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為善(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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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為善(36)
    鋒利的刀刃在蒼老的皮膚上撕出一道血線,黏稠的血液在劇顫的脖頸上流淌。
    楚林雄已經畏懼得幾近暈厥。
    而這時,緊閉的房門被破開,刑警與特警魚貫而入,槍口直指牆邊的人。
    蕭遇安一改平時的裝束,此時穿的是和特警相同的警服。
    聽見身後的響動,楚信握著匕首的右手一頓,既不驚訝也不慌張,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角落,眼尾甚至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光。
    “救我!救我!”絕境中發現一線生機,楚林雄顧不得風度廉恥,拚命掙紮:“這個人要殺我!”
    “楚信。”蕭遇安說:“把刀放下。”
    楚信沒有轉身,背對著一屋子警察,“如果我不放呢?”
    身後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響。
    空氣緊致到了極點,如重負般壓在每個人的肩上。
    沒人說話,連呼吸都是極為克製的,整個房間裏隻有楚林雄發出滑稽的求救聲。
    “老畜生!”楚信忽然喝道:“你他媽閉嘴!”
    頸部的血線更深,也許下一瞬就將切入動脈,楚林雄嚇得再不敢動彈。
    “你不會。”蕭遇安聲音冷感且清晰,一出聲就像是給焦灼的氛圍降了溫,“你設計這一出戲碼,不就是為了等警方出現?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在今天殺死楚林雄。你要的是他身敗名裂,接受法律的審判。”
    幾秒鍾後,楚信爆發出一聲慘笑,左手終於鬆開楚林雄,右手握著的刀也掉落在地。
    楚林雄像是還未反應過來一樣,瞠目結舌地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楚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麵對蕭遇安,也麵對那一個個漆黑的槍口,臉上還是過去麵對方遠航等人時的玩世不恭,但這玩世不恭裏漸漸透出濃烈的悲戚。
    “你錯了。”楚信說:“我有兩手準備。”
    蕭遇安讓隊員們將槍收起來,“如果我沒有趕來,或者來晚,你會立即殺死楚林雄,然後自殺。”
    楚信丟下的匕首就在楚林雄身邊。在注意到匕首的寒光時,楚林雄的手就悄無聲息地探了過去。
    “你們到底還是來了。”楚信的語氣竟有些許放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早就在這裏安裝了監聽監視設備,我今天的行蹤也在你們的監控中。我……”
    說著,楚信的瞳光猛然一緊!
    隻見蕭遇安飛速拔槍上膛,“嘭——”
    清脆的槍聲撕破凝固的空氣,緊接著,牆角傳來一聲慘叫,伴隨著匕首彈出,繼而重重墜落的聲響。
    楚信低下頭,看到楚林雄右手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嚎叫。
    匕首顯然就是從這隻手裏被打飛。
    楚信冷笑,走出幾步,將那沾著血的匕首撿起來,“我不是你最疼愛的孩子嗎,你為了我殺死一個無辜的人,現在怎麽連我都要殺了呢?老畜生,你這是已經徹底糊塗了嗎?”
    楚林雄哪裏還聽得進去,痛得在地上奮力掙紮,血不斷從傷手處湧出。蕭遇安這一槍開得又準又恨,直接廢了楚林雄的手腕。
    “把人帶走。”蕭遇安收起手槍,平靜地吩咐身邊的特警。
    楚林雄被兩名特警架起,惶惶地喊道:“放開我!”
    楚信站在一旁,半眯著眼笑。
    “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兒子?”楚林雄雙眼血紅,在被帶離時猛然轉身,衝楚信喝道:“我當年就不該救你!”
    楚信仍然在笑,“所以你後悔嗎?你懺悔嗎?”
    楚林雄充耳不聞,“孽種,你是那個賤丨人的孽種!你和林喜都該死!”
