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無休(25)
字數:9482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心狂 !
第六十五章?? 無休(25)
重案組,審訊室。
劉美低垂著頭,腫脹的麵部上了藥,那些青青紫紫在燈光下尤其分明,令她看上去像個小醜。
方遠航在對麵看著她。
這場審訊本不會在這裏進行。
幾小時之前,劉美在被緊急送醫之後,情況逐漸穩定。她身上並無致命傷,方遠航觀察得不錯,其傷基本上是由鞭丨抽與掌摑造成,疑為兩xing丨關係中虐丨待所致。
醫生建議劉美住院觀察,劉美卻在醒來之後哭著求方遠航將自己帶去警局。
“我不能待在這裏,他會殺了我!求求你們將我關起來,隨便哪個派出所都好!你們判我刑吧,我寧願去坐牢!”
“我滿足你了。”方遠航說:“你現在很安全,但你一直不說話是怎麽回事?還想包庇那個讓周茜失蹤的‘金主’?我沒猜錯的話,你身上這些傷也是他造成的吧?”
劉美抬起頭,通紅的眼裏滾著淚,“我說,我說……其實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隻有被你們警察抓到,我才能擺脫魔掌。”
方遠航現下最關心的是周茜,如果周茜還活著,劉美一定知道她在哪裏。
“周茜……”
可是,當這個名字被說出,劉美眼中的淚登時跌了下來。
“她已經死了。”
方遠航吸了口氣。
周茜已死,這是早就預計到的結果。一個人失蹤那麽久,排除主動躲避的可能,那多半就是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可聽到劉美證實周茜的死亡,方遠航還是感到遺憾。
劉美嗓音哽咽,“周茜是被楚燦玩兒死的,是我將她帶到楚燦麵前,我有罪……本來下一個死的會是沙春,我沒想到沙春會突然出事。”
楚燦,一個對重案組隊員來說很陌生的名字,但“楚”這個姓,在冬鄴市待久了的人都不會覺得陌生。
冬鄴市排名前三的富豪,就姓楚。
劉美所在的星歡娛樂,正是楚氏名下的一項產業。
但如果這個楚燦真是楚氏集團的某位公子哥兒,那未免過於寒酸——柏軒桂苑在冬鄴市就像一個日薄西山的貴族,空有過去的榮光,早就被真正的權貴階級所拋棄,楚燦卻將那裏作為自己和劉美的安樂窩,是瞧不起劉美,還是拿不出更好的地方?
方遠航問:“楚燦是誰?你和楚燦是什麽關係?”
“楚林雄你知道嗎?”劉美問。
方遠航說:“楚氏集團的老板。楚燦是他的……”
劉美點頭,“私生子。”
民眾總是對上層人物的私生活充滿興趣,楚氏大老板的風流事在冬鄴市極受關注,幾乎人人都能說上一嘴。
方遠航自己不關心,但也不是一點兒八卦都沒聽到過。
劉美斷斷續續地供述,審訊室裏始終充斥著抽泣。
劉美沒念過什麽書,十七八歲時沉迷網絡,被裏描述的情丨趣所吸引,自認是m一方,在網上與多名男性進行所謂的“網丨調”。後來不滿足於“網丨調”,開始嚐試線下。
與楚燦就是在那時認識。
前幾次見麵,楚燦表現得很有風度,對待劉美也很溫柔,並邀請劉美來冬鄴市,保證給予她一份光鮮的工作。
劉美出生、成長在小縣城,缺乏基本判斷力,輕易被楚燦蠱惑,在20歲時離開家鄉,來冬鄴市投奔楚燦。
楚燦說到做到,將劉美安排在自己家的娛樂公司裏。
劉美原以為往後餘生將享受榮華富貴,沒想到卻開始了一段沒有盡頭的地獄生活。
楚燦的風度與溫柔皆是偽裝,扭曲、變丨態、瘋狂才是此人的本質。
楚林雄有四位有名有份的男性繼承人,以及無數養在外麵的私生子。
就算單是在私生子裏,楚燦也是最不受楚林雄關注的一位,長期被楚家人瞧不起。楚燦自尊心與自卑感都極強,所有的壓抑都爆發在劉美身上。
