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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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堅決執行太子旨意。第二天坐了暖轎,七八個小廝跟著,挑了禮物,申牌時分來到李家大門口。
李家門子老遠就看到張永下轎,雖不認識,但知道分辨衣裳。急忙走近彎腰行禮。
“大學士在家麽?”張永很和藹問道。
那門子急忙回答:“回公公話,學士剛散值回府,正在休養,請公公門房稍歇避風,小的這就去通報。”真是宰相家人有禮有節,把張永延至門房爐火邊坐了,一麵跑去通報。
不一會兒,李東陽在家人帶領下匆匆出來,他頭戴福巾,身穿絲綿深衣,腰圍大帶,用絲絛閑閑係住。端的是在朝宰相,居家仙風。
李東陽走近張永,樂嗬嗬笑道:“張公公賁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張永心道,滿朝文武,也就是李東陽這個閣老好相與些。其他都板著個死人麵孔,好像欠他們兩吊錢似的。心裏便有了些溫暖,急忙回禮:“閣老恁多禮了,該是咱家向你老請安的。來呀,把禮物送上來。”他一揮手,後麵小廝急忙奉上禮單、禮物。
李東陽心裏狐疑不定,這白眉赤眼的,幹嘛給自己送禮?接過禮單打開一看,上麵端正寫著:蟠龍玉鎮紙一對、內造淨皮宣紙五十刀、特貢端硯一方、特貢鬆煙墨二十錠、極品羊毫、狼毫湖筆各百支,另有禦製書一匣。
再看落款,分明寫著“清仁宮賜”。李東陽心裏吃驚不已,雖然都是文具用品,可這檔次也太高了些。要不是太子所贈,換個人送來,也算是雅賄!
合上禮單上前兩步:“張公公,下官無功,豈敢領太子如此厚賜?萬不敢受的!”說完拱手彎腰,向東作揖,表示心領太子的恩德。
張永嗬嗬一笑:“來之前閣老沒功勞,這不馬上就有了麽?不礙事的,太子吩咐,閣老隻管收下,有事相求哩!”
他越是這樣,李東陽越不敢拿這些燙手玩意兒:“真是不敢當。所賜請收回,太子有何諭旨,下官恭聆就是!”
張永聽他說話,心裏暗暗點頭,這老兒果然滑頭得很,隻說恭聆諭旨,卻沒拍胸脯表態說些“力之所及一定照辦”之類的話,看來還真是隨時留個退路的老家夥。
當下他也佯作不知,說道:“太子早料到的,說閣老一向清廉,恐被俗物所厭,故而送這些文人必備之物,閣老還是要辭,就拂了太子麵皮了!嗬嗬,放心,一件小事,閣老舉手之勞而已。”
李東陽不接前半句,隻說後半句:“敢問公公,是什麽小事?”
“這不那個嗎,近來太子用功甚勤,又在替萬歲禦覽那些賀表,昨日起了心思要練榜書大字,可寫來寫去總是覺得不好。太子說閣老詩書畫三絕,乃是當今文壇領袖,便差咱家過來,求閣老幾個墨寶回去做個樣子好照著練習。喏,太子的親筆書信和習字,咱家都帶來了!”
說完,張永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旁邊小廝又奉上一個錦緞包裹。
李東陽這才稍稍穩當了些,敢情是為這個,至於那麽大陣仗麽?心裏想著,雙手接過信函打開,隻見上麵寫著:“字付西涯先生,比來留心翰墨,用功亦勤。小字雖得些趣味,然大字終無進益,故著東宮張永登門造訪,先生若得閑暇,就請賜些個墨寶回來,本宮久慕先生書法,必不推辭才好。些許物事,不過添些雅趣,不當子甚麽,勿辭。清仁宮上。”末了畫了一個花押。
看罷書信,李東陽這才轉了笑臉,把站在院子裏冷得夠嗆的張永請進屋裏用茶。張永揉著鼻子,一邊喝茶一邊暗罵,一麵吩咐小廝打開包袱,將太子的大字給李閣老展示展示。
李東陽恭謹站著,看朱厚照的墨寶。一邊看一邊暗暗點頭,這太子爺的書法也算同齡人中了不得的了,字體工穩端莊,筋骨內斂卻筆勢森然,還真有股子凜然不可冒犯的味道。隻不過還是功力不到,或者心智不穩的緣故,有些字力道拿捏不是很好,有些字間架還有問題。
一張張看罷,他轉身朝張永點頭笑道:“太子太過謙了,這等妙筆,下官還有什麽可說的,自愧不如啊!”
“來時太子說了,請李先生萬勿客氣,隻管指正,最好是寫了樣子,再回個信函,交代一下訣竅。嗬嗬,不瞞閣老,咱家粗通文墨,怕傳話不當,誤了太子功課,就告勞閣老了!”
