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透明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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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棠還是搖頭。
    “不能鬆的。”她這樣說。
    “為什麽?”童竺不明白她的意思。
    少女的聲音依舊溫柔:“你知道嗎,天諭在前,隻要我不改變主意,你我之間就是天然的對立。是比之鬼主和骨瑛,更徹底的敵人。”
    “我知道,我也知道姐姐永遠不會改變主意,我不用再試了。”童竺眼中有幾分無奈。
    “你不知道。”南棠的手又緊了幾分,有情緒從她眼中一閃而過,複雜到讓童竺辨不分明。
    她說:“童竺,四界紛雜,困難重重,我不會允許前路平添阻礙。”
    她說:“若你我之間種種情分如水中浮月,那今日之後便該散去。
    她說:“天界也好,妖界也罷,兩處你都不能去。”
    她說:“童竺……我不可能放你活著離開。”
    童竺永遠無法拋開感情考慮問題,但南棠可以。將這種能打破天道法則取凡人性命,又明確對立的角色放到視線外,和找死沒有區別。
    她確實不能鬆手,因為放開就隻剩不死不休。
    童竺呆呆的看著她,像是沒聽懂她說的話。他設想過無數次為南棠而死的場景,卻從未想到有一天,是她要他的性命。
    刺耳的笑聲響起,童竺垂著頭雙手撐著桌子,肩膀一下下抖動,不知是在笑南棠絕情,還是在笑自己天真。
    他弓著身子長發散落到兩側,隨著身體一點點顫抖,從南棠的角度看過去,像隻孤獨的,瑟縮在角落的小貓。
    南棠沒有打斷他,她的目光借著這個機會長久的落在他身上,似乎想記住他每一寸肌膚,直到那笑聲越來越微弱。
    童竺慢慢抬起頭,如同初見一樣,他皮膚白皙狐眼鹿瞳,長睫翹鼻,薄唇中一枚圓圓的唇珠,可揚臉看向南棠時,眼中卻隻剩悲愴。
    “再等等吧。”南棠聽見他這樣說。
    “等什麽?”她問道。
    童竺偏過頭看了看冥一:“再等幾天,他就……殺得掉我了。”
    妖族生來敏銳,驟然相見或許失察,可長久的同處一室又怎會辨不清楚冥一的情況。
    “對不起……我不可能不反抗。”童竺這樣說,可連觀寧此時都能看明白,若真想反抗,今天才是最好的機會。
    “不用。”南棠默了默:“他不用取你性命,他能留下你就夠了。你知道帳外有多少兵士嗎?你知道一個個砍殺過去要廢多少功夫嗎?封了妖力,單憑神識你能換多少人命,你又能撐多久?”
    這是實話,但真言如刃必定傷人。
    童竺死死地看著她:“姐姐這樣急不可耐嗎?再晚一天都不行嗎?”
    南棠與他對視,緩緩搖頭。
    “……好。”童竺低笑一聲,他抬手一揮,南棠手中細鏈當即斷裂。
    “那就今天,姐姐可以等等看,看我能撐多久。”少年轉頭離去,行至帳簾處,有什麽落在地上擋了一下。
    童竺低頭去看,一枚繡著正紅色海棠花的香囊靜靜躺在腳前。
    那是南棠當初親手係在他腰間的平安符。
    ——
    “這個也送給姐姐,希望姐姐多喜樂無煩憂,前路順遂,四季平安。”
    “你的呢?”
    “我是妖,不帶平安符。”
    “海棠給你,蓮花歸我。”
    “姐姐,那支蓮花簽,不吉利……”
    “怎麽不吉利,斬束縛去枷鎖,出淤泥得新生……”
    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逐漸清晰,童竺微張著唇,每一口吸進肺腑的空氣都如同鋼刀刮喉。
    又有淚水自眼中滾落,南棠帶著笑意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她說:“貓兒啊,滿塘蓮花俱歸佛法,隻有折了的這枝是我的,你信算命的不如信我。”
    她說:“怎麽不吉利,我看是上上簽。”
    上上簽嗎?
