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夏家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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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鳳這話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人家夏儒本就沒有高攀邀請朱厚照吃飯的意思,被寶貝兒子將住,順嘴客氣客氣。可是聽老高這麽一說,便淡淡笑道:“既然公子有宴要赴,就不敢強求了。”語氣平和,卻極有自尊。
    朱厚照那個憤怒啊,扭頭非常不滿地看著高鳳,淡淡道:“人家又不是專門請我,去不去又何妨?咱們初來乍到的,我倒想多看看北京城的風物,他家改日再去吧。夏先生,冒昧造訪,不見怪吧?”明擺著耍無賴也要去夏家。
    夏儒詫異對方竟不嫌棄自己而拒絕別家宴請,笑道:“在下還以為朱公子瞧不上我們粗茶淡飯呢,既然是如此好相與,那還有什麽說的,請、請!”
    話說到這份上,高鳳又不能捆了他朱厚照回宮,隻好幹著急。小朱又道:“這樣吧,你陪我去,老劉、老張他們先去朱老太爺那裏知會一聲,就說我抱歉不能赴宴,改日登門謝罪。”說完揮手打發劉瑾張永。心想老子這兒是去泡妞呢,你高鳳橫豎是甩不掉了,那倆老頭就免了吧,在那兒杵著像什麽樣子?
    高鳳見他如此堅決,權衡形勢,周圍還有數個喬裝改扮的侍衛,隻要自己盯得緊些,應該也不會出什麽問題。隻好點頭答應。
    劉瑾和張永頗為失望,本想跟著太子,現在成了人家的障礙,也隻好灰溜溜答應,夾起尾巴走路。才走兩步,朱厚照叫聲回來,走進他倆低聲說道:“回到宮裏,隻說我要看看風物民情,人多了不好。再敢亂說一個字,定不饒你們!”
    因有佳人在旁,他表現得特別地平易近人,主動要幫助夏家父子收攤。人家急忙推辭,東西反正也不多,夏臣那小子一身蠻力,毫不費力就把全副家當扛在肩上,夏寧扶著父親,陪著小朱晃晃悠悠朝家裏走去。
    夏家說近不近,就在正陽門大街的正西坊裏,緊挨著琉璃廠不遠的一處三間南房的小院落,看樣子是他一家三口各住一屋,院裏搭了一個小小廚房。
    進了夏儒的小屋環視,雖是租住,卻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幾淨,一張四方書桌上鋪著氈子,上麵還有未完成的書作畫稿,想是要拿去賣的。
    高鳳跟著進來溜達了一圈,瞧瞧沒什麽異常,便走了出去,假意關心夏寧廚藝,卻是去做安保防毒工作。留下朱厚照和夏儒屋裏說話。
    不一會兒,夏臣已經燒水沏茶端上,夏儒做個請的手勢。朱厚照端起茶碗,裏麵漂浮粗粗的茶梗,深綠的大片茶葉,輕輕吹動喝了一口,提起話頭:“敢問夏先生哪裏人士,來京城做什麽?”
    夏儒長歎一聲:“慚愧啊,在下南京上元人士,生計無能,辱沒祖宗,上京找條活路罷了。”
    “夏大叔書畫妙絕,為人慷慨豪邁,是個端方君子,有才的前輩,何出此言呢?”朱厚照有意無意給改了稱呼,又輕飄飄一記馬屁貼將上去。
    夏儒果然舒服之極,渾沒去想這小子為什麽叫自己大叔,還居之甚安,搖搖頭道:“朱公子謬讚,我這點微末本事,比起列祖列宗來,真是提鞋子都不夠!”
    “不敢請教令祖是——”
    “提起來羞煞人也,先祖名諱上原下吉。”
    朱厚照驚訝不已:“難道就是大名鼎鼎的維喆公不成?”
    “正是!”
    夏儒的祖父正是成祖年間的名相夏元吉,父親夏瑄蒙恩蔭也曾做到四品的南京太常寺少卿,算是標準的世家子弟。然而夏瑄做官清廉,為人孤傲,喜歡軍事,不愛同文官攪和,跟南京一幫子同僚格格不入,隻有微薄薪俸度日,別無產業。
    到了夏儒這一代,雖然刻苦攻讀,卻隻中了個成化二十三年的二等秀才,後來連考數科,連個舉人毛都沒摸到過。此時夏瑄已死,瞬間落到家徒四壁的境地,不到三年,妻子也跟著亡故,隻剩他一個人帶著兒子夏臣和女兒夏寧度日。
    夏瑄在世時本來少有應酬來往,三親六戚一向不靠。等他一死,更加的人情冷暖,人人見了夏儒如瘟疫一樣的躲。他生性也繼承了父親的傲骨,心想老子平白無故又沒跟你們借一個大子兒,都這麽看不起我,要是哪天厚著臉皮上門,不被你們踢出來才怪。把心一橫,以其坐以待斃讓人瞧不起,還不如卷包袱離開這破地方,別處討討生活。
    好在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這個年代,隻有有功名的讀書人才能自由遷徙不受阻礙。夏儒封了祖宅的門,到縣衙開了路引,攜著一雙兒女,從此浪跡天涯。
    一路漂泊,他把自己的功名身份看得平淡,幹苦力,賣字賣畫,寫文書,加上自己有個天生神力的兒子,有個聰慧過人心靈手巧的女兒,一個幫著出力,一個幫著洗涮畫描,一家人竟還過得比在家鄉時更加充實溫暖。
    可是在外晃了兩年多,兒女都長大了,還是一事無成,夏儒更覺得沒臉回家。幹脆帶著他兄妹二人來到京城,心想天子腳下機會甚多,說不定能到哪個大戶人家去做個賬房或者西席什麽的,也好掙一分銀子,替兒子討個媳婦,也給女兒謀劃嫁妝。
    誰知來到京城沒幾個月,他們已經搬了好幾回家。每次都是潑皮無賴欺負,夏儒是個受不得氣的,常常一怒之下就跟人動手。他本來就強悍,加上兒子力氣大得邪門,倒是沒吃什麽明虧,卻總被人家暗地騷擾,不得不頻頻搬家。到了琉璃廠這個小院,已經是第七回了。
    朱厚照聽完,由衷佩服這位性情大叔,就這麽著居然也能在江湖上混!忍不住勸道:“江湖漂泊,能忍一時便風平浪靜,何必跟他們爭閑氣呢?”
