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無休(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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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無休(13)
    氰化鈉,化學原料,與砒霜一樣常見的致命劇毒物,被大量應用於化學工業,健康人攝入微小劑量,就可在短時間內喪命。
    “見效快”這一特性,令它時常出現在自殺或他殺中。
    “我早前更相信巫震是自殺,他21號那一係列操作完全就是一個即將自殺的人。”方遠航說,“但哪個自殺的人會把自己澆進水泥裏?這他媽也太凶殘了,令人發指啊!至少他有幫手,這個幫手也涉嫌謀殺。”
    由於屍體腐敗嚴重,一些體表傷已經難以辨別,而屍體被封入水泥中,具體死亡時間也無法推算出,這給偵查帶來了不小的難度。
    周願堅持認為,巫震就是死於6月21號到6月22號這個時間段裏,而職校並非無人區,為了避人耳目,命案應發生在夜晚,大概率是夜深人靜的22號淩晨。
    “用氰化鈉殺人,或者說巫震自殺,這倒是能做到悄無聲息,可水泥攪拌機一啟動就會發出噪音。”明恕說:“凶手也好,幫手也好,就不怕引來住在職校宿舍裏的人?”
    職校關閉之後,教職工本來應該全部離開,但部分後勤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下家,暫時住在宿舍裏。不過幾個月間,留下來的教職工已經陸續搬離,有的還待在冬鄴市,有的已經前往外地,目前還住在宿舍裏的僅有四人。
    孔遠強和李功是一對夫妻,初中文化。閉校之前,孔遠強是保安,李功在醫路街的一家餛飩店打工。因為職校提供住宿,所以夫妻倆都住在校園裏。
    “我們平時從來不去教學樓,太遠了,而且那兒也沒什麽好看。”孔遠強說:“樓裏麵值錢的東西早被賣了,別人來偷,也就偷點兒廢舊建材、水泥,橫豎不關我的事。我們也快搬走了。”
    “偷水泥?”明恕問:“你確定有人來偷過水泥?”
    “確定啊。”孔遠強說:“你們看到教學樓旁邊那塊挖了一半的地沒?那兒本來要建一個平房,給學生們當實驗樓,結果還沒開始建呢,學校就經營不下去了,建材啦水泥啦,不都堆那兒嗎,還有個水泥攪拌機。醫路街窮人多,窮人就愛撿點兒小便宜,有人直接把水泥論袋偷走,有人家裏沒機器,攪拌之後再偷,回去直接用。總之晚上如果攪拌機一響,保準是有人來偷水泥了。”
    明恕說:“你們聽到水泥攪拌機響,但沒有去看過?”
    李功插話道:“主要是也不關我們事啊。我還在醫路街工作呢,何必去多管閑事?”
    另外兩名仍住在宿舍的後勤一人叫黎蒙,一人叫苟燦,和孔李夫婦年紀相仿,想法也差不多,都聽到過水泥攪拌機半夜震響,但都沒想過穿過整個操場壩,去看是誰來偷水泥。
    明恕問:“6月21號晚上,你們有沒有聽到攪拌機工作,或者別的什麽響動?”
    孔遠強和李功麵麵相覷,李功說:“這都兩個多月了,我哪記得6月21號發生了什麽。”
    明恕隻得換一種問法,“那在6月下旬某個夜晚,你們有沒有注意到與平常不一樣的動靜?”
    “不一樣的動靜倒是沒注意到,但今年不是從6月下旬就熱起來了嗎,我印象裏後來再來偷建材偷水泥的就少了。”苟燦想了半天,“幾乎是沒有了。”
    “對對對。”李功說:“我晚上睡得不好,水泥攪拌機一響,我準醒。好像確實從6月下旬開始,就沒人來偷東西了。”
    痕檢師還在現場忙碌,明恕看著髒汙的水泥攪拌機,問:“這玩意兒多久沒用過了?”