    楚信眉心皺起,眼神變得格外冰冷。
    門外,楚林雄的罵聲在走廊上回蕩。這聲音不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能夠發出,像是他靈魂裏的那個惡魔正在抵死掙紮。
    仿佛過了很久,惡魔的聲音才徹底消失,連回音也不剩下。
    楚信後退幾步,背部撞在牆壁上,幾縷冷汗從他臉頰淌過,順著脖頸向下滑落。
    他的麵色變得慘白,眉眼間不再有剛才的鎮定,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生至此,不再有任何牽掛。
    部分特警從房間裏撤出,蕭遇安問:“能自己走?”
    楚信身體緩慢下滑,右手捂住胸口,冷汗越來越多,唇角卻極其緩慢地牽起一絲笑。
    一名刑警問:“蕭局?”
    蕭遇安說:“馬上送醫。”
    警車疾馳,在陰冷的道路上穿行。
    秋天很有意思,在城市與山中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模樣。城裏,天冷了,大多數人會穿上深色厚衣,一眼看去,街上全是烏鴉一般黑壓壓的人群。山裏,冷空氣卻將林子裝點得五彩斑斕,宛如熱烈的仙境。
    楚信死死按著胸口,側頭看著窗外流動的色彩。
    它們像彩虹一樣,絢爛得刺眼。
    眼尾溫熱,像有什麽東西從那裏淌過。
    是眼淚嗎?
    楚信想抬起手,抹一抹眼尾,讓這些溫熱的液體不至於與冷汗混為一體。可他一隻手壓著胸口,另一隻手如被灌了鉛似的,根本抬不起來。
    窗外的色彩有些模糊了,他用力眨眼,好讓視線變得清晰。
    可是沒有用,看不清了,耳朵也好像被堵住。
    他張開嘴,用力地呼吸,胸膛燙得像即將炸裂、融化,連手掌也被燙傷。
    他感到車裏似乎有人在叫他,但這叫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他想,死亡的感覺,也許就是這樣。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楚信在濃墨一般的黑暗中睜開眼,酸脹的眼睛被明亮的光芒刺得發痛。
    這是一間堪稱富麗堂皇的房間,衣著華麗的女人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正搖搖晃晃地唱著歌。
    她有一張美麗的麵龐,這張麵龐為她招來的卻是糾纏終身的噩運。
    此時,她麵容憔悴,即便是最昂貴的珠寶,也無法驅散她眼中的陰鬱。
    楚信知道,那是她的母親林喜,那個繈褓裏的孩子是他自己。
    林喜繼續唱著歌,嬰孩正在安睡。
    不久,林喜將嬰孩放在小床裏,摸著嬰孩稀疏的頭發,嘴裏不知在說些什麽。
    嬰孩本來不該有記憶,但楚信自打記事,就時常哼著“世上隻有媽媽好”。
    這是他的母親,唯一對他唱過的歌。
    他生在冬鄴市最富有的家庭,楚林雄能夠給予他一切想要的東西,唯獨不能給予他一個母親。
    在他很小的時候,林喜被困在楚家,那是他這一生僅有的與母親共度的時光。
    後來,當楚林雄不再拘禁林喜,林喜便像根本沒有他這個兒子一般,慌不擇路地逃離。
    他沒有媽媽。
    他的媽媽不要他。
    他的媽媽恨他,就像恨他那罪惡的父親。
    從小,他就受到心髒病的折磨。醫生說,他也許活不了太久。
    畫麵轉換,楚信看到嬰孩變成了小男孩,又變成蒼白的少年。這漫長的時光裏,從來沒有一個人陪伴著少年。
    少年身體不好,在接受治療的同時,還必須習武。楚林雄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改變他的身體素質。
    楚信唇角揚起一絲苦笑。
    最折磨他的其實從來不是病魔,而是孤單。他過著外人眼中無可挑剔的生活,仆從成群,還有侍衛,隻要他願意,飯菜都會直接喂到他口中。
    可這樣的生活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過。
    他總是想,我為什麽沒有媽媽?我的親人為什麽不要我?
