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無休(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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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無休(17)
市局,心理研究中心。
許吟哼著不成調的歌,從林皎給她安排的房間裏推門而出,走在明亮而安靜的走廊上。
走廊一麵是牆,另一麵是整片玻璃,許吟走著走著就停了下來,轉身看向玻璃,以及模糊映在玻璃裏的自己。
她先抬起左腳,慢慢向玻璃走去,雙手緊握住玻璃前麵的不鏽鋼欄杆,睜大雙眼,嘴唇不斷開合。
在監控裏,許吟就像對著玻璃裏的自己說話,但她的聲帶其實並未震動,一個音節也未從她嗓中發出。
“說”完話,她清脆地笑了聲,然後舉起手,對著玻璃揮了揮,再次哼起歌,腳步輕快地在走廊上跳走。
忽然,她的歌聲再次停止,這回她轉向的是牆壁的方向。
這一麵有很多房門,從外麵看去,和她不久前待過的房間差不多。
此時已經是夜晚,幾乎所有房門都緊閉著,唯獨編號為“412”的房門裂開了一條縫,有閃爍而陰森的光芒從縫裏透出來。
“嗯?”許吟湊到門縫邊,上半身前傾往裏瞧。門裏好像沒有人,空蕩蕩的一個房間,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桌上擺著一台小夜燈。
此時她並不知道,門裏其實是有人的,而且那人正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瘦高的男人大半個身子躲藏在門邊,唯有胸口以上側頃到了門縫處,從那裏垂下眼瞼,悄無聲息地看著許吟的發頂。
許吟眼珠轉動,先是左右掃過,然後終於向上一抬,正好與男人四目相觸。
深夜裏,這必然是一副詭異而滲人的畫麵——尤其是對小女孩來說——但許吟隻是瞳孔微微一縮,下一秒,唇角就向上牽起。
“你是誰?”她問。
倒是男人更加驚訝,青白似鬼的臉抖動抽丨搐,牙齒發出細碎且令人不悅的聲響。
許吟竟是伸出手,指尖碰觸到了門。
男人倒吸一口氣。
門並未被推開,一條鏈子阻止了門向內打開的趨勢,金屬鎖鏈因為繃直而發出輕響——
“錚!”
許吟遺憾地嘟了嘟嘴,一眨不眨地望著男人,男人卻像是因為這一聲而回魂,神情變得猙獰鮮活,一雙不停顫抖的手在門後用力一壓。
“嘭!”
門被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許吟條件反射地閉眼,半分鍾後退開,繼續自己的“旅程”。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哼歌,也沒有再跳跑,隻是緩慢地走著,好似因為那個門後的男人而變得消沉。
心理研究中心與特警總隊隔著一個中庭,許吟很自覺地沒有越過中庭,而是站在研究中心這一邊,向特警總隊張望。
一個沒有穿警服的高大男人從一間辦公室出來,關門時餘光瞥見了許吟,於是轉過身,對許吟笑了笑。
許吟看著男人向自己走來,在短暫的猶豫後,也向前邁出了一步。
“許吟。”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許吟當即停下腳步,回頭一看。
林皎快步走來,溫和地笑道:“又想去找明隊啊?”
男人不再向前,站在原地,“林老師。”
林皎與男人對視兩秒,像是不願意搭理對方似的,蹲下來牽住許吟的手,“明隊現在不在局裏,你就算離開這裏,也找不到他。”
就在林皎試圖說服許吟時,男人眯眼笑了笑,消失在拐角處。
林皎眼皮近乎本能地抬起,視線掃向拐角。
“他找到‘女鬼’了嗎?”許吟突然說。
林皎站起,領著許吟往裏走,片刻後輕聲道:“我怎麽會知道?”
?
