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無休(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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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無休(14)
“雖然知道是裝神弄鬼,但這角度看著也太詭異了。”方遠航原地跳了幾下,以示抖落一地雞皮疙瘩,“而且這還是晚上,近處的監控屁都沒拍到,倒是被遠處的監控拍到了玻璃裏的影子,簡直就是恐怖片裏的經典鏡頭——鬼肉眼看不到,鏡子裏卻能照出來!我去去去,幸好這是在查案。”
不怪方遠航反應太大,那“女鬼”從玻璃裏“飄過”的畫麵著實可怕。
大晚上的,誰會穿成這樣?而且“女鬼”頭發很長,半低著頭,一頭青絲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在外麵的皮膚慘白泛青。
明恕讓周願對畫麵進行精細化處理,可受角度和玻璃影響,即便將影子的麵部放到最大,清晰度調到最高,也辨認不出到底是誰。
方遠航幾乎將臉湊到了顯示屏前,“這人明顯就是在假扮沙春吧,呂欣隻是聽到了她的哭聲,如果看到了她的背影,會不會直接嚇暈過去啊?這女人也太凶悍了。”
“不一定是女人。”蕭遇安說:“仔細看,民樂部沒有個子這麽高的女人。而且ta的頭發太長了,這種長度的頭發,大概率是假發。”
“那集團其他部門呢?”明恕說,“沙春在民樂部沒有朋友,這跟利益、競爭也有一定關係。”
“到底是不是演藝集團的人,現在還不好下結論。”蕭遇安抱臂,“我們此前的假設,是撒播靈異傳聞的人正是幫助沙春‘自殺’的人。現在監控裏的這個人一定是沙春的同事嗎?不見得,我們連人都看不清楚,更別說這身衣服。夜裏外來者很容易進入園區,乃至新樓內部,提前定製一套輕紗演出服也不難。”
明恕吸了口氣,撐著下巴沒說話。
“不過就這人的行為來看,我認為ta是民樂部員工的可能性更大。”蕭遇安一手支在桌上,另一隻扶在明恕的椅背上,反複看著監控,“這層樓的攝像頭不少,ta卻能夠全部避開,說明ta熟悉攝像頭的位置以及盲區。被拍到影子是ta預料不到的事,普通人確實也考慮不到影子的問題。如果ta是一名外來者,ta很難在眾目睽睽下將全部盲區摸清楚。”
蕭遇安頓了下,又道:“再說演藝集團的其他員工。新樓每層樓的布局都不一樣,上下樓的盲區不等於是這層樓的盲區,ta如果是其他部門的人,前來熟悉情況同樣容易暴露自己。”
明恕自言自語,“但假如真是民樂部的人,這人會是誰?”
存放男女演出服的房間在小型演出廳旁邊,明恕說:“還是先看看演出服有沒有少吧。就算沒有少,如果這人偷拿過演出服,應該會留下痕跡。”
經過清點,演出服果然少了一件,而且是誰都沒有穿過的最大號。
明恕找來韓茗茗,問為什麽會訂製這麽一件和所有女性員工的體型都不符的演出服。
“這件其實就是給男員工訂的。”韓茗茗無精打采,臉上全是倦容,仿佛已經被這連日的風波給擊垮。
方遠航好奇,“你們民樂部還興‘反串’?”
“這倒不是。”韓茗茗搖頭,“男員工服裝區那邊其實也有幾件是給女員工訂製的。我們有時演出時人數不對,需要視情況男扮女裝或者女扮男裝。”
明恕立即問:“樂團裏男扮女裝扮得最好的是誰?”