    成年後,他成了楚氏年輕一輩中最優秀的人,楚林雄帶著他出席各種商業場合,一時間,他的風頭蓋過了楚林雄的四位繼承人。
    可他的心髒也一年不如一年,撐到26歲,似乎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麽可遺憾。
    對生命,他向來感覺不到多少眷戀。孤單早就在他骨血裏投下洗不掉的陰影,一個孤單的人,並不懼怕死亡。
    但楚林雄卻告訴他,我不會讓你死。
    是要做心髒移植手術嗎?
    久病成醫,楚信對心髒病的了解,不比醫生少。明白病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唯有做移植手術能夠延續壽命。
    不過移植手術風險很高,有人直接死在了手術台上,有人在強烈的排異中苟且偷生兩三月。即便被上天眷顧,能夠活過十年的心髒移植患者也不多。
    若要問內心,楚信並不想做這個手術。但楚林雄堅持要做,已經在國外確定了一支醫療團隊。
    他沒有什麽求生欲,但也懶得反抗楚林雄,比起與楚林雄爭執,他花了更多時間思考——為什麽要去國外做手術。
    b國的移植水平並不比國內高多少,b國醫生能做的手術,國內醫生一樣能完成,再不濟,楚林雄完全能將b國的團隊請到國內,省得他跑一趟。
    對此,楚林雄的解釋是,b國的環境更適合術後恢複。
    這解釋倒也說得通,可真正到了b國,住進那設施齊全的“移植中心”,楚信忽然發現,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在任何一個國家,正規的心髒移植手術都應該在醫院進行,而這裏名義上是“移植中心”,實際上卻是個遠離城市的機構。
    在這裏進行的,絕對不可能是正規手術!
    楚信立即明白楚林雄為什麽一定要將自己送到b國來——因為即將進行的是一場非法手術,心髒並非來自自願捐獻者,以國內的監管力度,楚林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瞞天過海。
    所以手術才必須在b國進行。
    心髒捐獻者那麽多,為什麽不用那些心髒?
    楚信急切地思考,是因為配型不對?還是暫時輪不到自己?
    不,不可能!
    憑楚林雄的本事,絕對不存在“輪不到”這種事。
    那為什麽還要出國來做非法手術?提供心髒者有什麽特殊之處?
    猛然間,楚信想到,楚林雄此前多次安慰他,說放心,一定可以克服排異反應。
    難道是……
    楚信簡直不敢往下想。
    連醫生都不敢保證患者能夠克服排異反應,楚林雄憑什麽能?
    楚林雄口中的“一定”固然有誇張成分,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卻是,排異反應的可能會最大程度降低。
    所以那顆即將放入自己胸膛的心髒,是從自己年輕健康的親人胸膛中取出?
    麵對質問,楚林雄先是緘默不言,而後敷衍道:“你隻需要考慮好好活下去。我不允許你死。”
    他反抗,拒絕,楚林雄就讓人將他抓起來,限製行動。
    從小到大,楚信就是情緒寡淡的人,一方麵是性格使然,一方麵是因為與生俱來的病。26歲,他頭一次激動、怒喝,卻無力阻止這一場殘酷的以命換命。
    電影質感的畫麵中,26歲的楚信歇斯底裏,要求見心髒捐獻者一麵,蜂擁而來的醫生護士保鏢將他按住,給予他的是一針針鎮定劑。
    但機緣巧合,他還是見到了那個即將因他而死去的人。
    畫麵之外,33歲的楚信雙眼已經赤紅。
    手術定在一周之後,楚信在“移植中心”已經待了四個月,不再像最初那樣一沒有藥物就發狂,保鏢有所鬆懈,甚至放任他獨自去庭院裏散步。
    “移植中心”的主樓不大,庭院卻十分廣闊,空氣清新,仿佛完全不受工業化的影響。
    楚信往深處走去,忽然聽見細小的動靜,一看,林中的陰影裏竟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滿臉驚訝。
    林喜的美麗被兩個兒子繼承,他們的輪廓雖不相同,眉眼卻是驚人地相似。
    隻一刹那,楚信就明白,麵前的人是自己的供體,是自己的兄弟!