    “兩三個月了吧。”肖滿說:“都不靈光了。”
    明恕向教學樓後麵的圍牆走去,那兒原本有職校的正門,閉校後就上了鎖,按理說不管是偷盜者還是巫震,都難以從正門方向進來。但孔遠強等人都說,圍牆有個破口處,是以前學生弄出來方便逃課的,一直沒人堵,平時就用草給掩飾著。
    “師傅,你上哪兒?”方遠航跟上來,“你發現什麽了?”
    “天氣熱並不能阻止偷盜者,隻有突然出現的障礙會阻止他們。”明恕在圍牆邊停下,扯開雜亂堆放著的草,隻見孔遠強所說的那個破口,已經被帶刺的鐵絲網封上。
    “這……”方遠航說:“封成這樣,沒人還敢進來了吧?強行進入不得撕掉一張皮啊。”
    明恕立即叫痕檢過來探查。
    “這是你們堵的嗎?”黎蒙問另外三人。
    孔李二人和苟燦皆搖頭。
    “那就隻能是凶手了。”明恕對肖滿道:“在這裏采集到的所有痕跡都不要放過。6月下旬之後,李功等人覺得偷盜者少了,不是因為天太熱,而是凶手不願意再放他們進來。雖然水泥墩子的位置相對隱蔽,但也有可能被偷盜者發現。這個帶刺鐵絲網,是凶手的‘傑作’。”
    “明隊,並案嗎?”易飛問。
    並不並案這一問題,明恕已經考慮了很久,但仍有許多疑問未得到解答。
    而就在這時,演藝集團傳來消息,冉合自殺了。
    “死了?”方遠航驚訝,“單純被逼死,還是另有陰謀啊?”
    “陰謀”一詞刺激著明恕的神經。如果是陰謀,那沙春的死難道也是陰謀的一環?
    警車從職校直接駛往演藝集團。
    在那裏工作的人誰都沒想到,短時間內自己身邊會出現兩起非正常死亡。
    “現在得到的消息,冉合是因為失去工作、失去家庭而一時想不開,選擇自殺。”快速行駛的車上,蕭遇安說:“當然,沙春死亡給他造成的心理壓力也很大。最近演藝集團人心惶惶,有不少關於‘沙春鬼魂’的靈異傳聞。民樂部一半人已經請假。”
    “蕭局,我有個想法。”明恕說:“我們其實一直沒能確定沙春是遇害,還是策劃了自己的死亡。如果是後者,她的目的是什麽?她努力了那麽多年,看不到任何曙光,終於灰心喪氣,想到了用死亡來了結一切,然後報複那些羞辱過她的人?”
    蕭遇安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說下去。”
    “自殺,然後留下遺書,痛陳這些年遭遇的不公、冷遇,其實也能達到讓那些人內疚的目的。”明恕說:“但自殺不如他殺慘烈,也達不到暴雨夜那天的驚悚效果。最關鍵的是,警方在明確是自殺後,不會再深入調查。我們現在查得越深,民不定這正是沙春想要看到的。”
    “那麽問題就繞回上次我們討論過的地方,是誰幫助沙春自殺?”蕭遇安頓了頓,“現在在演藝集團散播靈異傳聞的,會不會就是這個人?”
    明恕按住眉心,“有點矛盾。”
    蕭遇安偏過頭,“嗯?”
    “我覺得沙春案和巫震案可以並案調查,這兩個案子表麵看沒有太多相似之處,可是內裏的邏輯聯係很深。”明恕說:“但巫震可以說是死得悄無聲息,如果不是發生了沙春案,我們根本不會查到巫震身上去,那巫震案到現在還隻是個普通失蹤案。巫震的死亡沒有‘報複’任何人,而沙春的死亡卻間接導致了冉合的自殺,直接造成演藝集團如今的動蕩。就結果來說,兩個案子實在是差得很遠。”
    “沙春知道冉合在妻子孕期出軌嗎?”蕭遇安突然問。
    明恕搖頭,“這個難說。”
    “沙春不一定能預計到冉合自殺。”蕭遇安說:“據我了解,冉合出軌這件事,民樂部其他人都是在冉合的妻子陳茜還有陳家其他人到集團大鬧之後才知道。沙春被集體孤立,她更沒有途徑知道這件事。”
    明恕說:“冉合自殺是在沙春意料之外?”