他這麽問,是有根據的。
玻璃裏的那個影子雖然模糊,但從走路的姿勢看得出,很有女性的韻味。
女裝人人都能穿,可穿得像女人,穿出女人味,卻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
剛看到監控畫麵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此人是女人。這並非是觀察不到位,恰恰是因為觀察太到位了,ta走路的方式、氣勢,都和女人無異。
明恕自問就算穿上裙子戴上假發,也走不出這種古裝女子的氣韻來。
“最好?”韓茗茗低頭想了一會兒,“其實做我們這一行,平時都要練形體的,你說最好……那可能就是屈星吧。”
明恕眉心微緊。
屈星,又是屈星。
上次在問詢室,屈星的態度相當囂張,就差沒說出“我是凶手”了。
由於證據不足,時限一到,重案組不得不放人,屈星已經回到演藝集團。
明恕問呂欣,聽到哭聲時屈星是否已經下班。
呂欣很確定地說,沙春出事之後,既定的演出就叫停了,樂手們很多請假回家,留下來的也整日無心工作,而且確實也沒有什麽事需要做,隻有行政崗位必須打卡上班,那天待在辦公室的除了她,就隻有另外兩名行政員工。
明恕立即讓周願調露天停車場和地下車庫的視頻。
演藝集團離市中心很遠,屈星從來不搭集團安排的大巴,來回都開自己的車。如果屈星當天在集團,那車說不定也停在集團。
果然,屈星那輛藍色的騷丨包跑車停在車庫裏,而夜裏11點04分,屈星出現在監控中,將跑車開走。
屈星的專屬練習室非常大,是民樂團最特殊的一間。
在這間練習室裏,方遠航找到了丟失的大號演出服。
“對啊,製造恐慌的就是我。”屈星翹著二郎腿,仍舊傲慢,“你們要以什麽罪名逮捕我?擾亂社會治安?還是尋釁滋事?不好意思,我是個法盲,搞不懂你們那些高深的罪名,要不你給我科普一下吧?”
明恕沒工夫跟他閑扯,隻道:“看來你很為沙春鳴不平。”
屈星皺眉,像是在思考,半天才道:“我為她鳴不平?”
明恕輕嗤,“你假扮成女人——不,女鬼——在衛生間裏嚇你的女同事,又捏造各種各樣的靈異謠言,讓欺辱過沙春的人惶惶不可終日。你這不就是在為沙春鳴不平嗎?”
屈星喉結滾了下,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嘁——我讓你給我科普我犯了什麽罪什麽法,你偏要往別的地方扯。”
明恕是站著的,以冷沉的目光審視著屈星。
屈星現在的行為雖然是幫助沙春報複同事,卻不像那個幫助沙春自殺的人——如果這個人確實存在。
屈星有反偵察意識,但這反偵察意識顯然差了點兒火候,知道尋找監控的盲區,知道從盲區裏溜進女衛生間,卻忘了自己的車停在車庫裏。最誇張的是,在使用過演出服之後,屈星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將演出服還回去。
如此輕而易舉暴露在警方的視野中,這不符合此前的犯罪側寫。
但也不是沒有這種反穿衣服,故意迷惑警方的人。前不久偵破的墓心案裏,侯誠就是個例子。
明恕不敢掉以輕心,問:“是沙春讓你幫她?”
屈星眉宇間的傲慢漸漸收斂,“你把我當做什麽人?我會乖乖聽沙春的話?”
明恕說:“不像。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做這一切的理由是什麽?你瞧不上沙春,卻在她遇害之後,扮作她的模樣在女衛生間裏哭泣。這說不通啊,屈老師。”
屈星大概是不習慣仰望誰,也站了起來,凝視著明恕的眼。
少傾,屈星問:“你還是像上次那樣,相信我說的話?”
明恕笑了笑,“誰跟你說我相信你的話?”
屈星唇角一繃。
明恕半眯起眼,不留情麵道:“你說,我聽。任何人的話我都不相信,我隻相信證據,和我自己的判斷。”
屈星眨了眨眼,忽然大笑起來,笑完道:“你這人,比我見過的所有警察都有趣。”
明恕說:“那不如給這位有趣的警察談談你的心路曆程?”
“行吧,但我還是那句話,我隻有一張嘴,沒有證據,你們愛信不信,不信就去找證據來給我判刑,找不到就說明你們無能。”屈星語氣極為輕鬆,像是在開玩笑,“冬鄴市這麽大,沙春偏要死在演藝集團,你說這是為什麽?”