    那人卻沒有那麽聰明,愣了一會兒,才前行兩步,“你是?”
    楚信唇角顫動,喉嚨像被一隻鐵鉗緊緊卡住,嘶啞道:“你叫什麽名字?”
    “白英。”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病號服,像是明白了什麽。
    楚信感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震動,他伸出手,一把將白英拉住,語速極快地問道:“你是哪裏人?你的父母叫什麽名字?”
    “冬,冬鄴市。不,靜曆市。”白英有些慌張,“我父母……”
    話音未落,一隊醫護人員就趕了過來,將白英帶走。
    白英回過頭,怔怔地望著楚信。
    畫麵就此定格,如燒紅的烙鐵,帶著激烈的疼痛烙印在楚信的靈魂裏。
    楚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救白英,白英不能死!
    但自從那次意外的相逢之後,他就被更加嚴密地控製起來。
    手術之前,遲明嶽將一個平板放在他麵前,“我知道你們是兄弟,你也別太難過,這個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有人生來就該享受榮華富貴,有人生來就該為別人獻出生命,楚先生,你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視頻開始播放。
    白英麵對鏡頭,露出不安的笑容,過了好幾秒才試探著說:“弟弟。”
    楚信僵在病床上,悲慟像溫暖的河流,衝擊著他的心髒與四肢百骸。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並不孤獨,他也有親人。
    可這親人,很快就要離他而去!
    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屏幕上的人,啞聲道:“哥……”
    “我知道我將經曆什麽,我這一生,好像都在受罪,我,我無法抵抗。”到底是即將被奪去生命,白英難以掩飾自己的恐懼,聲音輕輕發顫。
    楚信死死咬著牙,嗚咽仍是從唇角湧出。
    白英靜默了好一會兒,“不過那天見到你,這大概是上天對我唯一的垂憐。”
    說著,白英低下頭,緩緩抬起手,捂著心口,又將頭抬起頭,“這顆心能夠救你,救我唯一的親人,我……我感到很安慰。”
    “弟弟。”白英遲疑了一下,“我能這麽叫你吧?你,請你好好活下去,我這個當大哥的一輩子沒什麽用,希望最後能保護你一次。它很健康,我也很健康,雖然我坐過牢,不過在監獄裏我也在好好鍛煉,因為我想,出來之後還可以……”
    白英搖了搖頭,笑道:“算了,不說這些。將來,等將來你身體好了,替我去祈月山上看看吧,那裏有座寺院,很多年前,我從懸崖上摔下去,是寺院裏的僧人救了我,他們都是好人。”
    楚信無聲地點頭,眼淚無聲地流淌,可他的回應,視頻裏的白英無法看到。
    似乎是有人提醒時間差不多了,白英局促地抿了下唇,像是還有很多話想說,一時又組織不好語言,怔愣幾秒後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最終露出一個寬容的笑,“好好活下去,能夠保護你,是我不幸中的萬幸。”
    “啊——”
    楚信發出野獸一般的喊叫,遲明嶽將平板收回來,平靜道:“能活下來,不好嗎?”
    “為什麽?”楚信嘶聲道:“這不對!”
    “剛才我就告訴過你,人各有命,這就是他的命。”遲明嶽說:“而做這場手術,是我的命。接受他的心髒,是你的命。你非要問個為什麽,那我隻能說,有人的不幸,僅僅是因為倒黴而已。”
    楚信喃喃道:“僅僅是因為倒黴……”
    遲明嶽轉身,“我勸你冷靜下來,這場手術已經無法避免。如果我是你,我會如他所願,積極、平安地替他活下去。”
    終於,手術按原計劃進行,沒有人來阻止這一場荒唐的生命置換。
    楚信就像睡了一個冗長的覺,醒來時,他的胸膛裏已經跳躍著他兄長的心髒。
    他將右手放在胸口,閉眼感受這份殺戮,這份溫暖。
    手術進行得很成功,楚信於次年回國,以身體不再適應高強度的工作為由,逐步從楚氏集團中淡出。
    他有了重要的,必須要去完成的事。
    白英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他注定要讓白英失望了。
    查清一個人的身份,對普通人來說並非一件易事,可對手握錢權的人來說,天大的難事也能解決。
    白英曾經在冬鄴市生活,後來住在靜曆市,還坐過牢……
    剛一開始查,楚信就發現,靜曆市有個名叫“白英”的犯人越獄,警方公布的照片與他在“移植中心”見到的男子一模一樣。
    此人就是他的兄長!
