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來時莫徘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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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上的淚水衝下來,順著下巴,全數流到了衣領裏。

    人是怎麽跌跌蹌蹌地摔到床前,偎去他懷裏,她全然不知。

    “三哥,”她哭得透不過氣,來來回回都是一句,“三哥……”

    這一哭就是一個小時,起初是大哭,後來成了小孩似的抽泣。哭得太用力,她身上一時冷一時熱,嗓子啞了,哭得眼淚止住了,人還抽抽搭搭地喘著氣,趴在他腿上。

    寂寂地抱著他的腰,眼淚又流出來。

    傅侗文滾燙的手臂摟著她,要將她的人抱起來。沈奚眼睛腫得疼,怕被他看到這樣腫脹的眼,執拗地抱著他的腰。

    他不得已,抱不動她,隻好用手指摸在她臉上,替她抹眼淚:“地上涼。”

    見她不聽話,又問:“上床好不好?”

    像有一把火,烤著她。沈奚被這體溫驚醒,他在發燒——

    她胡亂掙開他的手臂,掌心壓到他額頭上:“你在發燒?”

    “不妨事。”他笑。

    怎會不妨事?她肩上、手臂上都還有雪。

    沈奚慌忙離開他,解開紐扣,把大衣扔到了地上,再脫皮鞋。

    長襪丟到地上的一刹,她終於發現他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一個女孩子當著人,把長裙掀起,長襪脫下,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當他是病人,不覺什麽,意識到他是男人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我坐了三趟火車……還有輪渡過來,又是雨,又是雪的,”沈奚仍帶著濃重鼻音,小聲說,“你抱著我不幹淨,寒氣重……所以才脫衣服。”

    她光著腿,白皙的膝蓋凍得發青,雙腳踩在大衣上:“路上太髒了,至少要擦一下。”

    他等她說完,對外喚:“金苳。”

    簾子後,一個小廝仿佛憑空冒出來:“三爺?”

    “去準備熱水,沈小姐要沐浴。”傅侗文渾渾噩噩燒了幾日,人是虛脫的,說這樣簡短的話,氣也不穩。

    小廝應了,即刻去準備。

    “他一直都在這裏?剛才也在?”怎麽沒留意到?

    “一直在。”他答。

    像傅家的這樣的人家,丫鬟小廝都是跟在近前伺候的。

    在別的院子裏,都還有丫鬟直接睡在床腳下。傅侗文已經是家裏最隨性的一個,不喜這些,雖不至於有丫鬟溫床暖腳,但也早習慣了小廝在套間陪住,隨時照應。

    “那我們剛才……他不是都聽到了?”

    她別扭著,可猜想這是規矩,也不好明說。

    傅侗文瞧出她的窘迫:“你不習慣的話,我讓他搬到外頭去。”

    “那也不好,”剛才來第一天,就把近身伺候的心腹遣出去,人家該怎麽想?“這是你的屋子……我沒什麽不習慣的。”

    女孩子的口不應心,落在他耳中,反而像撒嬌。

    他望著她,等她自圓其說。

    “反正,我又不和你睡在一處。你自己怎麽舒服,就怎麽安排,原樣就好。”

    “不睡這裏,是要去哪裏?”他反倒是問。

    “這麽大的院子,總有地方能睡的,”她回身,指東麵,“剛才進來,我瞧見東麵是有個屋子的。”

    院子裏有這麽多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這才是頭次來,就讓大家眼瞅著她直接睡到他房裏,也不曉得大家要如何揣測了。總要避諱些,裝裝樣子也是要裝兩日的吧?

    傅侗文看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你倒是看得仔細。”

    “嗯……”那麽大的屋子,又不用刻意看。

    兩人被小廝打斷。熱水備好了,他來請沈奚去沐浴。

    沈奚有了借口,倉促離去。

    等她再回到堂屋,床上的傅侗文已服過藥,睡熟了。

    窗外的雪下的急,沒到四點,已經像要入夜。

    窗簾早早被掩上,隻為她留了一盞燈在房裏。

    “三爺吩咐了。姑娘不必拘束,要睡有床,要看書,自己也能找到,”小廝不太放心,“小的就在門外頭,姑娘有事就叫。還有三爺的睡衣要是被汗透了,要換幹淨的,衣裳就在床腳,勞煩姑娘了。”

    “麻煩你。”她客氣著。

    小廝笑笑,將厚簾子替她放下,人離開了。

    沈奚有滿腹的話要說,可也不急在今日。她借著燈光,在裏外套間觀賞,方才進來,一心要見他,看什麽都是晦暗、幽深的,眼下再看,卻又大不同。

    沒多會,困倦上湧。

    她撐不住了,隻得輕手輕腳脫了鞋,上床。

    還說“要睡有床”。這裏一張床,一床被,不過是又騙她和他同床共枕……她暗自腹誹,悄悄地鑽進被裏。這被子裏的溫度和他體溫一樣,高的駭人,沈奚用手去摸他的睡衣,還沒有發汗,衣裳是幹的。她看了眼櫃子上的景泰藍時鍾,六點。

    睡兩個小時,看看他汗發出來沒有,發出來了,再換睡衣。

    如此想著,她將手心壓在他背上,安心地入了夢。

    ……

    六點時,她手心被他的汗濡濕。

    眼沒睜開,人已經迷糊糊地摸到床尾,拿了睡衣褲。

    她不敢掀開被子,怕招風,將床帳放下來,又抱著睡衣鑽回到棉被裏。

    一粒粒紐扣解開。

    沈奚先將他胳膊上的衣袖褪下來,想從他身下把壓在背後的睡衣拽出來,人難免貼上他,生疏費力地將上衣給他穿好,去扭衣扣時,傅侗文的手指已經滑到她的長發裏——

    “你醒了?”她在黑暗中問他。

    他手指輕繞著她的頭發,不應她。

    “衣裳都濕透了,我給你換下來。”

    他一笑,還不說話。

    沈奚把紐扣都係上,又喃喃著說:“你靠過來點,要換褲子了。”

    沈奚摒棄邪念,摸上他的褲腰。

    ……

    “好了,”他低聲說,“我自己來。”

    褲腰上的細繩解了,他又笑問:“盯著我做什麽?”