明恕沒找到“女鬼”,卻押著於孝誠進了各種書籍堆放得亂七八糟的出租屋。
明恕本來沒打算這麽粗暴地將於孝誠摁在牆上,老房子的牆壁實在是太髒,牆灰一蹭一身白不說,上麵還有灰不溜秋的蛛網,著實讓人惡心。
但於孝誠反應激烈,一見有人站在自家門口就使出吃丨奶的勁兒逃跑,這要不製服住,明恕回去就得讓兄弟們笑話。
出租屋很窄,十多個平方,隻有一室,門邊狹窄的走廊兩邊是衛生間和廚房,廚房顯然沒怎麽開過火,灶台上積著一層灰,扔在地上的幹麵已經生出小蟲。
經過剛才那一掙紮,於孝誠顯得格外狼狽,臉、t恤和牛仔褲的正麵全是牆灰,一雙像是淬了毒的眼睛憤怒而陰森地瞪著明恕。
一個正常的高三生,就算承受著巨大的高考壓力,心理陰沉,也不至於對警察抱有如此大的敵意與畏懼。
“你跑什麽?”明恕一改麵對王老師的溫和客氣,冷冷地看著於孝誠。
於孝誠用力抿著唇,雙手緊握成拳,即便是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他手臂上爆出的青筋仍非常明顯。
易飛抬起頭,環視天花板上的照明設備。
按理說,備考生的房間大多有不錯的照明設備,這裏卻隻有一個散發暗黃光芒的燈泡。屋頂中央倒是還有一個吊燈,右側是一排射燈。但這些燈好像都無法打開。
易飛瞧見牆邊的開關,走去按了兩下,房間果然沒有因此變亮。
而這兩聲卻讓於孝誠變得更加激動,“你們滾出去!”
“也行。”明恕說:“但你得跟我們一起滾,滾進警車,再滾進警局。”
於孝誠的呼吸聲充斥著淩亂的出租屋,幾秒後,他突然大喝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明恕說:“沙春死了。”
於孝誠臉上沒有分毫驚訝,隻有越發明顯的憤怒和畏懼。
“你早就知道了。”明恕又道:“對吧?”
於孝誠氣勢弱了下去,不再瞪視明恕,而是躲閃地別開視線,“關我什麽事?”
明恕說:“如果凶手是你,那就關你的事了。”
“你在說什麽?”於孝誠臉頰抽丨動得厲害,“我什麽都沒有做!”
明恕向易飛遞了個眼色,易飛會意,開始在房間中翻找。
“別碰我的書!”於孝誠試圖阻止易飛,卻被明恕抬手一製。
“老實點兒!”
“我和沙春沒有關係!”
“你認為你現在的過激反應能說服我?”明恕問:“8月23號,周六晚上,你在哪裏?”
於孝誠臉頰一僵,“我,我在學校複習。”
高三暑假補課階段,周六和周日並不強製上晚自習,但實驗班絕大多數住校生都會主動來到教室。
明恕問:“誰能為你證明?”
九中的高三專用樓從來不缺老師和學生,於孝誠如果真的在上自習,能為他證明的必然不止一人。
可於孝誠卻顯得很是恐慌,半天未能說出話來。
“沒人能為你證明嗎?”明恕問。
於孝誠說:“我在上自習就是在上自習!不需要任何人證明!”
這話簡直是氣急敗壞下的無理取鬧,易飛回身說:“於孝誠,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確實與沙春的死無關,我會認真配合警方的調查。當然你也可以耍橫,但吃虧的隻會是你自己。”
於孝誠說:“你威脅我?”
明恕說:“我在調查你。”
出租屋裏除了床和寫字台邊的一張塑料凳,實在是沒有能夠坐的地方,明恕也不想坐,從易飛手中接過“蒹葭白露”發的教材,一邊翻看,一邊觀察於孝誠的神色。
“我隻是一個普通學生,明年就要高考。”於孝誠不看明恕,卻時不時看向明恕手中的教材,“我不懂有什麽好調查。”
“明年就要高考?”明恕說:“今年和去年,你也參加過高考。”
於孝誠好似被魘住了一般,忽然開始捶打自己的胸口。
“你很勤奮,你為學習所付出的努力超過了很多人,但兩次高考,都沒有帶給你滿意的結果。”明恕道:“沙春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和她很像?”