    姐姐……
    你騙人……
    童竺原本希望花簽是假的求的平安是真的,可結果正好相反。
    那花簽是真的,但平安……是假的。
    童竺看了那香囊好一會才彎腰撿起來,認認真真掛回自己腰間。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醒,他原本不知道,所謂的算者應劫是該如何祭這天道。
    如今卻想明白了。
    他或許本就該死在她的手裏,因她而始也因她終結。天意高難問,諸行無常,因果弄人。從他卜算那天起,就該知道有最殘酷的結局等他。
    童竺慢慢轉回頭看向南棠,少女單手撐著下巴,靜靜的望他。
    對上那樣的眼神,童竺竟有一瞬間的不舍。
    “姐姐……”
    她也有過一刻真切的希望他平安吧。如果他隻是趴在她身邊的貓兒的話。
    算了……
    童竺長長的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其實不用這麽麻煩。”
    既然一定要死,那拉她的人墊背其實沒什麽意思。北羌尚遠在千裏,這些廢物……大約還有些用的。
    他一步步走回南棠麵前:“姐姐,要想殺我其實很簡單。鎮妖塔壓得住一切妖力,我與常人沒有區別。至於神識……”
    少年垂眸笑了笑:“我……曾送給姐姐一株透明的蓮花。”
    ……
    童竺沒有說完,但觀寧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毀去蓮花,便能毀去他的神識。
    觀寧記得那東西,在出征前收拾行囊時,童竺曾經特意跑來叮囑他帶上。
    那時他一手架著鸚鵡,大包小包的拿著從集市上淘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眼角眉梢盡是喜色。
    觀寧不知道他在處心積慮的驗證中有沒有過一刻恍惚,但他知道,那天他一定以為前路爛漫,他滿心歡喜的等著他的姐姐帶他去北羌玩。
    察覺到身旁人的情緒,南棠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她看了童竺好一會兒,輕輕讚道:
    “妖族,是真的會蠱惑人心。”
    觀寧的身子一顫,幾乎在南棠開口的同時便明白過來。
    他……還是在玩。
    蓮花是餌,驗的是如果她知道他一早就曾將底牌交到了她手上,會不會因此止了殺念。
    “死性不改。”南棠淡淡評價。
    “什麽?”童竺一時沒明白南棠的意思。
    “不會。”南棠便直接答道:“哪怕知道你曾將神識交給過我,我也一樣不會放你活著離開。”
    “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
    童竺想說這句話,可沉默了許久,最終也隻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確實放過餌,也確實擅長蠱惑人心,他確實無數次等著看她如何應對,這已在長久的痛苦中成為了他的本能。
    他想看看,他若甘願在鎖骨穿條鏈子,她會不會肆無忌憚對待他。他若甘願以修為壽數換命,她會不會得寸進尺的消耗他。他若甘願以身應劫,她會不會順水推舟的犧牲他。
    南棠沒有說錯,他就是這樣陰暗詭詐滿是惡念,他就是無數次帶著答案冷眼旁觀,可唯有一點,南棠說得不對……
    她不是因為沒有上鉤才安然度過,有些事就算她做了,也不會怎樣。
    就像今天,她可以幹脆的說不願意,可以說她有要走的路,可以說她會舍棄他犧牲他。
    他是憤怒是不甘,可他沒法像對待榮達一樣殺了她。
    童竺從始至終幻想的給她最大的懲罰,也隻是想遠遠逃開她罷了。
    他確實想要她為他猶豫,為他輾轉,他想要她視他重於萬物,他想要茫茫眾生她隻對他一人慈悲。
    可他也知道,他要不來。
    童竺不在意這個,或者說隻要她沒有明著拒絕,那他驗出一萬遍,也可以找一萬零一個借口留下來。
    ……………………
    小貓絕對絕對不是壞孩子!字數先補在這章後麵,明天會單獨拿出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