    沈奚被他取笑的麵紅耳赤,急忙地背過身。感覺著身後人脫掉長褲,換了新的。

    傅侗文係好褲腰上的絲繩。從他這裏一徑望下去,雖不見光,可也能依稀瞧出哪裏是她裙下的小腿、腳踝和光著的腳。

    “為何不在上海等我?”他將下巴擱在她的後肩上。

    兩人見了數小時,這才算說起正經話。

    沈奚把來龍去脈說給傅侗文聽,他聽到電報那裏,對段孟和的身世並不意外。早猜到這個人背景不俗,他本想在下船後讓人暗中調查,卻因為家裏的束縛,沒來得及做。

    沈奚講到後頭,他愈發沉默。

    她臉皮薄,有意隱瞞了“有孩子”的荒謬話。

    都交待完,傅侗文也沒多餘的話,把她說過的話又理了一遍,總覺有蹊蹺。

    兩人都靜了好一會。各懷心思。

    一個是因怕有破綻而憂心,一個是因隱瞞真相而忐忑。

    有人叩門。

    沈奚下床去開了門,是丫鬟說,聽到裏頭有說話聲了,想著三爺從午飯後還沒進過東西,來問一問,是否要吃些什麽。傅侗文汗也出了,燒也退了,有了胃口。

    起先沈奚還疑惑,為何這回是丫鬟,可一看自己身上穿著的中式睡衣,還有扔在床下的汗濕的衣裳,大概猜出,這又是傅侗文事先交待的。怕她頭次住在這,被小廝瞧見了過於拘謹,所以換了丫鬟來伺候。

    傅侗文洗漱了,用膳完,到了十點。

    這一院子的人都保持著默契,認定沈奚是要和傅侗文在一個屋、一張床上過日子的,也沒說給沈奚準備房間。丫鬟伺候完傅侗文,將新的衣裳放到床腳,再次告退。

    傅侗文幾日沒下地,難得在屋子裏多走了兩步,人披著衣裳,在太師椅上坐著。

    “方才你說的話,有個地方很是蹊蹺,”他問,“你是不是漏掉了什麽?想一想,和我父親說得每一句都很要緊。”

    此事是瞞不過的,日後兩頭碰麵,萬一問出破綻,更會惹麻煩。

    可終究是女孩子,猛讓她說,也很難。

    沈奚囁嚅半晌說:“我說……和你有過孩子。你父親聽到我這麽說,可能是動了惻隱之心,就放我進來了。”

    有過孩子?傅侗文十分意外。

    “是為了配合你二哥的話。”她急忙補充。

    難怪。

    孩子這事,是他一直不肯妥協的東西,也是父親的心病。

    傅侗文沉吟半晌,一言不發地探身,將她人拉過去,抱到了腿上。燈下影中,摟抱著她。

    “我何時在你這裏留過孩子?”他問。

    沈奚支唔著:“又不是真的。”

    “想騙過旁人,先要騙過自己。此事要再議一議。”他笑著說。

    這有什麽好議的?沈奚窘得要起身。

    可惜他這病人力氣大的很,不讓她逃。哪怕沒力氣,她也不敢硬掙脫,怕傷了他。

    “還說了什麽?”他再問,仿佛真當了要緊事。

    “還說……是在紐約沒的,”她小聲回,“就說了這些,沒別的了。”

    “我人在紐約不到半年,先有後沒,不覺倉促?”他指出破綻。

    “半年足夠了吧?”不必醫學生,也會懂這個。

    “那,又是何時養出來的?”

    “誰還會刨根問底,問到這個……”

    他安靜地笑著:“仔細些,不會有壞處。”

    “耶穌誕節,”她猶豫著,“或是,新年吧。新年氣氛足,適宜做這些不成體統的糊塗事……之後,一個要回國報國,一個試圖以孩子要脅挽留,難免爭執吵鬧,心中鬱結……”便沒了。

    魚兒咬了鉤,她還在算著日子,並未想到是捉弄。

    “我們是三月上的船,這樣就對上日子了。”

    他始終在笑,高燒後的一雙眼漆黑發亮,浸過水似的,瞅著她。

    沈奚想著,說著,忽然臉一點點紅了,人也不再吭聲。在廣州那樣黏膩,也沒有這樣子……又或許是當時就有這樣子,她沒留心。可現在,她很明顯地知道,抱著她的男人有了身體反應。

    深更半夜,兩人穿著睡衣依偎在一把太師椅上。

    下去也不是,坐著也不是。說話也不是,裝傻也不是。

    他曉得她覺察了,低著聲,壓上她耳根說:“眼下沒力氣,做不得什麽。你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