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仁和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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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奏萬歲,太子說今日恭請萬歲禦駕親臨,務要使萬歲、皇後盡興,是以太子親自在後麵安排諸般事務以盡孝道,望萬歲勿怪,一會兒太子定要來請安的!”劉瑾答道。
朱佑樘夫妻微微一怔,點點頭:“由得他去。”回頭看了看案桌上的鬥方,沉吟道:“既然是榷市,自然要誠實守信,仁義為先,嗯,有了。”說完提起鬥筆,飽蘸濃墨,在鬥方上揮毫寫下兩個端正沉穆的大字——誠信,落款為“弘治十七年春正月既望禦筆”。
朱佑樘甫一落筆,劉瑾便帶領內宮諸人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弄得劉健也隻好跟著帶領百官跪下去行禮。朱佑樘樂嗬嗬地讓大家平身,正要邁步進去,劉瑾忙又捧了一大本紅皮淨白的精裱冊頁過來跪下:“太子請旨,可否請今日伴駕的諸王公大臣也在冊頁上題名,以誌紀念?”
朱佑樘嗬嗬笑道:“你們這位主子恁的事多,也罷,既然今日高興,就都依了他。”好像還覺得不夠意思,幹脆回頭對劉健等笑道:“大家都聽到了?既然來了,就不妨每人都在這冊頁上題詠一首絕句,以誌紀念吧。”
劉健三人同時一呆,心說這不是讓我們拍太子馬屁麽?那怎麽行,看都還沒看到呢。可是皇上的話已經逼到這個份上,總不能跳出來說拒絕歌頌新時代吧?
劉健一時陷入了沉默。謝遷火爆脾氣,大胡子一顫,就想挺身而出跟領導辯論辯論。他才踏出半步,忽然袖子被人扯出,扭頭一看,是不動聲色低著頭的李東陽。謝遷猶豫了一下,便沒跨出。
隻見李東陽先站出來,雙膝跪倒:“萬歲聖明,今日欣逢盛會,萬歲禦駕親臨與民同樂(明明是捏著鼻子撒謊,哪裏有民),臣等能伴駕相隨,不勝受恩感激。隻是若不能親眼瞻仰一番便匆忙落筆,難免有言之無物之嫌。伏請萬歲,容臣等細細體味,然後下筆,方能不負聖意!”
李東陽這麽一說,無論文武,都暗暗鬆了一口氣。真是的,武的提不起筆,皇上這麽不著四六胡亂一句話,拿刀的手怎麽拿筆呢,不是明擺著鬧笑話麽?文官更鬱悶,大多數都沒安好心,存心來看笑話的,笑話還沒看成就先得寫一篇頌歌,什麽事兒啊這是?
於是大家都覺得李次輔真心不錯,給大家解了圍。心裏也明白,隻要等會兒一圈逛下來發現什麽不對,立刻就有托兒吐槽,那時候就不必操心這破事兒了,光吵架都夠熱鬧的。
接著第三件事又來了,萬歲爺朱佑樘看著牌樓上的紅綢彩球:“這上麵的匾額,怎麽不亮出來?”
“回萬歲,這也是太子的一個新規矩,他說要請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親自揭開,拉下牌樓下那個活結,彩球碰到地上,露出匾額來,這叫碰頭彩,討個大吉大利的意思!”劉瑾嘴嘚吧嘚吧,把朱厚照的交待說得清清楚楚。
這些可都是大明朝從來沒有過的規矩,朱佑樘聽完又樂了,這小子幺蛾子真多,好吧,那就找一位吧。回頭看過去,進入眼簾的當然就是劉健,笑道:“劉學士,此事還得你出馬才好啊!”
劉健搖頭道:“老臣豈敢,此事老臣不但毫無功勞,當初頗有想不通的地方,現在讓老臣來搶這個頭功,實在不當人子!”他倒是幹脆,把朱佑樘弄得一愣。朱佑樘涵養十分好,也沒發什麽脾氣,隻想到這大喜日子的,實在不好勉強老頭兒,那就算了。眼光又越過劉健,一路看去。英國公張懋身份倒是最高,可是他是武將。本來這玩意兒就不受文官待見,要是再弄個武將去揭牌子,又要惹大家不高興了,所以也不靠譜。
再看過去,謝遷就先跳出來了:“臣於內閣忝居末位,實在不敢僭越!”李東陽登時怔住,還沒問到你你就這麽回答,那我怎麽辦?
其實謝遷剛才要跟朱佑樘抬杠,被李東陽拉住,卻看他自己出去奏對得體,就有些不服氣,心想李東陽是故意把自己攔下出了這個風頭。他老而彌辣,索性擺李東陽一道。心想自己也這麽表態了,你次輔大人總不會答應萬歲了吧?咱們一道抗旨就是。
誰知李東陽還來不及說話,張升等人不約而同都趕緊表態,一個個都說內閣不動手,自己們隻是部臣,更不敢僭越。
朱佑樘心情有些陰鬱下來,這是大臣們無聲的抗議啊,看來兒子這一招的確不怎麽得人心。可是又不能同他們一般見識,最後隻好把眼光看向一直沒表態的李東陽:“次輔,那就偏勞你了!”