於孝誠眼珠幾乎定住,神情極為訝異。
“看來她說過。”明恕說。
“不!”於孝誠猛烈搖頭,“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她沒有跟我說過!”
明恕歎氣,輕輕拍打著教材,“你一直這麽激動,我隻能先將你帶回警局,等你冷靜下來再說了。”
一同被帶回重案組的還有劉美和龍天浩。和於孝誠相比,此二人雖也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但都在正常範圍內。
劉美長得很漂亮,化著淡妝,說起沙春時幾度哽咽,“沙春老師很優秀,也很有人格魅力。”
方遠航頭一回聽人誇沙春有人格魅力,問:“比如說?”
劉美止不住地歎氣,“我是模特兒,不可能朝九晚五,有時突然來了工作,就隻能和沙春老師協調換時間。沙春老師每次都很客氣地說‘沒關係,工作為重’。我很喜歡古箏,到‘蒹葭白露’上課之前也去過其他古風培訓機構,沒有哪個老師像沙春老師這樣才華橫溢,又通情達理。”
在麵對劉美之前,方遠航已經大致了解過劉美的工作和私人生活。
除了都喜歡古箏,此人與沙春幾乎沒有共同點,沙春最關鍵的特質——勤奮——在劉美身上得不到體現。按理說,劉美不具備成為沙春目標的條件,但有個問題警方卻無法輕易放過,那就是在劉美來到“蒹葭白露”之後,與沙春的聯係非常頻繁。
她們互相加了微信,經常以文字或語音的形式聊天,甚至還多次打電話。
在沙春的通訊記錄裏,劉美的存在相當突出。
微信聊天記錄可查,然而電話通訊記錄就隻查得到時間,查不到內容。
方遠航問:“你們平時都聊些什麽?”
劉美說:“聊古箏,還有其他民族樂器。沙春老師不僅會古箏,別的樂器也會,對民族文化也很有見解。你知道,我那種工作其實很膚淺,我學古箏也是為了讓自己不那麽膚淺。和沙春老師相處,我真的受益匪淺。”
這番話看似無懈可擊。但正是因為無懈可擊,才更加可疑。
劉美不像能說出這些話,而且她說話時神情很僵硬,就像在背什麽台詞。
方遠航斟酌一番,“沙春有沒有誇過你勤奮?”
劉美挑高眉梢,“勤奮?”
“你既要完成自己的模特工作,又要利用業餘時間學古箏、了解民族文化。”方遠航開玩笑似的笑了笑:“我就不行,下班之後什麽都懶得幹。”
劉美搖頭,“我怎麽能和沙春老師還有你們警察比呢?我工作又不辛苦,和你們不一樣。不過你說起勤奮,沙春老師確實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人了。她經常說我不夠努力。”
方遠航問:“她對你說過這種話?”
劉美忽然尷尬地張了張嘴,“……嗯,她勸我認真對待生活。”
“劉美在撒謊。”方遠航一邊快步走動,一邊在電話裏對明恕說:“憑沙春的性格,絕不可能對別人說‘你不夠努力’。劉美說這話就像是知道沙春的死因,卻刻意將自己摘出來!”
