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鬥蟲(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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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鬥蟲(08)
“警察和班主任都給我打過電話,說項皓鳴……”賴誠頓了下,眼瞼垂下,神色黯然,“說項皓鳴被人害死了,讓我配合調查。”
賴家的別墅一共有三層,屋前花園正對江水,風從江上刮來,冬天雖然冷得人受不住,但夏天著實愜意。
別墅是賴誠的父親買的,但平時隻有賴誠一個人住。明恕在一樓看了看,客廳的地毯上放著遊戲機和手柄,還有幾盒遊戲碟,茶幾上攤開兩本英文練習冊。作為一個高二男生的居所,這裏還算整潔。
“項皓鳴加過你的微信,你一共給他轉過十一次賬。”明恕說:“你們的關係還不錯?”
賴誠脖頸有個明顯的收攏動作,“他坐在我斜前方,又是物理課代表,有時我會問他題。”
明恕略感意外,“你給項皓鳴轉賬,不是因為他幫你買過飲料食物?”
賴誠驚訝,搖頭道:“我從來沒有叫他幫我買過東西。”
“這些錢是……”
“講解費。”
蕭遇安在落地窗邊轉過身,“項皓鳴以講題向你們收取費用?持續多久了?”
看賴誠的神色,他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從高一開始就這樣。他物理和數學成績好,化學和生物不行,文科更一般,我們找他講數學和物理,他會象征性地收十幾塊錢,最多也就幾十吧?我記不太清楚了。”
“你們老師知道這件事嗎?”蕭遇安問。
賴誠說:“老師應該知道他給我們講題,還誇他助人為樂來著。”
“等一下。”明恕打岔,“你把項皓鳴收取十幾塊錢、幾十塊錢叫做‘象征性’?”
賴誠似乎沒聽明白,愣了幾秒才說:“難道不是象征性嗎?這點兒錢頂多就夠喝一杯香精兌的奶茶,連牛奶熬的奶茶都買不到。”
蕭遇安在明恕肩上拍了拍。
明恕當即反應過來,賴誠是富人家的小孩,那些請項皓鳴講題的學生,家庭背景也許和賴誠相似。對他們來說,幾十塊錢是可以四舍五入忽略不計的小錢,去外語培訓學校、請家教動輒幾萬十幾萬,所以項皓鳴收的那些錢是“象征性”的。
“老師不知道,那同學呢?”蕭遇安又問:“你的座位和項皓鳴挨得近,所以他給你講題,他收費講題這件事在學生之間是公開的秘密,還是隻有你們座位附近的學生知道?”
“全班都知道。”賴誠這回回答得很肯定,“不過吧,找他講題的人其實很少。我想想,除了我,應該隻有葉歡、周晶晶、楊嬌、程小匠、許昭……其他還有誰我就不知道了。”
明恕腦中一對,賴誠說的這五個人正好在與項皓鳴有聯係的八人裏,除此之外,還有李華、羅易。
“你們班有六十來名學生,既然項皓鳴會講題,收費也隻是‘象征性’的。”蕭遇安說:“那怎麽隻有你們幾人找他講題?”
賴誠眼中閃過明顯的嘲諷,“我們班又不是什麽好班。你們去一外了解一下就知道,我們班基本上都是差生,項皓鳴是考進來的,但成績進不了實驗班,所以就分到我們班來咯。像他這樣的好學生,每個差生班都有幾個。”
明恕說:“你把自己的班叫做‘差生班’?”
“沒什麽不好承認的吧?”賴誠說:“差就是差啊,不過差生裏麵也有想進步的,比如說我、許昭。但我們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一天隻知道玩,他們肯定不會找項皓鳴問題。”
明恕漸漸描摹出項皓鳴在學校時的樣子,又問:“項皓鳴在班上沒什麽朋友?”
“你怎麽知道?”賴誠揉了下鼻子,“確實,他不怎麽瞧得上我們。好學生都這樣。他應該很想去實驗班吧,但考不上,每次月考都差幾分。”
蕭遇安說:“除了你們這些找項皓鳴講題的學生,還有哪些人經常接觸項皓鳴?”
賴誠想了會兒,“沒有了吧。”
蕭遇安說:“他在班上是個‘透明人’?”
“可以這麽說。”賴誠說:“但成績不‘透明’,他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
“你剛才說每個班都會分到幾個像項皓鳴這樣的優等生。”明恕問:“其他幾人都是誰?”
“文朝龍,齊小州,肖曼曼。”賴誠聳了下肩,“我們班就四個,太少了,平均成績根本拉不上去。”
蕭遇安走到茶幾邊,拿起擺在上麵的習題書看了看,“準備出國?”
賴誠說:“當然,我不是讀書的料,在國內考不上好大學的。”
“但你比你的不少同學都勤奮。”
“他們是垃圾,我比他們好一點。”
在賴誠與蕭遇安說話時,明恕一直盯著賴誠。
片刻,賴誠也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轉過臉來,近似天真地問:“你們是不是覺得,項皓鳴的死和我有關?”
