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大風吹倒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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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進按部就班當值,習慣了工部無人主事,驟然間兩位尚書歸位,讓得大家都不由得收起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唯恐被上官抓到雞腳。
隻是,工作之餘下,不少人也忍不住耳朵動了動,隱秘地探聽著尚書工房傳來的動靜。
一個工部,兩位尚書,往後大家究竟聽誰的指示?
以前身為侍郎的嚴世藩就喧賓奪主,如今同樣身居尚書之位,莫不是趙文華就要徹底靠邊站了?
“東樓兄,這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了?”
趙文華手執白子,看著工房外自灰色蒼穹飄落的淅瀝小雨,再看一旁,倒映著兩人身形的茶盞,斟酌著說道。
他明白嚴世藩此舉的用意,新官上任,第一把火沒燒在工部,反而把矛頭瞄準了徐階。
即便沒有扳倒徐階的把握,頂多隻能斬下一二馬前卒,也能借機向整個朝堂宣告,他嚴世藩又回來了,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又回來了。
並且,還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宣告他尚書生涯的開端。
嚴世藩不為所動,皺起眉頭,“文華兄何時變得這般膽小怕事了?莫不是獄中一行,讓你竟失去了膽氣?”
“文華兄是不是忘了,有家父替咱們壓陣,這天呐,塌不下來!”
趙文華嘴唇動了動,看著對方平靜道:“東樓兄當知,那徐階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你可知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什麽?”
“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長短。”
“此人極善隱忍,東樓兄想要跟他硬碰硬,就怕他不接招啊!”
有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嚴閣老已經老了,而相比嚴嵩,徐階還年輕。
這樣一個把隱忍做到極致,同時做事又滴水不漏的人,單憑嚴世藩,再加上幾個嚴黨的馬前卒?
若是嚴閣老親自下場也就罷了,僅僅隻是壓陣的話?
非是他妄自菲薄,單憑他們幾個,注定是難以成事的。
嚴閣老縱橫大明官場數十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論能力、手腕、地位,以及皇帝的信任程度等,無一不比徐階強。
可是,徐階可以忍,可以熬,可以當縮頭烏龜,把所有的軟肋全都藏進厚重的龜殼裏,任人無論如何使勁,都無法打破。
然而,嚴閣老怎麽熬?
嚴閣老兩年前就已經過完七十大壽了,往後的每一日都是在與天爭命,誰也無法保證,哪一天睡著了,嚴嵩還能順利醒來。
經過這次牢獄之災,他算是看明白了,嘉靖在重用嚴黨的同時,必然會提拔一個反對勢力,製衡嚴黨,平衡朝野。
從前是李默,現在是徐階,即便鬥倒了徐階,還會出現下一個反嚴勢力,唯有嘉靖帝垂拱而治,看著底下人拚命爭搶丟出去的那一塊骨頭,不惜為此打得頭破血流。
自始至終,唯有一人呼風喚雨,口含天憲。
可惜,嚴世藩終究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妄想永遠站在潮頭之上。
“這次可未必。”
嚴世藩自信滿滿,將手中黑子擲於棋盤之上,霎時間,便是凜冽的殺氣,“我得到切確消息,禮部不幹淨。”
“戶部上有筆五萬兩的賬目說不清楚,據說,與禮部有關。”
趙文華皺起眉頭,“東樓兄可是想把戶部也拖下水?”
驀然間,他想起那個酷愛看星星的趙貞吉,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同樣是個狠角色,不貪不占,不偏不倚,誰也不親近,誰也不得罪。
偏偏,誰都拿他沒什麽辦法。
即便是嘉靖帝幾番欲更改戶部尚書人選,最後都無疾而終。
大明朝寅吃卯糧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國庫窮得連耗子溜進去都直搖頭,財政狀況惡劣至此,能有一位不貪不占的戶部尚書,已是邀天之幸。
他倒是沒有想到,嚴世藩居然如此大膽,打算行那一石二鳥之計。
“有棗兒沒棗兒,捅幾杆子就知道了。”嚴世藩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頭,他可不想當這個空有官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尚書。
六部之中,他最為看重的乃是戶部,若論油水,無出其右。
這般想著,嚴世藩的眼神逐漸變得熾熱,隻按捺著說道:“文華想必也知道,家父正在主持‘改稻為桑’工作,戶部屢屢有阻撓之舉,多有不配合之處。”
“若是我為戶部尚書,不出三月,改稻為桑大業不成!”
說著,嚴世藩臉上狠厲之色一閃而逝。
改稻為桑遲遲無法全麵鋪開,根源就在錢之一字上,光是賠償青苗,就是一大筆銀子。
可若是毀堤淹田......
嚴世藩深吸了口氣,抬手打斷正欲開口的趙文華,鄭重一拱手,“還請文華兄助我!”
趙文華沉吟許久,方才點了點頭。
一個工部,兩位尚書,嚴世藩尷尬,他又何嚐不尷尬?
若是嚴世藩能成功把趙貞吉拉下馬,成功調往戶部,於他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屆時,自己工部尚書,從一品重臣的威嚴,也將得以恢複。
如此誘惑,值得他陪嚴世藩賭一把!
他就不信,自己等人鬥不過徐階那個老烏龜,難道還鬥不過那個隻會看星星的趙貞吉?
......
嚴黨在謀劃,徐階一係的人同樣沒有閑著,而是緊鑼密鼓地安排。
“李掌院到哪兒了?”徐階呷了口茶,看了身旁的老管家一眼。
老管家忙不迭回道:“據下麵的小子回報,說是約莫再有兩三日,便至通州了。”
徐階麵上露出一絲喜色,旋即平靜道:“那李掌院在京中落腳的地方,可安排好了?”
既然是示好,那就務必盡善盡美,才能讓李默心甘情願當吸引嚴黨火力的活靶子。
以李默一貫的行事作風,當是不會拒絕。
“都按您的吩咐,咱們的人已經替李掌院把原先在京城的宅子給買下來,目前已經開始灑掃,等李掌院上京後,立即就能入住。”
徐階見此,沒有再多詢問,隻對忠仆道了一句‘你辦事,我素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