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無休(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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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無休(26)
伍彤從臥室出來時,已經換上了在家裏穿的棉質t恤與長褲。明恕站起來,聽見孟雪說:“彤彤,你還沒洗澡呢!你以前不是說不洗澡不能換睡衣的嗎?”
明恕回到客廳,饒有興致地看著伍彤。
“不是我,是李天月說的,你記錯了。”伍彤朝孟雪扔了個抱枕。
“是嗎?”孟雪抱著抱枕,“難道是我記錯了?”
“當然是你記錯了。”伍彤餘光往明恕的方向掃了下,“我沒那麽講究。”
明恕走到伍彤臥室門口,沒有立即進去,倒是注意到了門邊的長方形小地毯。
伍彤趕緊跟上來,歪著頭,長長卷卷的頭發垂在胸口,“你想問我什麽就問吧,不過我之前也說了,我在‘蒹葭白露’就是個前台接待,大部分事情我都不清楚。”
孟雪疑惑地看著兩人,大概是覺得勢頭不對,拿著手機繞了個圈,回到自己的臥室裏,還把門給鎖上了。
明恕走到沙發前,坐下,“你平時下班就回家?”
“嗯。”伍彤點頭,“‘蒹葭白露’不是朝九晚五,我和施總的助理輪班,老是被排到早班,下班後也沒什麽地方去,就回家了。”
“她們呢?”明恕問。
伍彤不解:“哪個她們?上課的老師?”
明恕說:“你的兩位室友。”
“不一定。我們這種做服務業的,基本都是輪班。不過她們晚上都挺忙的就是了,美甲店和發廊工作日都是晚上生意最好。”
“也就是說,你晚上經常一個人在家?”
伍彤眨眼,頓了幾秒,“是的。這和你們查的案子有什麽關係嗎?”
明恕笑了下,沒解釋,又問:“你是前台接待,有沒注意到沙春和誰關係最親密?”
“我想想呢。”伍彤視線朝上,嘴唇微嘟,“劉美吧,她經常和劉美一同離開。”
“男性呢?”
“男的?那……就是令栩之吧,聞先生與她也挺好的。”
明恕聲線一挑,“你確定?”
伍彤將一縷頭發別在耳後,“我確定呀。”
“巫震呢?”明恕問:‘沙春和巫震關係不好?’
伍彤茫然道:“這我就記不得了。”
明恕又道:“對了,還有於孝誠。”
“我沒怎麽看到沙春和於孝誠一起誒。”伍彤說。
沙春是巫震的“目標”,而於孝誠是沙春的“目標”,他們在“蒹葭白露”的接觸絕對不會少,可在伍彤眼中,和沙春走得近的卻成了令栩之、聞鶴。
伍彤必然在隱瞞什麽。
明恕腦中過著線索,轉移話題,“你回家之後一般都做些什麽?”
“追劇,追動漫,玩手遊。”伍彤說:“要不就做做家務,洗點衣服什麽的。”
明恕冷不丁問:“沙春和你關係好嗎?”
伍彤的瞳孔輕微一縮,“我和所有老師關係都挺好的。”
“哦?”
“因為我要通知他們哪天上課嘛。”伍彤這回特別主動,將自己與沙春的對話框點開,“有時課程安排有調整,我負責通知各位老師。”
明恕接過看了看,裏麵的對話很單調,都是工作安排。
沙春的用詞很簡練,而伍彤卻時常發表情包。
明恕將手機還給伍彤,“你都看什麽劇,什麽動漫?”
伍彤神情漸漸變得委屈,“先生,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明恕並不否認,“‘蒹葭白露’的每一位相關者都有作案可能。”
伍彤更加委屈,微低下頭,雙手輕輕抓在一起,“可是,可是你們懷疑錯人了啊。我一個女生,怎麽做得出那種事。”
明恕站起,給肖滿撥去電話,當著伍彤的麵,讓技偵帶著勘察箱過來。
伍彤驚訝地望著明恕,像是沒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折。
“你害怕?”明恕問。
伍彤聞言立即搖頭,過了會兒又怯怯地點頭,“你到底要幹什麽呀?”
肖滿和另一位技偵趕到時,孟雪從臥室裏探出半個身子。
一看到伍彤,肖滿就詫異了,“明隊,這是怎麽個情況?”