沙春的一對一學生裏,明恕最懷疑的是於孝誠。但其他看上去沒有太多勤奮特質的人,未必就如表麵呈現的那樣。
劉美是一個,龍天浩也是一個。
“我學不學古箏和你們有什麽關係?我熱愛傳統文化不行啊?”問詢室裏,龍天浩態度張狂,左手五根指頭時不時顫抖。
電競選手吃的是青春飯,十幾歲就開始打比賽,二十出頭就成了“老將”,實力與運氣俱佳的能多打幾年,受傷病困擾的隻能黯然退場。
龍天浩今年才22歲,已經從職業選手淪為平台的簽約主播,靠直播賺錢生活。
電競行業這幾年以爆丨炸式的規模迅猛發展,金字塔頂的那一撮人享有榮譽、歡呼、崇拜,以及令人咋舌的巨額收入,可這些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金字塔中下層的人。
比如龍天浩。
去年,龍天浩宣布結束職業生涯時,網上根本沒有濺起分毫水花,隻有寥寥幾個粉絲表達了祝福。
龍天浩自己解釋的理由是年紀大了,想要回歸普通人的生活。
這既成立,又不成立。
22歲在電競選手中確實已經不小,但未必不能再打幾年。而普通人的生活在大眾的認知裏是固定薪水、朝九晚五、結婚生子……
當簽約主播顯然不是。
龍天浩並沒有離開未成年時就將他引入“歧途”的遊戲,而是換了種方式,繼續以遊戲為生。
明恕覺得,龍天浩的左手或許有秘密。
沒人關心一個十八線電競選手退役的真正的原因,可當他也許與命案有關時,警察不得不剖根問底。
“怎麽想到去學古箏?”明恕說:“你看上去不像對古箏有興趣。”
“警察都是以貌取人的嗎?”龍天浩不自然地冷笑,“我有錢,也有時間,我他媽想學什麽學什麽!”
主播有錢是沒錯,至於時間……
明恕撥了撥耳機,裏麵傳來周願的聲音:“明隊,龍天浩遊戲賬號的在線時間很長,平均每天15個小時,直播時間也不短……”
一個每天花15個小時玩遊戲的人,真的有時間學古箏?
對不了解電競的人來說,玩遊戲是消磨時間,可對職業選手、主播來說,“玩”是工作的意思。
龍天浩一個退役選手,現在還將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耗在遊戲上,不可謂不努力。
明恕問:“你和沙春之間,除了古箏,還會交流什麽?”
“什麽都不交流。”龍天浩擺出不願意合作的態度,“她教得一般,我和她沒什麽話可說。”
“那你們在上課時,就‘勤奮’這個話題討論過嗎?”
聞言,龍天浩突然抬起頭,眼神變得很古怪。
“勤奮”就像一簇火星,點燃了他眼中的某個東西。
“沒討論過。”半分鍾後,龍天浩別開眼,整個人好像灰暗了下去,“我已經很久沒上過沙春的課了,和她也不熟,你們沒別的事就放我回去吧,我今晚還要直播。”
明恕再次看向龍天浩的左手,忽然有了個猜測。
而走廊另一端的房間裏,於孝誠始終處於一種激動而憤怒的情緒中。
蕭遇安已經由李局的飯局中回來,明恕說:“你回來得正好,有個突發情況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蕭遇安說:“醫四巷子的事?”
明恕忙得暈頭轉向,“你知道?”
“肖滿已經跟我說了。”蕭遇安手裏拿著的正是肖滿出具的dna檢驗報告。
“我看看!”明恕拿過報告,忽然說:“肖滿怎麽直接跟你匯報啊?連我這個隊長都不經過了?”
蕭遇安笑,“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安排肖滿跟巫震那條線?”
“啊?”
“肖滿沒有三頭六臂,正查巫震,你又讓他和徐椿去查你手上的線索,他忙不過來。”
明恕將報告“啪”一聲拍在腦門上,“我的鍋,我一會兒去找他。”
“許吟的話不能全信,不過她的確提供了重要線索。檔案庫裏的dna數據和醫四巷子裏的大麵積血痕比對不上,別的物證暫時沒有。”蕭遇安說:“如果你是想和我商量這個案子現在怎麽處理,我的建議是重案組暫時別管,專注於沙春案。”
明恕也是這個打算,“你會安排別的小組跟蹤嗎?”
“當然。”蕭遇安說。
明恕鬆一口氣,將案件進展一條一條說給蕭遇安聽。
蕭遇安說:“這個龍天浩,雖然看上去吊兒郎當,但也是在事業上費了一番心血的人。他學習古箏,應該是到現在還沒有放棄他的電競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