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請革此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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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鬼鬼祟祟的王安世才進家門,一聲斷喝嚇得他撲通硬生生跪在地上,差點痛昏死過去。
王家看上去十分寒酸,就是一座普通的小院,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並不為過。王敞堂堂刑部侍郎,簞食瓢飲,在百官圈子裏是有名的清廉。
“作孽的畜生,今天幹什麽去了?”王敞端坐中堂,一張臉鐵青。
“孩兒,孩兒今日春場跑馬去了!”王安世戰戰兢兢回答道。
“誰家的馬?”
“跟伏羌伯家的毛溫借的。”
“哼哼,有出息!”王敞冷笑著誇了兒子一句,王安世羞愧難當,不敢說話。
“隻是去跑馬麽?”王敞的聲音發冷。
“還,還去了別的地方逛了逛。”王安世頭垂在胸前,不敢看父親的臉色。
“哪裏?”
“兔兒山那邊。”
“去幹什麽?”
“孩兒聽說那邊熱鬧,好像是皇家在弄一個什麽球賽,孩兒一時好奇,就跟了他們去看看。”
“光是看看麽?”王敞森然問道。
“是,孩兒隻是去看看——”
“咚”地一聲,一個茶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王安世的頭上,“大膽畜生,膽敢誆哄你老子,看你學的好······”王敞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抽出中堂上膽瓶裏的雞毛撣子,衝上去劈頭蓋臉對著兒子一頓狂抽。
王安世的老媽躲在後麵戰戰兢兢聽著丈夫教訓兒子,開始還不敢出聲,現在一看打得有些狠了,急忙哭哭啼啼搶出來一把拖住老公的手腕,哀求道:“老爺息怒,這大節下的,且饒了安兒一遭吧。你把他打壞不要緊,隻要當心老爺自己的身體!”
王敞哪裏肯聽?一邊大罵,一邊繞開老婆的阻攔,大雞毛撣子抽得王安石活蹦亂跳,怪叫連天。
直到王安石流著鼻涕不住認錯,王敞才喘息著罷手,瞪著兒子問道:“說,都去了哪些人,球場那邊哪位大人在?宮裏有人沒有?太子呢,出來沒有?”
王安石顫抖著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都抖抖索索給老子匯報了一遍,最後隻說:“沒見到太子,聽說是因他身份貴重,不宜出現,隻派了清仁宮的劉公公、張公公他們到場。”
王敞這才狠狠地扔下雞毛撣子,罵了一句:“滾,自己回房思過,今天不準吃飯。”王安石不敢羅嗦,隻得揉著自己滿屁股的條痕,一瘸一拐回了房間,關上門才嘟囔著:“呸!成天裝得跟什麽似的,還不是一心想攀高枝兒升官?打量大家都是瞎子呢?”
王敞見兒子走了,才靜靜坐回,兩眼望著屋子外麵,撚須沉思。半晌之後,好像才下了決心,回到書房提起筆,寫下一篇《伏請東宮暫罷內開榷市及蹴鞠疏》,裏麵寫到“······春日喧騰,京師不比他處,心腹之間,豈是嬉戲交易之地?九重之側,恐有宵小魑魅之徒!況榷市一開,內外便給自由,臣妄意揣測,禁中亦不乏尋機懷私之徒也。彼時宮中寺人女官已達萬餘,萬一有一二害群之馬混亂其間,**盜輸。上損太子之德,下壞內宮珍藏,有何益哉?莫如斬截此路,使奸人無隙可尋,皇城能安即穩,則京師不勝之福也······”
寫畢,叫來家裏一個老蒼頭:“你把這封書信,送到左春坊楊廷和大人的家裏去,代我的話,煩他周旋一二。”
老蒼頭應聲去了。
話說到了第二天大年初三,京城官員們開始相互拜年的日子。初一初二是家裏和親戚間的聚會,到了初三,滿城京官們坐著轎子,拿著各種拜帖,攜帶各色禮物,互相流竄。
今天一大早開始,首輔劉健家裏就沒斷過客人。來的都是他的門生故吏,話說老頭位高權重,又任過幾任主考,拜座師的,探望老領導的絡繹不絕,有的來了又要刻意顯示親熱,一屁股坐下就不肯離開。因此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暖閣裏全都圍滿。
說起今年的新鮮話題,之前是什麽沒人在意,可今天開始,恐怕全城都在議論的最熱門,當非兔兒山球賽莫屬了。
心照不宣地,上至朝堂大臣,下至販夫走卒,都對這玩意兒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主要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
第一,這是皇家主辦的新鮮運動會,而且是太子爺辦的。這是否就意味著足球和籃球這倆寶貝在不久的將來,便會成為大明朝最時尚的運動項目和娛樂節目呢?如果是,那就得趕緊開始學習研究了,別到時候出門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第二,據說昨天有人公然坐莊聚賭,價碼還很高,最大一筆有兩千兩銀子的輸贏呢。這說明什麽?說明這玩意兒將來恐怕會成為一門賭博娛樂的大眾工具。那更要研究透徹了!許多賭徒都在仔細研究這兩門運動,期望接下來的幾場比賽能有參與分一杯羹的機會。
第三,聽說太子爺是請了滿朝文武的,可百官們一個都沒來。看來是都不想給太子爺這個麵子啊。可是蹊蹺得很,老子不來,兒子孫子倒來了不少。嗬嗬,大人們可真油啊,自己怕風評,不敢出頭表示對太子的支持。卻支使自家兒孫們用實際行動對太子示好!看來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也不是鐵板一塊嘛!