明恕走去陽台,下巴朝那片很不明顯的噴濺狀血跡一指,“取樣帶回去,看看是什麽。”
伍彤站在茶幾邊,眼神突然變得陰狠。
“你們……”倒是孟雪走了上來,“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明恕再次看向伍彤,伍彤的目光已經恢複如常,與一瞬之前判若兩人。
“知道那是什麽嗎?”明恕對孟雪說。
老房子陽台的牆壁並非白色,經年日久早就成了深褐色,血跡隻有很小一塊,且位置較低,一般人很難發現。而且單從呈現的顏色來看,也不像血跡,更像是黴點子。明恕百分之八十肯定那是血跡,是因為其噴濺的形狀。
孟雪看了半天,懵懂地搖頭,“不知道。”
單就痕跡分析來說,肖滿比明恕專業得多,馬上就肯定道:“確實是血。但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血。”
孟雪被嚇到了,明恕聽見她明顯的吸氣聲。
但不久,孟雪又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彤彤,你殺了雞怎麽不打掃幹淨?”
“殺雞?”明恕轉身看向伍彤。
伍彤走到孟雪身邊,“我辛辛苦苦殺掉雞,清潔不該你們打掃嗎?你還賴我……”
又是委屈腔,明恕斜了伍彤一眼,語氣輕鬆地問:“你們自己殺雞?”
“都是彤彤殺啦。”孟雪說:“我和天月不會,彤彤會。”
伍彤尷尬地笑了笑。
從下午在“花容”見麵到現在,伍彤的表情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別人也許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但明恕全部在心裏標了數。
伍彤似乎已經維持不住她傻白甜的外衣了。
“看不出來,你還會殺雞?”明恕說。
“我又不是你們城裏人。”伍彤說:“我小縣城來的啊,家裏殺雞宰鴨都是自己做。”
“超市和菜市場都提供宰殺服務,不會多收錢。”明恕問:“為什麽還要帶回來自己殺?”
伍彤的反應越發不自然,“我……我習慣了嘛。”
孟雪在一旁道:“對,彤彤還挺喜歡殺雞的。”
肖滿抬起頭,“喜歡?”
一個嬌俏天真的女孩喜歡殺雞?
這聽上去簡直太奇怪了,即便是對細節不那麽敏感的痕檢師也察覺出不同尋常。
這時,明恕的手機響了起來。
“明隊,我按你說的調取了8月24號九中附近的公共和私人監控。”周滿說:“其中一個攝像頭拍到了伍彤,時間是晚上8點03分。”
明恕掛斷電話,對伍彤道:“跟我去市局坐坐吧。”
?
柏軒桂苑裏的那套房子是楚燦名下的資產之一。
雖然是楚氏老總的親骨肉,楚燦過得卻不像民眾以為的那麽光鮮。他死去的母親祁燦是私人醫院的護士,頗有幾分姿色,被摧花高手楚林雄相中,懷上了楚燦。
祁燦當年自恃美麗又知情識趣,以為有朝一日能夠入主楚家,再不濟,起碼能讓楚燦認祖歸宗。她給楚燦取這個名字,也是為了將楚林雄與自己勾連在一起。
然而楚林雄根本沒將她當回事,給了她兩套房子還有任其揮霍的卡,就尋覓新的佳人去了。
楚燦從小沒有感受過父愛,在與兄弟姐妹的對比,以及母親陰沉的抱怨中長大,物質水平遠超普通人,接受的也是精英教育,性格卻越來越乖戾。
前些年,祁燦鬱鬱而終,楚林雄送給祁燦的那些房子車子全轉移到了楚燦手上,其中就包括柏軒桂苑。
這小區早就敗落,真正的有錢人不會住在這裏。楚燦嫌跌份兒,隻有在折騰劉美時,才會去住一宿或者幾宿,出盡惡氣後立馬走人,不管劉美的死活。
在楚燦眼裏,劉美就是個傻子,懼於楚家的權勢,讓幹什麽幹什麽。
楚燦從不害怕劉美會報警,這女人已經被他玩廢了,比一條狗更像一條狗。
玩了劉美兩天,楚燦想起後天是大哥楚慶的生日,打算找幾個“軍師”來,替自己想想送個什麽禮物。
所謂的“軍師”,其實就是與他自己一般的豪門私生子,沒正經工作,靠家族養著,地位上不去也下不來,活脫脫一幫被喂得白白胖胖的蛆。
楚燦恨楚林雄的其他兒子是真,巴結大哥也是真。這幾年楚林雄四個有名有份的兒子你爭我鬥,楚慶的鋒芒漸漸盛於其他人,楚燦老早就站了楚慶的隊,楚慶過生日,他當然得費心思一表忠心。
可人約好了,門還未出,楚燦就被南城分局的刑偵隊員堵在了自家車庫裏。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楚燦是見過“世麵”的人,早年飆車嗑丨藥,後來玩囚禁殺人那一套,因著楚慶這棵大樹,要麽能夠輕易解決,要麽有人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對待警察,楚燦向來是趾高氣揚的。
“知道。”方遠航從警車裏出來,直接亮出證件,“楚燦,企業家楚林雄的兒子。”
楚燦瞳孔一縮,仍是不可一世的態度,“知道還不滾開!”
