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一共隻點了六樣菜。
    虎皮青椒、魚香肉絲、樟茶鴨、青菜圓子、東坡肘子，以及五個大碗的鮮蝦鮑魚粥。
    肥嫩的大青椒選的是帶辣的版本，剛好煎酥了皮，而內裏卻是剛熟而不過火。
    一嘴下去，椒皮酥脆，而青椒肉頭的清香汁液與調和好的醬汁頓時就在嘴裏龍飛鳳舞，直叫人清爽開胃無比。
    魚香肉絲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又是一個備菜複雜而且極考驗廚師刀工和調味水準的菜品。
    青筍絲木耳絲和嫩裏脊肉絲要粗細得當，酸甜辣鹹混合蔥薑蒜米，每一種味道都不能喧賓奪主，而要眾星捧月，最後以泡椒的味道點睛，才能做出好的魚香味來。
    能做這個菜的飯店很多，但能做好的卻不多。
    做得好了，酸甜可口，肉香、木耳香、青筍香，香香入腹，越吃越開胃，不知不覺吃下若幹米飯，直到最後扶牆而走。
    可要是做得不好，要麽就酸了，要麽肉柴了，要麽就是鹹了齁了，要麽青筍軟了，甚至把那若有似無得微微辣味搞得嗆人，難以下咽。
    至於那一份東坡肘子，小火慢燉之後加上醬料調味，此時擺在桌上，已經是紅亮亮的，如果凍一般。
    筷子一夾，軟糯的豬肘就自然破開，骨肉分離了，熱氣氤氳間像是山間傍晚農家的炊煙。
    肥肉入口時，則像果凍般化開，瘦肉輕輕一抿直接成渣……
    樟茶鴨剛一進屋，擺在考究方盤裏的熏製公肥鴨冒著油光，香樟和茶葉的清香又給這本已各色香味齊全的小包間帶來許多山間的清香。
    秋高氣爽、鴨肥肉香，入口嫩軟，鴨皮則獨有一番滋味。
    鮮蝦鮑魚粥放在夏魚的麵前，冒著熱氣。
    紅嫩的蝦仁在潔白的粥裏若隱若現，黑色的鮑魚安靜地沉在一邊。
    米油浮麵，米香沁人。
    吃貨如夏魚，也沒舍得把那一碗鮮香溫潤的粥一口喝完，而且，這還是他第一回吃到鮑魚。
    這東西本來沒有什麽味道，烹製它的法門就全在燉煮和熬上，很難入味，營養價值仁者見仁，但在美食家嘴裏，鮑魚的口感，那種嚼勁是獨一無二的。
    烹製得好，嚼勁好；烹製得不好，那入口的口感就如嚼廢輪胎……
    這一會兒夏魚享受著桌上的美食，隻覺得江心北湖飯店不愧是江海市最高級的飯店之一。
    吃飯間閑聊，白金就客氣了一下，“中午一頓便飯，不成敬意，如果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三位師傅包涵一下。”
    小婷和夏魚沒來得及回話，他倆隻當白金就是客氣閑聊一下。
    畢竟，她吃飯的動作雖然簡單幹淨，但還是吃得很香的樣子。
    這時楊維濤卻先笑道，“白總這一桌真是有心了。”
    “略盡綿薄吧。”
    楊維濤跟著就把這一桌的心思都說了出來。
    六樣菜是個吉利的數字。
    因為昨天晚上楊維濤跟李春媛說過自己要帶兩個幫手，李助理順便問了一嘴，沒想到這簡單一問，就體現在了今天的午飯菜單上。
    青菜圓子合楊師傅的口味；
    虎皮青椒這個菜因選用青椒的不同，則口味可以有若幹種變化，白金專門選的辣度重的版本而不是酒店銷量最大的酸甜口味版，顯然也是打聽過小婷的口味。
    魚香肉絲則常常給能與大部分人的口味相合。
    樟茶鴨和東坡肘子則是今天當班廚師團隊比較拿手的硬菜。
    最後他才說到那五份鮮蝦鮑魚粥，不便宜，但並不顯露，熬鮑魚的師傅也是一把好手。
    簡繁結合，既不高調也不草率。
    白金嗬嗬微笑，“我這點小心思，瞞不過楊師傅的眼光。”
    “我隻覺得白總心思細，做事有條理有目標有野心，”楊維濤說，“我們會盡力，也希望這次您和季帆雲的事情能遂您的願。”
    “感謝感謝。”
    一番談論讓夏魚覺得，白金是個很會點菜的人。
    不過轉念又想，人家每天麵對的是什麽？談的都是七八位數的生意，這點事情應付起來，遊刃有餘才是正常現象。
    心裏不由得對這個漂亮鄰居也生出許多敬佩來。
    經過這個插曲，屋裏的氣氛就更輕鬆了一些，話也就說得更開了。
    不過夏魚沒有怎麽說話，有時會附和幾句。
    大多數時候自己安靜地坐在一旁細品這桌上的菜。
    有了一些經驗積累之後，他也模模糊糊有意識想憑口感反推做法了，雖然思路總會因為某種口感的陌生而斷掉。
    他們聊起了關於天後季帆雲的一些事情，夏魚卻沒心思去聽。
    反而在想怎樣才能調出春天鰣魚的味道？
    張愛玲有人生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
    這季帆雲已在高台之上萬眾矚目，卻還念念不忘童年一口鰣魚……
    他不理解。
    白金在席間也瞥了話少的夏魚好幾眼，發現這個麵龐幹淨的年輕廚師眼睛裏有一些光，想來，應該是在生活中熱愛著某些東西的一個人吧。
    一些年之後，當白金戴著草帽光著腳丫子坐在海邊沙灘上，看著遠處一雙兒女纏著那條大鹹魚撒歡時，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在江心北湖飯店的那一次平平無奇的正式相識。
    爺爺奶奶都希望她過得自在一些。
    但卻不知道，她從童年的‘自在’走到成年以後的‘自在’，中間磕磕絆絆又花去了許多年。
    她記得，那天夏魚穿了一件新的工裝夾克，頭發很簡單地洗幹淨，剪整齊，沒有任何多餘的痕跡。
    而且也不像前一天晚上在電梯裏遇見的時候那麽緊張。
    不過，那時候這條鹹魚在她眼裏，仍舊是清澈幹淨又有點憨憨的樣子。
    生活就像波瀾不驚的湖麵，命運的微風總是不經意間就在平淡中拂起波光粼粼；
    又像是日複一日烹製一道習以為常的菜肴時，無意之間出了點差錯，結果卻意外的好吃……
    小的時候得到了許多愛，十八歲離家，慢慢在風雪之中變成了一個愛無能。
    後來她回憶起自己是什麽時候學會愛的，記憶很模糊了。
    但肯定不是這個平平無奇的秋天的中午。
    ……
    修改了一下，不多，加了一百字。
    大家注意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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