劉美並非喜歡疼痛,當初沉迷於鞭打無非是年少無知,好奇心作祟,最初被楚燦溫柔以待,以為所謂的情趣就是這種程度,直到後來被惡性丨毆打,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但為時已晚。
楚燦在楚家毫無地位可言,但收拾一個從小縣城來的女孩卻綽綽有餘。劉美在外是優雅美麗的模特兒,在楚燦麵前卻活得不如一隻狗。
劉美曾經嚐試自殺,被救過來之後慘遭毒打,楚燦以她老家的親人威脅她,若再不聽話,就殺她全家。
劉美早就體會到楚家的權勢,等著楚燦玩丨膩自己,讓自己走。
可當楚燦真的玩丨膩時,她被推入了一個更加黑暗的深淵。
楚燦也搭上了“古風熱”,要劉美為自己物色、欺騙清純的古典美人,承諾隻要騙來十個古典美人,就放劉美自由。
而若是劉美找不到,就必須承受比以前更可怖的虐丨待。
劉美清楚,自己一旦幫楚燦尋找無辜女性,將來必然受到牽連。
可如果不這麽做,楚燦會折磨死她。
劉美承受不住折磨,曾經去校園裏幫楚燦物色女生,但效果不佳。去年,冬鄴市出現了不少打著古風旗號的培訓機構。劉美登時有了主意。
那些機構裏,一定有能讓楚燦滿意的女人!
周茜是劉美為楚燦騙來的第一個女人。
周茜與劉美家庭情況相似,見識不多,渴求金錢,不在意為金錢向一個陌生男人出賣丨shen體。
第一次做這種事,劉美難免畏懼,將人帶去楚燦指定的地方前,忽然良心發現,告訴周茜“金主”有“那方麵”的癖好。
周茜卻已經聽不進去。
將人送到後,劉美就離開了。她不斷告訴自己——作惡的不是我,我也是受害人,我沒有選擇,我隻是個螻蟻,不按楚燦說的去做,我和我全家都得死。
三日後,劉美被楚燦叫去,看到的是周茜的屍體。
昔日清純的古典美人渾身傷痕,身體皮開肉綻,麵部腫得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
“你也有一份。”楚燦站在屍體旁,陰惻惻地說,“是你將這個無辜的女孩兒帶到我麵前,是你殺死了她!”
劉美震恐難言,茫然地搖頭,“不關我的事,我隻是……”
“我是精神病患者。”楚燦右手呈手槍狀,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麵部像上傾斜,雙眼鼓得極為駭人,“駱醫生可以為我開具鑒定書,連警察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可是你呢?你是個正常人,你為了討好我,將無辜的女孩兒哄騙到我這個精神病患者的床上!”
劉美不停搖頭,“不是,不是!”
“不是?”楚燦猙獰地笑,“你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嗎?監控正對著你的臉!”
劉美如遭雷擊。
“但我怎麽會害你呢?我的小狗。”楚燦的神情與語氣陡然改變,像軀殼裏換了一副靈魂,溫柔又迷人。
但劉美早就感受過這人虛假的溫柔,見他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隻覺得更加可怕。
“隻要你聽話,我就會永遠保護你。”楚燦笑道:“去吧,繼續為我找周茜這樣的女人。她很美味,我很喜歡。”
周茜之後,劉美再也未能為楚燦找到符合條件的女人,不得不承受楚燦的一次次暴行。
楚燦給她下了最後通牒,若再找不到“獵物”,就要玩丨死她。
今年8月,劉美在“蒹葭白露”看中了沙春,多次誘哄,自以為勝利就在眼前,沙春卻突然死亡。
在得知沙春被殺害之後,劉美的第一反應是楚燦做的“好事”。
因為就在沙春出事前幾日,劉美才給楚燦看過沙春彈奏古箏的視頻,楚燦非常滿意,說若是能拿下沙春,一人頂三人份額。
“我發誓,我剛才說的話沒有半句假話,我存有和楚燦的通話錄音。”劉美擦幹淨眼淚,她的臉仍舊腫得厲害,這讓她不管做出什麽表情,都顯得可笑又可憐,“我對不起周茜,我為周茜的死負責!我……”
忽然,劉美捂住臉,像是說不下去了。
方遠航問:“你想說什麽?”