    蕭遇安深吸一口氣,看得出也感到困惑,“那就得看那個幫助沙春自殺的人是何方神聖。”
    未討論出實質性的結果,警車已經抵達演藝集團。
    冉合趴在新樓下的平壩上,周圍是已經蔓延開的濃血。
    明恕看到了陳茜,目光相觸時,明恕察覺到一絲怪異。
    上次在刑偵局,陳茜竭力維護冉合,叫任何人來看,都能看出這是位深愛丈夫,卻不幸被丈夫背叛的柔弱妻子。
    得知丈夫出軌,陳茜選擇不原諒,陳父以官場上的手段令冉合失去工作,這都是正常人的反應。陳茜一定恨冉合,說不定恨不得冉合去死,但在冉合背叛之前,她愛著冉合,他們在學生時代就相戀,如今冉合真的死了,陳茜就算再恨,也不可能不感到悲傷。
    這也是正常人的反應。
    但在陳茜臉上,明恕看不到任何悲傷,隻有恐懼與驚訝。
    陳茜為什麽會恐懼?她在害怕什麽?
    現場還有一位熟人——冉合的出軌對象,楊雁。
    楊雁眼中的驚懼比陳茜更加明顯,好像死掉的不是自己的情夫,而是一個……
    被自己害死的人。
    冉合跳樓有多位目擊者,事實清楚,不存在他殺的可能。
    但明恕敏銳地發現,冉合的自殺沒有表麵呈現的那麽簡單。
    方遠航接到召喚就跑了過來,“師傅,什麽事?”
    “去查到底是誰在散播‘沙春鬼魂’論。”明恕說:“這個人也許與沙春的死有關。”
    注意到明恕正在看自己,陳茜麵色一變,好似正努力掩飾自己的恐懼。
    明恕將此事告訴蕭遇安,蕭遇安眯了眯眼,“讓技偵查陳茜的通訊記錄。”
    令人唏噓的真相,掩埋在背叛的鬧劇之下。
    周願拿著一撂通訊記錄和銀行流水找到明恕,“明隊,從三個月前起,陳茜就多次聯係楊雁!還分批給楊雁的銀行賬戶打了70萬塊錢!”
    陳茜,楊雁,一個是冉合的妻子,一個是冉合的情人,並非朋友,亦非同事,怎麽會在冉合出軌期間多次聯係,還有金錢往來?
    “另外,陳茜每天都會與一個叫‘王雪峰’的人聯係。”周願又道:“我查過了,這個男人是陳茜的同事!”
    麵對證據,陳茜臉色煞白,長時間一言不發。
    楊雁卻受不了了,哭著道:“我沒想過會害死冉合!我們的計劃不是這樣的……都怪沙春,都怪沙春!”
    明恕也沒想到,一樁命案,會牽連出一樁無關的倫理慘劇。
    在陳茜與冉合的婚姻中,率先出軌的不是冉合,而是陳茜。
    楊雁承認自己是收了陳茜的錢,而去引誘冉合之後,陳茜終於鬆口,“對,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我對冉合早就沒愛了。”陳茜雙目茫然,像是失去了焦距,“當年是我追他,不顧父母的反對,死活都要嫁給他,沒別的,就覺得他帥,有才華,農村裏來的人,老實。”
    “但這麽多年下來,我早就受夠了!”陳茜咬牙,“結婚之後,貧窮附著在他身上的短見、鄙陋、無知全都暴露了出來。他那個農村裏的家就像個吸血大窟窿,我怎麽填,都填不滿。我嫁了一個男人,憑什麽要負擔他的家庭?他還想將他那些窮親戚接到城裏來,怎麽可能?”
    “我一直沒有和他生孩子,他家裏老是催,他根本不知道,我不生,是因為我後悔了!”陳茜漸漸激動,“我當年如果聽我父母的話,怎麽會過得這麽慘?”