論身板,楚燦其實不輸現場的警察,話音未落,他便抬起右手,試圖推開麵前這不識好歹的年輕警察。
可方遠航哪裏是楚燦以前打過交道的那些片兒警?
就在楚燦出手的一刻,方遠航一個肘擊,在絞住楚燦的雙手後“啪”一聲,利落地給其戴上手銬。
“你他媽敢!”楚燦從未被如此對待過,暴喝道:“方遠航是吧?你他媽不想混了?我你也敢抓?你知道我哥……”
“閉嘴!”方遠航將楚燦押進警車,厲聲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哥是誰。你與一樁失蹤案有關,我有責任調查你!”
楚燦被吼懵了,在警車裏愣了幾秒,方遠航已經“嘭”一下關上車門。
兩輛警車駛出車庫,在經過南城分局時並未停下。
周茜失蹤案是南城區的案子,線索雖由重案組發現,但在證據相對充分的情況下,理應由南城區分局繼續偵查,劉美也將被轉移到南城區分局。
方遠航卻不太願意移交案件。
這並不是因為他想要霸占案子,而是楚氏在冬鄴市樹大根深,周茜能夠消失得一絲痕跡都沒有,必然有人在暗中操作。一旦案子到了分局手上,楚氏放棄楚燦這個私生子倒好,若是要保楚燦,那必然向分局施壓。
豪門裏的利益糾葛很難說清楚,方遠航擔心這案子脫離重案組的掌控後,會向一個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
楚燦囂張是因為有囂張的資本,再怎麽說,他都姓楚。
方遠航正想問明恕這案子到底該怎麽處理時,蕭遇安來到重案組辦公室,直接告知,此案不移交給南城區分局,由刑偵局親自來破。
方遠航登時信心大振。
楚燦在車上隻消停了一會兒,時而強調自己楚林雄兒子的身份,時而破口大罵。要不是正在執行公務,方遠航簡直要暴起將他按在地上摩擦。
“我要給我哥打電話!”楚燦說:“你們不給我麵子,行!但小楚總的麵子你們總不能不給吧?”
“我不認識什麽小楚總。”方遠航白楚燦一眼,“你他媽少把‘麵子’、‘楚家’掛在嘴邊!刑偵局重案組是你們走人情的地方?啊?我告訴你,楚燦,你今天遇到我方遠航,就必須為你犯的罪付出代價!我他媽和你死磕到底!”
同車幾名南城分局的刑警也是偵查過多起命案的老警察了,聽說這回的嫌疑人是楚家的人,心中都有些沒底,沒想到重案組這麽剛,登時都鬆了口氣。
警車抵達市局後,楚燦立即被帶到重案組的審訊室。
劉美是重要人證,其傷由楚燦造成,而她提供的通話錄音、視頻直接證明,楚燦就是殺害周茜的凶手。
楚燦怎麽也沒想到會被自己養的一條狗咬一口,僵在審訊椅上,震驚難言,短暫的沉默後大吼起來:“她誣陷我!周茜是她找給我的!她才是罪人!我患有抑鬱症,我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抑鬱症?”坐在楚燦對麵的竟是蕭遇安,“誰告訴你,抑鬱症是殺人的理由?”