明恕假裝聽不懂,“是為什麽?”
屈星問:“你真不知道?”
明恕說:“我真不知道。”
在隔壁盯著監控的方遠航抓狂,“你們這是在說相聲嗎!”
屈星搖頭,“你想套我的話——”
明恕淡定地笑了笑。
屈星哼了聲,“那我就讓你套好了。”
明恕輕輕拍了拍桌子,“你站著不累嗎?坐下說。”
“我這人,有點兒相信命中注定。”屈星說:“我覺得沙春死在演藝集團,就有死在演藝集團的道理。你說她會不會想報複民樂部的一幫蠢材?也許她想嚇一嚇他們也說不定,畢竟他們以前那麽欺負她。我和她好歹同事一場,說實話,她雖然蠢,但她的勤奮我還挺佩服。我也是個勤奮的人,你信……”
“等等。”明恕打斷,語氣有一絲嘲諷,“你就這麽把你自己摘出去了?你不也是民樂部的人?你不也奚落過沙春?”
屈星卻很認真地說:“我沒有。你別把我和那幫蠢材混為一談。”
明恕幹笑:“哦?”
“我是打擊過沙春,但我的出發點不壞。她的才華不足以支撐她的理想,挺可憐的。她這種先天條件,就該將古箏當做興趣來喜歡。但她非要強迫自己在這一行有所建樹,比如達到我的成就,這現實嗎,嗯?”屈星接著說:“我讓她放棄,話雖然難聽,但理不糙,這和冉合那幫人的冷嘲熱諷有本質上的區別。”
明恕右邊眉梢挑高,片刻後點點頭,“繼續說。”
“我問心無愧。”屈星聳了聳肩,“你可以將我裝鬼嚇人的舉動當做我的‘一時興起’。嘖嘖,上次我一時興起是將沙春叫到我家裏來開小灶,這次呢,是幫沙春小小報個仇。那幫人過夠了嘴癮,沙春活著時治不了他們,死了總能嚇一嚇他們吧。”
明恕說:“你有沒想過,你這麽鬧一次,將來就沒辦法再在演藝集團待下去了?”
“我不稀罕。”屈星隨意地捋著頭發,“我上次就告訴過你,你如果認為我是凶手,你大可以給我把我送去檢察丨院,你們公丨檢丨法一體,最後給我判個刑,讓我去坐牢,我可能還得感謝你。靈感來自生活,各種各樣的生活我都體驗過了,唯獨牢還沒有坐過。你讓我去坐回牢,說不定我還能創作出高於以往的作品。”
“這這這!”方遠航說:“這人到底是幼稚還是腦子有病啊?”
易飛短時間內接觸了兩個精神世界異於常人的人,一個是覺得屍臭親切的許吟,一個是“渴望”坐牢的屈星,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太普通了,我理解不了。也許你師傅小明能理解。”
方遠航說:“我錄下來了,你說小明是個奇葩。”
易飛:“……你師傅知道你叫他小明嗎?而且我沒說你師傅是奇葩,你自己說的。”
房間裏安靜了幾分鍾,明恕視線下移,落在屈星的手上。
那雙手手指修長,骨節有力,忽略因常年彈奏琵琶而產生的傷痕與繭,可以說是一雙非常漂亮的手。
屈星脖子和耳朵上都戴著飾品,閃亮浮誇得不像一個琵琶彈奏家,但他的雙手卻沒有任何飾品,指節修剪得平整,美雖美,卻是樸素的美。
浮誇和樸素,都在屈星身上。
屈星注意到明恕正在看自己的手,右手下意識輕握住左手的手背,眼神有幾分提防的意味。
明恕上前,忽然握住屈星的手腕。
屈星大驚,想要掙開,卻哪裏是一線刑警的對手。
“你幹什麽?”
