有臉再分更多的地。”
    村裏有個鰥夫一直對她有意,也
    來提過親,被看重規矩的公公罵退了。
    齊一嫂也不是很喜歡對方,奈何眼下村裏實在太亂,今晚她若不請那人過來鎮著,就敢有趁亂行凶的畜牲來爬牆,一個,甚至好幾個。
    現在擺在齊一嫂麵前的有三條路,一是扒著蕭玉蟬賴上蕭家,一是去投奔一貧如洗的娘家,三是找個還算靠譜的男人。
    齊一嫂不想麻煩別人,寧可舍出這副身子。
    堂屋一時沉默下來,隻剩齊一嫂的哭聲。
    蕭守義叔侄能理解齊一嫂麵臨的處境,賀氏母女也能理解齊一嫂的無奈之舉。
    蕭玉蟬抱住齊一嫂拍了拍:“好,就按你說的這麽分,不管你改嫁誰,告訴他,有旭哥兒蘭姐兒在一日,你們娘仨跟我們蕭家就是一日的親戚,他若欺負你,我一定會為你撐腰。
    ()”
    齊一嫂哭得更凶了。
    哭過之後,齊一嫂把張茂德父子請過來做見證,立下字據將齊家的十五畝地改記在了齊耀名下。
    這是那十五畝地的種子,你們一並拿去吧。
    ?()_[(()”
    靈水村,蕭家。
    阿福、阿真回來後,有人陪著給柳初、林凝芳壯膽,佟穗也就不必時時都待在房頂。
    到了晌午,柳初帶著阿福阿真去地裏送飯,佟穗又爬了上來,然後就看到了西邊遠地的一處濃煙滾滾。
    鬆樹村?這麽大的煙,難道又出事了?
    柳初三人回來時,佟穗還在對著那煙憂心忡忡,怕蕭縝在外遇到麻煩。
    柳初喊她:“阿滿,下來吧,上麵太曬了。”
    佟穗:“我再待會兒,興許能看到一爺他們回來。”
    可是又等了半個時辰,也沒看到一輛騾車的影子。
    佟穗悻悻地回到下麵,柳初還在中院這邊等她,低聲道:“我去送飯的時候,聽見孫典在跟他家裏人說鬆樹村的事,說是知縣老爺到了後,直接把那些流民斬首了,那煙就是在燒人。”
    佟穗突然想吐。
    柳初發現西邊的黑煙時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沒多看也就沒這麽大的反應,這會兒扶住佟穗,輕輕地幫她順著背。
    佟穗:“我沒事,大嫂快去休息吧,等下還要做明天的餡兒餅。”
    家裏羊肉多,要做的份量也多,做餡兒餅是最省事的,隻要管飽,男人們也別嫌膩了。
    歇完晌,柳初、林凝芳都過來了,少了賀氏母女又多了七張嘴,為了幫兩個嫂子減輕負擔,林凝芳這個相府千金也跟著學會了捏餡兒餅,就是手生,速度還提不上來。
    三妯娌忙得忘了時間,不知過去多久,西院外突然傳來蕭延的聲音:“老五,我們回來了!”
    三妯娌都是一愣,蕭涉根本不在家,蕭延不知道?
    還是佟穗最先反應過來,看向林凝芳。
    林凝芳垂眸。
    柳初也知道她不待見蕭延,沒敢亂打趣。
    佟穗手上都是麵,揚聲喊看守東院的阿福:“你去給三爺
    ()他們開門。
    ()”
    阿福高興地跑向後院。
    大門打開,蕭延牽著騾車往裏走,蕭縝等人跟在後頭。
    佟穗一邊繼續擀麵一邊朝賀氏招呼道:一嬸,你們回來啦,都忙完了嗎??()?[()”
    賀氏精神還行:“忙完了,你們先弄,我跟玉蟬洗個手就過來。”
    瞧見坐在佟穗身邊的林凝芳,賀氏特意多盯了一會兒兒媳婦的手才走向西院。
    蕭延也是第一次見林凝芳做吃食,稀奇得不行,回頭對蕭縝道:“一哥你拴下騾子,我去洗個手。”
    蕭縝默許了。
    蕭守義卻叫住兒子,沉聲道:“洗什麽手,趕緊去拿鎬頭,跟我去種地。”
    蕭延苦下臉:“在那邊挖了兩個大坑,眼瞅著日頭也快落山了,今天就不用去地裏了吧?”
    蕭守義:“你祖父一把年紀在地裏忙了大半天都沒叫累,你挖點土就不行了?少囉嗦,快去!”
    這是親爹,蕭延再不滿也得忍,憋屈地走向放耕具的棚子。
    蕭縝隨口道:“拿三把。”
    蕭守義:“老一你不用去,你都連著兩晚沒睡好了。”
    蕭縝:“今天還好,整個上午都歇著。”
    蕭守義立即拿侄子的話去數落兒子:“看看你一哥,再看看你!”
    蕭延:“……”
    蕭縝也頗為無奈,拴好騾子,他朝堂屋那邊看去,恰好捕捉到小妻子匆匆收回視線低頭做事的瞬間。
    此時她已換回了女裝,上麵一件普普通通的碧色短衫,連朵花都沒繡。
    但這碧色特別襯她,白生生的臉頰與頸子,嫩得像梨樹枝頭的花骨朵。
    佟穗雖然低著頭,可餘光裏還有他麵朝這邊的身影。
    “小滿。”
    萬萬沒料到蕭縝會忽然喊她,佟穗怔了怔,聽他又道:“給我舀碗水。”
    在外奔波這麽久,肯定渴啊。
    佟穗連忙應下,一邊站起來一邊在腰間係著的粗布圍裙上擦擦手,轉身從旁邊的櫥櫃裏取出一隻……兩隻碗,分別舀七分滿,一手端著一隻朝後門走去。
    “一叔也喝點吧。”
    佟穗先遞了一碗給蕭守義。
    “辛苦你們守家了。”
    蕭守義笑笑,接了過去。
    佟穗這才走到蕭縝麵前。
    蕭縝喝水,她趁機打量他,注意到他側臉有汗水滾過的印跡,也注意到他褲腿鞋幫沾了土。
    這一看就是幹了不少活兒,興許不比在家耕種輕鬆。
    蕭縝連續地喝著水,卻也透過碗邊觀察著近在眼前的小妻子,然後就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種憐惜,跟她給犁完地的騾子刷毛時相似的憐惜。
    一碗水喝見底,蕭縝將碗還了她。
    佟穗知道他們還要出門,沒多說,去蕭守義那邊收了碗便站到一旁,等著在他們出去後關門。
    蕭延拎著三把鎬頭走過來,看看兄嫂,再看向堂屋裏的林凝芳,憋屈裏又多了一股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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