    停頓片刻,陳茜倏地幹笑,“去年,和王雪峰在一起之後,我才明白,人啊,還是得聽父母的話,和門當戶對的人在一起。冉合與我,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明恕說:“去年?那時你還沒有懷孕,完全可以選擇離婚。”
    “離婚?”陳茜像聽到了特別好笑的笑話,“我離得掉嗎?冉家已經纏上我了,冉合和他那幫窮親戚要榨幹我最後一滴血!我出軌了啊,婚內出軌,農村人根本沒有道理可講,他們不僅不會同意離婚,還會鬧到我身敗名裂!”
    陳茜搖頭,“而且我的父母也丟不起這個人。我嫁給冉合已經讓他們失望過一次了,現在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
    “所以你決定,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讓冉合成為背叛的那一方?”明恕說。
    “誰叫他經不起誘惑呢?”陳茜鄙夷道:“我懷孕了——孩子當然不是他的,我必須將離婚提上日程,而他也不滿於無法與我進行夫妻生活。我找到楊雁,那女的就是個見錢眼開的貨。我送了她一個包,讓她去引誘冉合,答應事成之後給她100萬。她答應了,還答應得特別高興。想也對,冉合那皮囊還算過得去,楊雁睡他不虧。可惜……”
    陳茜低下頭,過了半分鍾才接著道:“我本來計劃再過段時間就把這件事爆出來,沒想到出了沙春那事。”
    明恕說:“那天在局裏,你‘演技’不錯。”
    陳茜的神色忽然黯然下去,“我練習了很久,沒想到得在刑警麵前展示。我沒有想過害死他,我隻是想與他離婚,將他趕出冬鄴市,讓他再也不能影響我的生活。你們要怪就怪沙春,如果不是沙春的死鬧得那麽厲害,演藝集團所有人都知道冉合帶頭霸淩沙春,他……他不會想不開自殺。”
    明恕歎了口氣,“在你心裏,冉合還挺善良。”
    陳茜一怔,“什麽意思?”
    “你認為冉合會對沙春的死感到歉疚,不就是相信他心裏還有那麽點兒善良嗎?”明恕說:“你想錯了,他那些歉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跳樓,是因為失去了家庭和工作,他從農村跳出來,終於在城市裏有了棲身之地,他改變了自己和家人的命運——這是最令他驕傲的事。現在這一切,全部毀於一旦,他從擁有一切變得一無所有。他接受不了,於是選擇了自殺。”
    陳茜雙目睜得極大。
    “也許你想過冉合會死。”明恕起身,“但是你不在乎。”
    “我沒有……”陳茜緊緊抱住頭,聲音變得嘶啞,“我沒有!”
    查流言的源頭向來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是“沙春鬼魂”這種怪力亂神的流言。民樂部乃至整個演藝集團傳得沸沸揚揚,幾乎每個人都在議論。
    “我真的聽到哭聲了。”呂欣是民樂部的行政助理,前幾天晚上留下來加班,整層樓隻有她和另外兩名行政員工,“就在我們那層樓的衛生間。當時我嚇得半死,根本不敢出來。”
    民樂部的人會相信是沙春在哭泣,重案組卻絕對不會相信。
    明恕當即讓查監控,但在呂欣進入衛生間的前後時間段,最靠近衛生間的監控,以及稍遠的監控都未拍到任何形跡可疑的人。
    方遠航說,“師傅,這些監控全部都有盲區。隻要知道盲區在哪裏,就能夠避開。”
    “嗯。”明恕先是盯著監控,又看了看整層樓的布局,沉聲道:“查其他監控。這人有反偵查意識,知道走監控的死角,但ta未必知道,能夠拍下ta的並非隻有衛生間附近的監控。”
    “明隊!”周願忽然叫道:“來看這裏!”
    演藝集團新樓設計獨特,頗有藝術感,利用鏡子、玻璃的組合營造出廣闊、光明感。位於環繞走廊的4號攝像頭提供的畫麵裏,被黑夜變成鏡子的落地窗中,有個身穿白色輕紗演出服的女人,在呂欣進入衛生間之前,緩步向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那套白色輕紗演出服,正是沙春最後一次登場時,所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