劉美顫聲道:“我請求你們將楚燦繩之以法,你們能做到嗎?”
這一聲裏好似有無盡的悲苦與絕望。
到了如今這般地步,充斥在劉美腦中的仍是無望的猜想——楚家能夠用錢與權擺平一切,楚燦逍遙法外,而她被當做替罪羊,她的家人被楚燦折磨,最惡的惡人走在日光下,幫凶背負一切被投入地獄。
方遠航站起來,氣勢凜凜,“你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警察。在你眼裏,隻要有錢就能夠在社會上橫行無阻。”
劉美怔怔抬起頭,“難道不是嗎?”
方遠航厲喝道:“當然不是!”
劉美靜默片刻,忽然瘋狂地笑起來,那笑聲怪異至極,又痛苦至極,“如果我一早就報警,是不是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審訊視頻直接傳到蕭遇安的辦公室,劉美是演戲還是吐真言,尚有待調查,蕭遇安拖動進度條,停留在其中一段上,輕聲自語道:“駱醫生?駱亦?”
?
東城區,春潮購物中心。
網紅奶茶店“花容”開業,趕來打卡的年輕人在門外排著蛇形隊,幾名“花容”女郎端著托盤,請顧客們喝店裏的招牌飲品。
女郎大多嬌小,靈活地在隊伍裏穿梭,伍彤卻比同伴高出一個頭,還踩著高跟鞋,笑容雖然甜美,步子卻比別人慢了一拍。
忽然,人群裏傳來一聲驚叫,竟是伍彤打翻了托盤,盤子上最後一個小紙杯掉落,裏麵的奶茶濺到了客人的鞋上。
汙跡其實不算明顯,客人穿的是皮鞋,用濕紙巾擦擦就好。可這是開業現場,笨手笨腳的女郎實在是在品牌臉上抹了黑。
出現這樣的事,伍彤多半得走人了,其他幾位女郎湊在一起看了伍彤一眼,有人同情,有人幸災樂禍。
被弄髒鞋的客人是位二十多歲的女士,見伍彤都快哭了,連忙說“沒事沒事”。伍彤想蹲下為她擦幹淨鞋,她趕緊接過紙,蹲下自己擦拭。
店長聞聲趕來,忙不迭跟客人道歉,伍彤站在一旁,可憐巴巴地抹眼淚。
店長瞪了伍彤一眼,讓伍彤馬上回店裏去,到吧台後幫忙準備茶飲。
伍彤向客人鞠了一躬,一路小跑,背影看著天真無害。
“不開除嗎?”一位女郎說:“伍彤笨手笨腳也不是一天了,今天把客人鞋都弄髒了,還不開除?王哥怎麽想的?”
“你還不懂啊?王哥惜香憐玉唄,還不是看伍彤是個漂亮的傻白甜。”另一位女郎說:“伍彤這種長相和性格就是容易讓人心軟,傻不溜秋的,一雙大眼睛看著你,還別說,我都不忍對她生氣。”
“但她蠢啊!”
“蠢的人那麽多,甜的沒幾個。”
“這都行?”