喊出這句話時,屈星之前那種愜意、張揚已經蕩然無存,臉上盡是畏懼,仿佛是命門被握在了他人手中。
明恕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逼視著屈星的眼。
屈星冷汗直下,聲音都發起顫來,“你放開我,你……”
方遠航說:“我師傅這是在幹嘛?”
易飛支著下巴,緩緩道:“試探。”
一分鍾後,明恕像是玩夠了這場莫名其妙的遊戲,這才鬆開手,將屈星輕輕一推。
屈星連忙捂住手,憤憤地瞪著明恕,眼白通紅,眼中竟是有了水霧。
“天才一天不搞點事就不安生。”明恕雙手抄在褲袋裏,跟蕭遇安匯報,“屈星幫沙春報複,但不可能是殺害沙春的凶手。”
蕭遇安明了,“屈星太在意自己的手了。”
“上次麵對屈星時,我就該想到這一點。”明恕說:“屈星這樣的人,對自己的雙手有種超乎尋常的熱愛,他的手經過精心保養,隻用來彈奏琵琶以及其他樂器,還有生活裏必須靠雙手完成的事。沙春死於勒頸,死前有掙紮。用麻繩勒死一名成年女性,這需要不小的力,對雙手必然形成負荷。屈星也許有作案動機,並且沒有不在場證明,但他絕不可能用勒頸的方式殺害沙春。”
蕭遇安說:“屈星就是一個幹擾因素,回歸兩個案子本身——還記不記得,我上次說過,沙春策劃自殺有個很矛盾的點?”
明恕點頭,“記得,幫助殺害沙春的人一定是沙春信任的人,這人對沙春來說很重要,反之亦然,那麽沙春怎麽舍得將這人扯入一場命案,讓這人未來的人生徹底改變?”
“發現巫震這條線後,我找到了一個推翻這種矛盾的依據。”蕭遇安翻開邢牧送來的屍檢報告,停頓片刻後說:“幫助沙春‘自殺’的不一定是個對沙春來說非常重要的人,ta也有可能是和沙春同病相憐的人。就像沙春之於巫震。”
明恕拉開座椅坐下,盯著那份屍檢報告。
蕭遇安的話並不讓他感到詫異,實際上,他已經想到了同一個方向上,隻是冉合突然自殺,加上演藝集團的靈異傳聞接連給他打岔,致使他未能理出完整的邏輯鏈條。
“巫震和沙春顯然是同一種人,他們都缺乏天賦,以為勤能補拙,一意孤行,到頭來在無數的打擊中終於看清現實,正視自己——對他們這種付出了一切,固執打拚多年的人來說,這能讓他們喪失活下去的動力。”蕭遇安說:“他們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卻不甘以自殺的方式,因為在他們看來,自殺也許是懦夫的行為。”
“自殺不會掀起任何風浪。”明恕一下一下地拍著拳頭,“他殺就不一樣了,他們將在一定時間內,成為人們目光的焦點。巫震是編劇,沙春是古箏演奏者,這兩個職業都不是普通的職業,都需要曝光度,他們太渴望關注了,尤其是沙春——否則她不會不斷上傳她的演奏視頻。”
“這就很清晰了,兩個人的死亡都有很明顯的自殺傾向,最終呈現在我們麵前的卻是他殺,而巫震最重要的筆記本在沙春手上,這可以理解為一種傳承。”蕭遇安說:“如果幫助巫震‘自殺’的是沙春,而殺害沙春的是另一名他們的‘同類’,那邏輯鏈就扣上了。”
明恕深深吸氣,“也就是說,沙春最重要的東西——雙手——現在還被那個人保存著。而那個人現在正在尋找下一位‘同類’。”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肖滿氣喘籲籲,麵色紅得不正常,“明隊!蕭局!”
明恕接過他手上厚厚一遝報告,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我們在職校那個帶刺鐵絲網旁邊提取到的足跡,通過建模比對,可以……可以證明與沙春的足跡完全符合!”肖滿擦掉汗水,“還有!鐵絲網上有血跡殘留,和沙春的dna也對得上號!殺害巫震並將巫震封入水泥墩子裏的,很有可能就是沙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