    楚林雄是通過誰將白英帶出監獄,白英為何入獄,白英為什麽會離開冬鄴市,前往靜曆市,數年間,楚信在休養的幌子下,查得一清二楚。
    他終於明白,自己沒有母親的原因是什麽,終於知道小時候腦中為什麽老是唱著“世上隻有媽媽好”。
    他的出生,是楚林雄犯下的罪孽!
    複仇計劃漸漸清晰,他將財富與地位通通拋下,到祈月山出家為僧。
    楚林雄暴跳如雷,楚慶等人個個以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我累了。”他對他們每一個人說:“如果你們想我多活幾年,就別來煩我。”
    出家,是為了從楚家徹底淡出,以方便複仇,也是因為白英臨死前的囑托。
    白英說,替我去海鏡寺看看吧,是那裏好心的僧人救了我。
    物是人非,楚信查清海鏡寺所有人的底細,方知在這座寺裏修佛的早就不是什麽至善之人。
    一個個惡魔穿上了慈悲的皮,做著假善的事——就像他自己一樣。
    為善二字,多一個“人”,就成了偽善。
    兩年前,楚氏眾人的視線已經從他身上移開,而他的身體也大致恢複。
    他動手了。
    曹風槐這個畜生,竟然已經記不得讓白英頂罪之事,隻顧著喊:“你放過我!我有錢!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你給白英賠命!”匕首閃現寒光,血從曹風槐的動脈噴湧而出。
    曹風槐的妻子本不該死,當年曹風槐迫使白英頂罪時,她甚至都不認識曹風槐,她是無辜的。
    “沒有人有資格說無辜。”將刀cha丨入女人的身體時,他喃喃自語:“無辜就能不死嗎?”
    第二個,是龔國真一家。
    龔國真還記得白英,跪在地上痛哭告饒,求他放了自己的家人。
    “你殺我一個吧!我有罪!但他們都不知情啊!”
    他大笑,“不知情?你帶著那麽多現款回家,你的老婆兒子會不知情?”
    龔國真不住磕頭,“我錯了!我錯了!”
    “認錯就能被原諒嗎?那你這一輩子活得也太容易了。”他眼中爆發出仇恨的火,當著龔國真的麵,將其孫子、妻子挨個殺死。
    最後才輪到龔國真。
    又是一年,祈月山上的銀杏飄落,寺中的惡魔也在互相殘殺。
    楚信冷眼旁觀著牟海淵的“贖罪”,以及後來殷小豐的反殺,不打算摻和,隻從後院的禪房裏偷出陳舊的長鐵釘。
    這些長鐵釘不知已經在寺院裏擺放了多少年,正是懲罰惡人的絕佳工具。
    他打算將它們釘入楚林雄的身體。
    不過,牟海淵的“贖罪”啟發了他。
    最初,他的計劃是以殘殺的方式為白英報仇,在這場屠殺裏,最後一個目標是他自己,倒數第二個則是楚林雄。
    殺死楚林雄之後,他將選擇自殺。
    目睹了牟海淵的瘋狂,他忽然覺得,僅僅是殺死楚林雄,那就太便宜這個惡魔了。
    他不僅要楚林雄死,還要楚林雄身敗名裂,要楚氏大廈傾頹!
    要警方不得不讓楚林雄接受審判!