“算啦算啦,王哥要留她,我們有什麽辦法。別嚼舌根子,省得別人說我們嫉妒。人家長得傻白甜,我們可沒長得傻白甜,一計較起來,別人一看就是我們有心機。”
伍彤被攆到吧台後打下手,其實也沒做什麽事,後來又被叫去發宣傳單,好些男性顧客被她甜美的笑容吸引到蛇形隊伍裏。
下午換班,伍彤穿上自己的衣服,還未走到店門口,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明恕拿著一杯粉紅色的草莓桃桃,“伍彤。”
看到明恕的一刻,伍彤的表情倏地一緊。
從早上進店開始工作到剛才,她臉上始終帶著一種傻乎乎的呆萌表情,笑起來讓人感歎好美好甜,委屈起來讓人不忍責備。
可與明恕四目相對的刹那,呆萌消失了,浮現在伍彤眼中的是平鋪直敘的震驚。
這個細微的改變逃不過明恕的眼睛。
“現在在這裏工作?”明恕上前兩步,微笑著看伍彤。
“啊……你是來找我的嗎?”伍彤眼睛睜得很大,眸底幹淨澄澈。
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可眼睛其實不一定能反應心靈——隻要你擅長偽裝。
像“蒹葭白露”這種小工作室,招聘很少走正規流程,教師等崗位施寒山還得親自考察一下,前台接待就懶得花心思了,漂亮就行。
施寒山自己都忘了伍彤是怎麽招來的,後來一問才知,是合夥人梁露的遠房親戚。
名義上雖是親戚,梁露對伍彤卻幾乎不了解。
“他們家在縣城裏,很多年沒往來過來了。”梁露說:“今年春節後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有個小妹要來冬鄴市,方便的話幫忙找個工作,都是親戚,一點兒不幫也不好。我上次見伍彤時她才念小學,實在是沒什麽印象,一見發現是個漂亮的姑娘,正好當時和寒山籌備公司,就讓伍彤當了接待。不過她的工作都是寒山在安排,我隻管出資,不管運營。”
施寒山給伍彤開了三千來塊的工資,對前台接待來說,這工資不算低,但也高不到哪裏去。
冬鄴市消費水平較高,房租更是不便宜,伍彤和一個發廊小妹、一個美甲店副店長合租在一個老小區裏。失去“蒹葭白露”的工作後,伍彤領了筆補償金,靠天真漂亮的臉蛋,很快找到奶茶店的工作。
明恕發現,她或許就是“蒹葭白露”的“盲區”。
早期摸排時,外勤不是沒有查過伍彤,但查得並不深入,當時凶手的動機尚未探清,伍彤這個傻乎乎的姑娘,任誰來看,也不會認為她與沙春的死有關。
即便是現在,明恕也不知道她的動機是什麽。
可剛才那一眼不得不讓明恕懷疑,天真傻氣或許隻是伍彤的偽裝。
“你們還沒有破案嗎?”伍彤說,“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介意我去你家裏坐坐嗎?”明恕說。
“啊……”伍彤忽然臉紅,嬌俏地說:“你是男的誒。”
明恕眯了眯眼,態度嚴厲幾分,“查案不分性別。”
伍彤露出受驚的模樣,不情不願道:“那,那……好吧。”
伍彤租住的地方離“蒹葭白露”很近,隻隔著兩條路,步行僅需一刻鍾。
老房子沒有電梯,樓道裏有些陰暗,明恕跟在伍彤後麵,注意到一點異常。
不管是在“蒹葭白露”眾人的描述裏,還是他頭一次到“蒹葭白露”親眼所見,伍彤都是個話多愛笑的女生,可這一路下來,伍彤很少主動說話,數次走神,笑容也有些僵硬。
像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正在思考該如何應對。
開門時,伍彤的動作有些遲疑,明恕說:“怎麽?”
伍彤趕緊搖頭,“家裏挺亂的,等會兒我先進臥室換換衣服,你在客廳等我好嗎?”
明恕說:“你一回家就要換睡衣?”
“睡衣舒服一點嘛。”
正說著,門開了,裏麵傳來吵架的聲音,仔細一聽,是有人在用手機看苦情電視劇。
孟雪從沙發上起來,本想跟伍彤打招呼,看到明恕時驚訝地捂住了嘴,“彤彤,你男朋友?”
“不是啦!”伍彤快步跑進左手邊的一間臥室,關門之前說:“你坐一會兒吧。”
明恕不便跟進去,在客廳裏環視了一圈。
孟雪就是伍彤那位做美甲的室友,輪休在家,另一位在發廊工作的室友李天月正在上班。
明恕沒有落座,而是踱步到陽台上。
這是一套帶開放式陽台的三室一廳,陽台上沒有植物,擺著一些雜物。
明恕在牆角蹲下,手指在牆邊的一塊汙跡上拂過。
那塊汙跡,看上去像從低處噴濺的血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