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 章 歐陽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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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緩了下來,範進伏案寫著文書,直至手腕有些發酸,差役這才敲門,領著一個人進來。
他下意識抬眸,發現歐陽子士跟在差役身後,臉上略帶著幾分憔悴,顯然是沒有休息好。
範進起身,行至會客室,差役上完茶水,便悄然折身出去,捎帶手還關上了門。
“坐。”
範進指了指茶台對麵,對著有些出神的歐陽子士道。
歐陽子士緩緩落座,臉上帶著釋然的表情。
範進倒也不焦急,兀自品著茶,看著窗外雨後一片碧空如洗,隻覺得人也明媚了幾分。
他端著茶杯,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抬手去接著屋簷滑落的雨滴。
雨滴觸及皮膚,那絲絲涼意,似是讓人也平靜了下來。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
“範世兄......”歐陽子士雙手搭在腿上,無意識地摩挲著,打破了久違的寧靜。
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打算外放了!”
範進手上茶水晃了晃,眉頭皺起,“怎麽這麽突然?”
歐陽子士忽然擠出一絲笑容,搖搖頭道:“其實也不算突然,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有這個想法。”
範進不解,臉上浮現一抹鄭重之色,“歐陽兄,你真的考慮清楚了麽?”
這可不僅僅是換個地方當官的問題。
一入官場深似海,一旦嚐過官位所附帶而來的權勢的滋味,那就永遠也戒不掉了。
而當官,又尤以京官為最。
大明官場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在這裏彰顯得淋漓盡致,唯有久居京城,方能獲取到一些外地官僚難以熟知的信息。
這一點看起來十分尋常,可對於精明的官場生物來說,這恰恰是最為重要的。
很多時候,哪怕隻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蛛絲馬跡,都是朝廷風向最有力的佐證。
這也是為何,天下官員,但凡還有一絲追求,一絲進步機會的,無不都在削尖了腦袋,想要來到京城。
哪怕,隻是當一個不起眼的小官。
這裏有著大明朝最多的機會,各自信息如淵似海。
可但凡抓住其中一點,指不定就能平步青雲,自此一飛衝天。
這可比在地方上苦熬,要輕鬆得多,天子腳下,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一旦幹出成績,總會有人看到,從而獲得貴人賞識提攜,從而獲得升遷的機會。
而地方上麽?
天高皇帝遠,朝堂部堂,當道大佬們,總有難以周全的地方。
歐陽子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然後咬牙道:“我已經決定了。”
從小就被冠之以‘天才’的名號,享受著身邊人的各種吹捧,刻意奉承,以至於即便是他,也一度認為,自己真的是天縱之才。
可自從逐漸走出的以往的舒適區,脫離父親、姑父、表兄刻意營造的安穩環境,他開始逐漸審視自身。
莫說是範進這等大器晚成之輩,即便是張四維、王世貞、張居正等人,又有哪一個不是才幹遠在他之上?
“你決不決定不重要,關鍵還得看嚴閣老同意不同意。”範進想了想說道。
別忘了,歐陽子士可是嚴嵩的女婿,剛把女兒嫁給歐陽子士不久,說是新婚燕爾也不為過。
一旦外放,兩地分居也是個問題。
亦或者,嚴嵩舍得讓自己的掌上明珠夫唱婦隨,跟著歐陽子士去外地吃苦?
“姑父那裏我已經說過了,他並沒有反對。”歐陽子士神色晦暗,低頭看著杯盞中的茶水,隻覺得那水中的倒影嘴角逐漸裂開,變得荒唐而又滑稽,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醜。
範進麵上露出一絲詫異。
有心詢問,卻又想到這是歐陽子士的私事,還涉及到了嚴嵩這位當朝閣老,當即不敢再細細詢問。
他不知道歐陽子士究竟是如何說服的嚴嵩,同時也不清楚,嚴嵩同意歐陽子士外放,究竟有著怎樣的布局。
他僅僅隻是從一個朋友的角度出發,斜靠在官椅上,雙手交疊在身前道:“有想過要去哪裏麽?”
歐陽子士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腦海中浮現的是自己拿著成親數月,名義上的妻子還是完璧之身,不讓他碰的醜事跟嚴嵩攤牌......
自知理虧,不想家醜外揚,同時也不想與歐陽家族結仇的嚴嵩再三考慮之後,隻得答應歐陽子士隻身外放。
茶台前,歐陽子士認真思慮起來,良久才悠悠道:“我打算去雲南。”
“雲南?”
範進怔了怔,臉色劇變,“那裏可不太平,歐陽兄切不可意氣用事。”
此時,範進不由得猜測,究竟是遭遇了什麽,小歐陽才會這般的心如死灰。
坦率地說,歐陽子士是個好人,難得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如果有可能,他並不願意看到對方自此銷聲匿跡,直至某一刻,傳來歐陽子士的噩耗。
雲南土司之亂由來已久,縱是驕兵悍將去了,亦難免有刀斧加身之嫌。
歐陽子士這副文弱書生的軀體,想必光是水土不服,都是不小的麻煩。
“我意已決,範世兄無須再勸。”
歐陽子士抬手打斷,過了一會,才感慨道:“此次來見範世兄,非為其他,隻為告別爾。”
“我小歐陽的朋友不算多,唯有範世兄一人,最讓我敬重。”
“此前多番提點,不吝指教,歐陽銘感五內,不敢或忘!”
說著,以茶代酒,笑道:“今日一別,也不知他日是否還有重逢之時,便權且當作你我,最後一麵吧。”
“範世兄,我敬你!”
言罷,當即就是仰頭牛飲。
範進心緒複雜,往日種種在腦海中浮現,下意識伸手挽留,卻見歐陽子士一揮衣袍,已是推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紅霞自西方升起,轉瞬間已經鋪滿天際,連大地都換了一層顏色。
歐陽子士的身影越來越長,直接消失在長徑的盡頭。
隨著工部下值的鍾聲響起,範進才出神,抹了抹額頭的細汗,歎息了一聲,轉身收拾案上的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