萬歲爺語氣平和,雖然看不出什麽不爽來,可李東陽怎會看不出這是在向自己求助?他本來就比劉健和謝遷圓通得多,不太喜歡當麵得罪人。當下隻好上前一步躬身道:“那,臣領旨!”
“好!”朱佑樘欣慰地笑了。
一俟人員定下,劉瑾趕緊舉手一揮,隻聽牌樓後麵鑼鼓喧天,樂聲大作,絲竹嗩呐一並奏起,氣氛熱鬧起來。
李東陽慢慢走到牌樓下麵的柱子上,一道紅綢緊緊繃著,在眾目睽睽之下,老李輕輕解開紅綢的活結,隻見陽光照耀之下,遮在牌匾上的那個碩大彩球連同紅布一起墜落。
“嗡”地一陣喧鬧,李東陽麵對天子和群臣,分明看見除了朱佑樘,其他人臉色都變了。他不明就裏,忍不住抬頭斜斜看去,忽然一陣頭暈,原來彩球掉下顯出四個藍底金字光燦燦的牌匾——仁和大街。卻正是自己的手筆!
落款還寫著:弘治十六年冬臣李東陽敬書。
臥槽啊!
李東陽隻覺兩眼金星,頭上冒著虛汗,腳都有些軟了。腦子仿佛凝固了一般,拚命地回憶自己什麽時候給這條街題匾了?
正慌亂間,仿佛瞥見謝遷、張升等人帶著憤怒的眼神射向自己。而劉健等一些人,卻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瞬間李東陽已經反應過來,上次張永假托太子習字請他指教,原來是賺了自己的筆跡。
李東陽真是欲哭無淚,卻又無法解釋。總不能當著皇帝說這不是自己主動寫的,是太子騙的吧?
果然,朱佑樘撫著胡須點頭笑道:“李愛卿果然不愧當朝巨擘,端的好字!這街名是誰取的?”
“呃,臣不知道。”李東陽垂首答道。簡直不敢抬頭,怕被四麵八方的眼光給殺成篩子。
朱佑樘卻沒在追問下去,此時才滿臉笑容朝坐在肩輿上的皇後點點頭示意,上了自己鑾駕,浩浩蕩蕩朝裏麵走去。
李東陽退後兩步列入隊伍,低聲對謝遷道:“於喬,你聽我說······”
“次輔不用解釋了,下官知道你是迫於無奈的。”謝遷淡淡一笑說道。
李東陽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是啊,我是——,呃我不是,我是被——唉,真說不清了!”他搖頭歎氣,這事兒又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隻好自認倒黴,回頭再慢慢解釋。
誰知後麵居然還真有湊趣的,那個不學無術的張延齡居然湊到前麵來,笑嘻嘻地對李東陽說道:“次輔好書法,連萬歲爺都誇呢!”
李東陽不好同他翻臉,隻得幹笑兩聲,表示自己不想接嘴。可這張延齡卻不看臉色,還是往前湊:“次輔,哪天有空,也給在下賜一副墨寶如何?嘿嘿,有你老人家的字,那我真是蓬蓽生輝了!”
李東陽鼻子都快氣歪了,真想抽這二貨倆嘴巴。他強忍怒氣淡淡說道:“天子謬讚,愧不敢當,下官塗鴉,沒得汙了侯爺的法眼。以後再說吧!”
“行啊、行啊,那說好了啊,改天一定要上門求的。次輔放心,潤格一定奉上,決不讓你白費力氣!”
張延齡在後麵這麽一打岔,本來惱怒李東陽偷偷投靠敵營的那些文官,有的竟忍不住笑出聲來。弄得李東陽老臉通紅,心裏問候了張延齡的老媽金太夫人一萬遍啊一萬遍!
前麵朱佑樘渾沒注意到後麵發生的事情,鑾駕才進入大街,撲麵而來的是一股前所未見的生活氣息,一副生機勃勃的市井畫麵呈現在他的眼前。
兩邊的鋪子、攤子都看到萬歲爺的儀仗進來,卻沒人如同剛才在外麵那樣跪倒參拜相迎,而是自己做自己的生意。隻聽鬧哄哄的叫賣聲陡然間響起,此起彼伏——
“脆嫩大蘿卜了啊,殺得你的口角甜呐啊!”這是賣大蘿卜的。
“咧、包兒咧、包兒得了熱的咧!”這是賣肉包子的。
“鹵煮誒,熱乎的耶!”這是賣豆腐腦的。
·······
光聽這一連串的聲音,就夠朱佑樘目瞪口呆了,他那裏見過這麽喧鬧的世麵?隻瞧見街道兩旁沿路都是一排排的小攤,放眼長長如一條龍一樣,有賣大碗茶的,有賣小吃豌豆黃驢打滾的,有賣豆腐腦鹵煮火燒的,還有一把把草藥平鋪在藍布上,旁邊立一塊牌子:“地道生三七、天麻、杜仲”。還有鍋碗瓢盆、竹木家具、陶瓷茶壺茶碗筷子調羹、鐵鏟花鋤釘耙······
朱佑樘正看得發愣,忽然聽到前方一堆人發出轟然呐喊“好啊!”,急忙抬頭看去,卻見一群人圍著一個攤子,看不到賣的什麽,卻隻見一口大崗忽然騰空飛起,又落入人群,原來是玩雜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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