李東陽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幾個貨色的成水,真要讓他傳話,還不敢信賴呢。這樣正好,把自己練字的心得體會交代清楚,免得他回去胡亂添減,瞎說八道。
於是他請張永移駕書房,又讓家人過來鋪開鬥方,研好墨汁,調氣凝神,緩緩提起鬥筆,一筆一劃在紙上搖動。張永在一旁看著,眼睛隨著李東陽的筆畫,笑意越來越濃。
李東陽一口氣寫了三四十個榜書大字,累得不善,滿頭大汗。放下大筆,又提起小筆扯過信箋,恭恭敬敬給朱厚照回了一封信,末尾落款臣李東陽敬書。
張永笑嗬嗬地接過他兩樣墨寶,隻扯了幾句客氣話便匆匆打道告辭而去,留下一大堆禮物。李東陽雖然韜晦,但能得到太子如此厚賜和虛心求教,內心還是隱隱有些得意。
回到宮裏,朱厚照一躍而起,笑眯眯接過張永帶來的一大遝字,欣喜地看著,嘖嘖連聲:“果然好字,顏體大字最適合榜書,老李功力真是深不可測!”隨手便挑了幾個字出來:“這幾個字就趕緊拿去,讓人製成匾額吧。對了,這信也拿去,有他落款呢。”至於信裏寫些啥他看都懶得多看。
張永領了旨意,收拾東西出門而去,才走到夾道口,老遠看見魏彬和羅翔氣急敗壞匆匆過來。張永奇道:“你兩個被狗攆了,跑這麽快?”
“咳,真特麽壞事了!”魏彬一泡口水吐在地上,喘息道。
“啊,什麽事?”張永急忙打聽。
隻見羅翔唉聲歎氣,對著張永把事情說了一邊,張永大吃一驚:“太子在的,你們快去,我把手裏的差事做了,這就去找劉瑾,咱們趕緊商量辦法。”說完雙手一拱,趕緊離開去了。
朱厚照誆騙了李東陽的墨寶,正在暗暗得意,小順子進來道:“魏公公他們來了,急著求見呢。”
“讓他們進來。”
魏彬和羅翔屁滾尿流爬進來,滿臉要哭的表情:“太子,奴才們把差事辦砸了!”撲通跪倒磕頭,嗚嗚嗚地嚎喪起來。
“閉嘴,先說事兒!”朱厚照罵道:“說清楚些。”心裏也是驚疑不定,他倆能有什麽事兒哭成這樣啊?
“啟奏太子,前些日子順天府忽然發動盤查京城市場,初時奴才們也沒在意,不料這幾天一來,順天府一氣封了二十多家糧米店鋪、三十多家雜貨鋪、還有首飾店、藥材鋪子並酒樓、瓦舍各有十幾家兒,眼見京城裏的生意都被他們掃了一個遍。現在隻除了鹽鐵沒管!”
朱厚照心裏一沉,自己怎麽早沒想到這個結果?他腦子快速思考著,一邊問道:“咱們聯係外麵的客商有多少家?這裏麵牽扯的有多少家?這些商戶都是些什麽背景,你們知道不知道?”
“太子,咱們聯係的商戶共有六十多家,牽扯進裏麵的大概有二三十家左右,他們背景都還可以啊,有原來修武伯家妻舅兒子經營的酒醋麵店、有靖遠伯王家原先的總管張成開的鞋襪鋪子、還有原先京山候崔家的後人開的······”
魏彬記性倒是不錯,一口氣說了一二十家商戶的名字,絲毫不亂,旁邊羅翔還給補充,讓朱厚照聽得明明白白。
“啐,瞧你們說的都是些什麽人家!”朱厚照忍不住啐了一口罵道。
魏彬和羅翔不由一呆,羅翔反應慢點,魏彬已經立刻懂了:“哦,太子爺是說,這些人家——他們、他們是故意的?”
魏彬列舉的這些人家,要麽就是過了氣的貴族,要麽就是落敗了的豪門,要麽就是景泰年間混的爵位現在根本不受待見,還有幾個蝦米似的現任小官,如什麽鴻臚寺丞王寶卿嶽丈家的生意、光祿寺典簿家偷偷開的綢緞莊等等。當初朱厚照要他們分散尋找貨源和投資商,避免出現一家獨大的壟斷局麵,魏彬他們這才搜幹刮淨,找到了這些不起眼的路子。
“廢話!”朱厚照哼了一聲:“現在怎麽樣了,其他商戶呢,有沒有縮腿的?”
“有好幾家呢,現在都不敢路麵,偷偷把鋪板上了沒做生意,托人求進宮來,說請寬容幾日,風頭過了才敢出來接洽。”
朱厚照心裏雪亮,冷笑道:“旁的生意沒受影響吧?”他是指那些含金量比較高的產業,比如貴重藥材、金銀首飾、酒樓器物,這些都是榷市開張的重中之重。
“這個倒是沒有。”
“沒有也是有了!”朱厚照幽幽歎了一聲,他媽的,行市行市,沒行怎麽成市?本來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無聊行當,沒什麽實際用處,隻是朱厚照拉來做個背景的陪襯,可現在好了,這些全都一掃而光,一條大街隻剩下賣金銀、賣酒食。
那景象,還能看麽?想想也是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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