    夏儒搖頭笑道:“人生在世,當暢情適意,我若受得了這些鳥氣,又何必江湖浪蕩,千裏奔波?隻是明知這性子討不得好,偏偏又改不了。”
    其實他頻頻搬家是有苦衷的,女兒夏寧長得太漂亮,無論走到哪裏,都有無賴招惹。隻是這緣故怎麽能跟朱厚照一個剛剛認識的小子說起?
    這時夏臣來招呼說酒飯已經擺好。夏儒邀請朱厚照到廚房吃飯。廚房裏一張方桌,四條板凳圍著,果然隻是些豆腐白菜尋常菜肴,一小壇酒放在桌上。
    夏儒先請朱厚照上座,推辭半天小朱才坐下,老夏自己主位,又拉高鳳,高鳳隻是搖頭說少爺在,自己站著伺候就行。朱厚照對高鳳笑道:“老伴,出來行走,還是方便第一,夏大叔請你坐你就坐吧。”高鳳無奈,勉強屁股蹭著板凳邊上坐下,夏臣打橫相陪。
    “令愛呢?”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要問一句。
    “她是閨女,自己在房裏吃就得了。”夏儒嘴上回答,手裏先撕了一個大花卷放到朱厚照碗裏。
    明知如此,小朱還是不由得淡淡的惆悵。
    夏儒舉起杯子:“對了,還沒請教朱公子名諱呢。”
    “不敢當,我叫朱壽,夏大叔直呼就成。”朱厚照也舉杯含笑回答。
    “可有表字?”
    “家嚴還未賜字。”這倒是真的,曆來皇子隻有名,沒有字。
    “哦,那就是還未考過功名嘍?”
    “未曾考過。”小朱心說老子考那玩意兒幹嘛,將來天下的進士都是我的門生呢。
    “那太可惜了,我看你滿腹經綸——”話沒說完,高鳳忽然猛地站起:“什麽人在外麵?”
    夏儒一愣,沒聽到什麽聲音?不由自主跟著站起,推門出去剛走到院子裏,隻聽院門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外麵人嚷著:“兀那姓夏的老豬狗,出來給你爺爺賠罪受死!”
    夏臣一聽,首先沉不住氣,怒氣衝衝順手提起一根扁擔就要衝出去。夏儒一把抓住他:“慌什麽?看看是不是剛才那個什麽虎爺的狗賊。”
    夏臣點頭放下扁擔,走過去扯開門栓把門打開,隻見外麵鬧哄哄站了十幾個地痞**,一個個大冷天的敞開衣襟露出胸膛的刺青,凶神惡煞簇擁著虎爺,正在高聲叫罵。
    高鳳最擔心意外,急忙湊到前麵一看,隻見幾個侍衛也正站在外圍緊張地瞧著。看來是不知道裏麵的動靜,不敢輕舉妄動。高鳳眼神一掃,已經看出這些**地痞裏麵沒有練武的,心神稍定,暗暗打個眼色,讓那些侍衛不用緊張,靜觀其變。
    隻見夏儒地走到門口,冷靜地看了眾人一眼:“你們要幹什麽?”
    “哼哼,幹什麽?動了你家虎爺,跑來做縮頭烏龜就行了?告訴你,別說你躲到這兒,你就是多到耗子洞裏,也逃不出虎爺的手掌心!”說話的地痞一臉無賴像,手裏還拿著把明晃晃的匕首,上下比來比去,滿臉威脅。
    “搞清楚,是你們先不講理的。關我甚事?”夏儒冷冷說道。
    那虎爺冷哼一聲分開眾人:“老雜毛,方才讓你得了勢,打量你虎爺就這麽好說話不成?識相的,乖乖在地上磕三個響頭,再拿出十兩銀子算作賠情,便放你們走路。要不然的話——”
    “要不然怎麽樣?”
    夏儒話未說完,夏寧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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