第四,球賽安排的場次也很有講究,初二算是讓大家開開眼,了解了解。初八也算是熱身。真正大軸還是十七那一場。為啥?十六兔兒山皇家榷市開張唄。想想吧,坐在氣派豪華的包間裏,看著比賽,吃著火鍋,唱著歌兒,還捎帶手押上幾寶,那該多愜意?多刺激?簡直賺翻了,嗨翻了!
那,兔兒山榷市豈不就熱鬧起來了?今後就成了天下旅遊第一街嘍!
關鍵是,堂堂皇家,居然帶頭做生意,這意味著什麽?嘿嘿,沒人敢說出來。
這些話題自然引到了劉健家裏。來的裏麵,有一些是一心打探朝廷風向的,抱定主意隻聽不說,兩眼賊溜溜看著別人慷慨激昂發表言論。這種場合,永遠不乏敢於直言讜論的大嘴巴們。
“這像什麽話?堂堂皇家,靠著這種歪門邪道的手段,意圖與民爭利,搞什麽榷市買賣?難道是嫌內帑還不夠花麽,還嫌天下百姓供奉不足,民脂民膏必欲刮之而後快麽?”
說話的這位大俠名叫王迪,乃是成華二十三年進士出身。他人本來就急,又是一口福建侯官話,聽力差點的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唉,正是這話,閣老,咱們朝廷什麽時候缺錢到這個地步了,要開榷市來賺錢不成?這、這豈不讓天下人笑話?”太仆寺主簿楊升接嘴說道。
王迪剛才氣太粗,口無遮攔沒人敢接嘴。楊升的話就軟和多了,大家紛紛附和:“是極、是極,履階兄所言有理。咱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太子這麽胡鬧不管啊。看那邊烏煙瘴氣,勳貴世家紛紛下注投賭,這豈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麽?”
這麽多人議論,劉健麵無表情地聽著,等眾人的議論稍稍平息,才緩緩說道:“爾等在此說說,發泄一番,老夫也理解你們。出去可不許胡說,什麽是上梁,什麽是下梁?這豈是咱們為臣子的該說的話?”
眾人氣息一窘,楊升嚅嚅道:“是學生等失言了,不過是在是看不下去。老師身為台輔,正有匡正君主之責。學生們人微言輕,還請老師為國直言,阻止太子荒唐的舉動。免得朝廷遺譏!”
他這話正是大家的心聲,都巴不得老師能夠出頭上奏,把太子最近的囂張氣焰給壓下去。話說你當太子就好好當唄,自己擼起袖子帶頭做生意,那還要咱們這些讀書人幹什麽?
這不是要讓天下人都變成唯利是圖,隻認蠅頭小利之輩麽?
劉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笑道:“今日你們來看老夫,甚是領情,切莫說這些敗興的話,大家隻管好好過個年才是。朝廷的事,且過幾日再說吧。”
王迪急道:“老師,話可不能這麽說,朝廷的事再小也是急事。學生聽說,刑部的王侍郎昨日已經上書詹事府,請楊介夫轉呈太子,放下這兩樣事呢。咱們都是老師的門生,豈能落後於別人?”
劉健目光一閃:“哦?他都說了些什麽?”
王迪把王敞寫給楊廷和的帖子早就背了個溜熟,當下便說了出來。周圍同年們一聽,又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有的說王敞這封信切中弊端,果然有治安偷盜的危險,大有道理。
有的卻不以為然,輕蔑說道:“他王漢英這是在刑部屁股坐久了,兩眼隻認得這些偷雞摸狗雞毛蒜皮的東西,哪裏知道什麽大義所在,君子所居?聽起來就庸俗!治安是次要的,關鍵是皇家開商店,那就是動搖國本!還要不要太祖重農抑商的國策了?還要不要君子曉於義,小人曉於利的堂堂正道了?”
“就是,要我說來,還是咱們站的境界高些,豈是王漢英那樣的俗人可比?
劉健聽他們漸漸從議論到吵鬧不休,一直微笑點頭,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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