    為此,他必須製造一起引起全市關注的案件,而他楚信在這案件中自然而然地成為焦點,隻要警方深入調查,一連串真相就會像濃霧中的巨輪一般慢慢浮現。
    祈月山成了網紅景點,倘若無數雙眼睛在這裏發現屍體,輿論就會爆炸。
    他知道牟海淵已經殺死了三個和尚,如果將這些人的屍體搬出來,效果將極為驚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殷小豐那個精神病患者竟然殺死了一名炒熱祈月山的網紅博主。
    “丘山罔眠”的屍體,可比那三個無名小卒更容易引發輿論地震。
    夜幕降臨,他將殷小豐掩埋的屍體挖了出來,打算分屍之後拋擲在山中。可這一幕,卻被兩個誤闖的女孩撞見。
    是兩個漂亮的女孩,與這一切陰謀毫無關聯。
    但她們既然看見了,就沒有命再活下去。
    準備用在楚林雄身上的鐵釘最終被釘入了女孩的身體。
    他製作的現場極其完美,既能誤導警方,又能在初期將自己隱藏起來,引誘警方步步深入。
    唯一可惜的是那兩位女孩。
    在這場畸形的複仇中,她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辜者。
    可遲明嶽怎麽說的來著?
    有人的不幸,僅僅是因為倒黴而已。
    “我哥也很無辜。”畫麵外,楚信聽見畫麵中的自己低聲說:“有誰在他活著的時候善待過他嗎?”
    警方是最大的變數,楚信既擔心警方庸碌,無法在重重迷霧中摸到他這條關鍵線索,又擔心警方在調查初期,就發現案件與楚氏有關。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警方。
    楚林雄當初能夠為非作歹,龔國真能將白英從監獄中帶出,曹風槐能夠讓白英頂罪,其中多多少少都有警方的責任。如今楚氏集團在冬鄴市的地位普通人難以想象,警方能不能扳倒楚氏另說,願不願意動楚氏亦是個未知數。這就是他必須製造震驚全市的大案子,並且在初期隱藏自己的原因。
    他要將警方推到一個騎虎難下的地步。
    如果最後還是失敗了,那……
    楚信苦笑。
    那就隻好交給另一名“複仇者”了。
    因為那個視頻,他不打算動遲明嶽,可遲明嶽莫名其妙跳樓自殺,死時還穿著手術服。b國警方認為其自殺是壓力所致。
    他卻明白,是有人在暗中控製了遲明嶽。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也懶得去查,一想到還有人願意給白英報仇,心裏便有種難以言說的暢快。
    畫麵又變得模糊了,他的心髒痛得厲害。
    他蹲下去,用力按住,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白英。
    明恕回到冬鄴市時,楚信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沒有醒來。
    “你早就知道,駱亦不是另外三起案子的凶手?”明恕問。
    蕭遇安搖頭,“我懷疑,但不確定。從我們當時掌握的線索來看,駱亦的動機比任何人都充分,而且他突然失蹤。不過上次見楚林雄時,楚林雄說出了一個名字——遲明嶽。”
    易飛審問駱亦時,駱亦出示了四年前催眠遲明嶽的視頻,明恕雖然沒有在審訊室,也聽到了對話過程。
    “楚林雄承認,楚信七年前在b國做的是非法移植手術,主刀醫生遲明嶽在b國很有名望。四年前,遲明嶽自殺,死得疑點重重。”蕭遇安說:“我懷疑他是被人引導,這才從樓頂跳下去。駱亦是心理專家,遲明嶽死亡時,駱亦還沒有回國。駱亦為秦英報仇,那麽這起案子就與駱亦有關。而發生在國內的三起案子,凶手采取的都是粗暴屠殺。連環凶手作案具有一致性,後麵三起案子與第一起不像同一人所為。”
    明恕點頭,“楚信想要殺死楚林雄,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始終沒有動手,一方麵是想將始作俑者放在最後,更重要的是,他想在警方眼皮底下行動。”
    “他不信任警察,但最後又把希望放在警察身上。”蕭遇安說:“楚信很矛盾。”
    明恕回頭,“楚家這個爛攤子怎麽收拾?”