麵對方遠航時,楚燦還能橫一下,此時迎著蕭遇安那道冷淡又威嚴的視線,楚燦忽然心神俱震。
出生在楚家,耳濡目染,他就是再傻,也分辨得出誰是手握權力的人。
他額頭已經湧出冷汗,喉結很重地滾動幾次,頭一次覺得,他那大哥也許不會來撈他了。
“駱醫生是誰?”蕭遇安問。
“駱醫生……”楚燦不敢與蕭遇安對視,上眼皮下垂,眼珠正在左右轉動,“是我的心理醫生。”
蕭遇安說:“久林心理診療所的駱亦?”
楚燦猛點頭,“對對!就是駱亦!我真的有精神病,駱醫生能夠證明,我在傷害周茜時,處於無法控製自己的狀態!我真的是無辜的,如果不是劉美將人找來,引誘我犯罪,我怎麽會……怎麽會傷害那個無辜的女孩!”
蕭遇安又問:“駱醫生向你保證過,在你因犯罪被拘後,能夠為你提供精神鑒定證明?”
楚燦警惕道:“是!”
“那你算是被他騙了。”蕭遇安笑,“他沒有資格對你進行鑒定。”
楚燦倒吸一口氣,“不,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不久之後你就會知道。”蕭遇安說:“我聽說你對我的隊員說,你想找你哥?”
“我……”
“我的隊員太年輕,不懂事,你哥是誰,我幫你把你哥找來。”
蕭遇安這態度簡直是春風化雨,楚燦卻比麵對方遠航時更緊張,結結巴巴半天,才不安地說出楚慶的名字。
楚慶與秘書水勳一起來到刑偵局。
與同父異母的弟弟楚燦相比,楚慶的外在氣質可謂貴氣而幹練,分毫沒有仗著身份地位向警方施壓的意思,態度極為誠懇地代表家族道歉,表示楚燦雖然是楚氏的人,但若是犯了錯,楚氏絕對不會包庇,請警方公事公辦。
“楚燦將楚慶當做靠山,楚慶這就把楚燦從楚氏切割出去了?”方遠航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就在楚慶到來之前,他還認定這將是一場硬仗。
可轉念一想,楚慶放棄楚燦才是必然的選擇。
這案子在重案組手上,蕭遇安親自下令嚴查,楚氏實在是沒有必要為一個私生子大費周章。
像楚氏這樣的大企業大家族,內裏不知道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最是經不起查,若是因為一個楚燦而被刑偵局盯上,查得越深,內裏的黑暗必然暴露得越多。
方遠航抓了下頭。
他雖年輕而熱血,但並非不知輕重。重案組現下的重點是沙春案巫震案,楚氏有再多問題,也不該重案組這時去查。
得知楚慶撇清與自己的關係,楚燦先是茫然,而後拍桌大笑,“所有人都要拋棄我是嗎?所有人都想我死是嗎?對,周茜是我殺的,但如果沒有楚慶的手下,我怎麽處理掉周茜的屍體!”
蕭遇安說:“你們做了什麽?”
這話看似普通,聽在楚燦耳中卻絕不普通——蕭遇安的用詞是“你們”,而不是“你”。
這忽然就給了楚燦信心。
“對,是我們!”楚燦更加激動,“是楚慶的秘書幫我處理掉屍體!在城郊一個鍋爐廠給燒了!”
外勤立即前往楚燦所說的鍋爐廠調查,而水勳則冷靜地否認,“我和楚燦少爺從未私下接觸,我也不知道什麽鍋爐廠,你們一查便知。”
楚燦狗急跳牆,不僅咬楚慶與水勳,還咬駱亦,“駱亦也不是什麽好人!”
這正是蕭遇安感興趣的,“你為什麽覺得他不是好人?”
“我早就知道,他接近我是想要攀上楚氏!”楚燦狂笑,“哪知道我就是一支低級的‘退市股’呢!哈哈哈!活他媽該!”
蕭遇安從審訊室出來時,正好遇到在走廊上跑得飛快的明恕。
“站住。”蕭遇安喊了聲。
明恕連忙刹車,鞋在地上吱出一聲響,“蕭局,幹嘛呢?”
方遠航從樓上下來,遠遠看著二人,片刻後道:“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