    “上報。”蕭遇安說:“楚信最後放棄直接殺死楚林雄,選擇與警方‘合作’,大約就是為了徹底掰倒楚林雄建立起來的這個‘帝國’。”
    明恕往重症監護室的方向看了看,眉心淺皺,“不知道楚信什麽時候能醒來。”
    “祈月山上的案子還沒能解決。一切還沒有結束。”蕭遇安籲了口氣,“你回去洗個澡,休息一會兒。”
    楚信在昏迷三天之後醒來,睜眼就看到了明恕。
    “我……”他一時動彈不得,身體像被一雙無形的手,以一種難以擺脫的力量,死死按壓在病床上。
    明恕走近,神情嚴肅地俯視著楚信。
    “現在就要審問我嗎?”楚信居然牽起唇角,艱難地笑了笑,“那至少,你得幫我把床搖起來。”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外麵守著市局的刑警與特警。明恕並未照做,而是叫來了醫生和護士。
    儀器發出單調沉悶的聲響,醫生在檢查之後說,病人的情況還不穩定,可以提問,但如果發現異常,必須立即停止。
    明恕應了一聲。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楚信麵色蒼白,脫下過去吊兒郎當的偽裝之後,整個人顯得毫無生氣,“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複仇者’,曹風槐和他妻子,龔國真和他妻子、孫子,秦雄一家,都是我殺的。還有……”
    楚信語速極為緩慢,像是堪堪提著一口氣,“還有那兩個女孩兒,也是我……”
    “呂晨和趙思雁?”明恕不是沒有料到呂、趙死於楚信之手,此時從楚信口中得到證實,仍舊感到萬分遺憾。
    她們是無辜的,她們隻是心血來潮,在祈月山即將迎來一年中最美麗的時刻時,趕在眾多遊人之前,去擁抱漫山美景。
    即使她們不該不聽方平旭的勸阻,不該在天黑之後仍在山上逗留,付出的代價也不該是生命。
    “我很抱歉。”楚信眯著眼,視線上移,久久地凝視著天花板,“她們運氣不好,遇到了我這個……”
    還沒說完,楚信就閉上了嘴,像是在思考如何形容自己。
    半分鍾後,他苦笑著搖頭,“我這個畜生。”
    “她們來得那麽不湊巧,我原本打算用那個網紅的屍體來製造祈月山上的轟動,卻被她們拍到了臉,那個女孩兒……她的相機拍到了我。”楚信輕飄飄地說:“我不能在那時候暴露,所以她們必須死。”
    明恕問:“那牟海淵呢?你在發現寺裏的窺塵並非真的窺塵之後,就……”
    “不是我,是殷小豐。”楚信笑著打斷,“我殺那兩個女孩兒是迫不得已,但窺塵於我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再怎麽該死,我也沒有必要去動他。祈月山剛出事時,我就告訴過你們,海鏡寺裏麵沒有好人,我們每一個人這兒……”
    說著,楚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都住著一個狂妄的怪物。不過證據,就得靠你們自己去找了,我能告訴你的隻有,殷小豐他不僅精神分裂,他還有多重人格。”
    窗外起風,樹枝帶著所剩無幾的葉子晃動,將陽光切割成一塊一塊形狀各異的光片。
    這樣陽光明媚的天氣,在秋冬季節並不常見。
    “楚林雄呢。”楚信問:“我已經做到現在這個份上,你們,你們不會還因為楚氏,而對他網開一麵吧?”
    明恕憤怒道:“是什麽讓你認為,我們會無視楚林雄的罪行?”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楚信偏過頭,看向窗外,眼睛被陽光照得明亮,繼而變得灰敗。
    儀器上的數值突然改變,醫生匆忙進入病房,明恕又看了楚信一眼。
    這個“複仇者”的唇角,竟然有一絲如同幻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