明恕挑眉,“為什麽這麽想?”
“不然你們為什麽來找我?”賴誠說:“我又不傻。現在校園霸淩這麽多,你們看到我給他轉過錢,所以將我當做重點偵查目標。但我不是,我給他的錢就是講解費,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其他人。其實知道他沒了,我也很難受,我們班裏另外三個好學生根本不願意理我們,下學期就沒有人再給我講題了。”
明恕輕皺起眉。
賴誠後麵這段話令他感到一股涼意。
朝夕共處的同學遇害了,賴誠的難受僅僅是因為下學期找不到人講題。
蕭遇安說:“既然你主動提到了校園霸淩,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項皓鳴在一外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或者,據你所知,有沒有誰看不慣他?”
賴誠說:“我隻能保證,他沒有得罪過我。其實得罪沒得罪誰,隻有被得罪的人自己才知道吧,有時你當麵罵一個人,都不一定會得罪對方,有時你根本沒有和一個人接觸過,他就莫名其妙看不慣你了。”
明恕說:“你還挺有想法。”
從賴家離開,蕭遇安問:“怎麽看賴誠這個人?”
“不像在撒謊,但是個難以對別人的苦難產生共情的小孩。”明恕說:“他給我提供了另一條思路——項皓鳴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這也許會為項皓鳴引來嫉妒。但比較矛盾的地方是,凶手的作案手法極其殘忍,反映出凶手的反-社會人格。如果隻是因妒殺人,大概率做不到這種地步。”
明恕頓了下,“不過也不排除嫉妒者本人就有反-社會人格。”
蕭遇安說:“項皓鳴在班上收錢講題,賴誠認為可以接受,其他付錢的學生想法也許和賴誠差不多,但不排除其他人看不慣、瞧不起。”
一陣較之前猛烈的江風刮來,明恕被冷得一哆嗦,站在原地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蕭遇安將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準備給他係上。
“你自己戴。”明恕抬手擋。
蕭遇安卻沒理他的推拒,直接將帶著體溫的圍巾纏在他脖子上。
毛茸茸的觸感抵在下巴,貼著皮膚的一麵溫度正好,有一股很淺的皮衣味道。明恕不自覺地吸了口氣,“領導就是領導,做事都不征求下屬同意的。”
蕭遇安睨了他一眼,“沒特權還當什麽領導?這位下屬有意見?”
明恕悶在圍巾裏說:“這位下屬不敢有意見。”
從小區離開,勢必經過物業管理中心,業主和物管的皮還沒有扯完,而且因為記者來了,聲勢越來越猛。
“本質上是兩邊業主的矛盾,物管選擇站在南區業主一邊,現在就成了物管和北區業主的矛盾。”明恕聽了會兒,理清了爭執的原因,又道:“南區業主根本沒有出麵。”
蕭遇安坐上駕駛座,“因為物管已經和南區業主達成一致了,物管成了南區業主的‘代言人’。”
“輿論一定會突出貧富對立。”明恕靠在副駕上揉太陽穴,“現在這情況,明顯是物管沒有處理好,開發商也有責任。”
蕭遇安點開導航,“接下來去程小匠家。”
芳隴巷子土坑裏的紅紙屑以及剩餘鞭炮被集中起來,肖滿和另外的痕檢師將它們分批進行成分分析,最終發現其中一部分並非是芳隴巷子居民集中采購的那一種。
肖滿趕到重案組辦公室,準備逮個人和自己一塊去市場上排查,正好看到方遠航提著盒飯上樓。
“別吃了。”肖滿將手中的文件“啪”一聲敲在方遠航頭上,“跟我出去一趟。”
方遠航一聽是去查鞭炮的來源,連忙放下盒飯,拿上外套就走。
大家都急著破案,上車之前肖滿難得“善心大發”,去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幾個麵包和幾盒牛奶。
方遠航一邊啃麵包一邊吐槽:“我和小明一起出外勤,小明給我買的是熱烘烘的雞蛋灌餅。”
肖滿沒好氣,“我這兒就隻有麵包,愛啃不啃。”
方遠航撕開吸管外麵的塑料紙,故意說:“牛奶還是冰冰的。”
肖滿嗆聲:“小明是你媽?”
方遠航說:“奶可以亂喝,話不可以亂說。”
肖滿開車快,七拐八拐擠入車流,“小明這麽好,你今天怎麽沒跟他一起出去?你不是他的得意弟子嗎?怎麽,他收新徒弟了?今天帶的誰?”
方遠航眼皮一跳,“今天帶的不是徒弟。”
“那是誰?”肖滿說:“易飛還在芳隴巷子那邊指揮排查。”
“今天帶的是……”方遠航咳了一聲,“蕭局。”
肖滿斜方遠航一眼,笑道:“難怪不帶你。”
方遠航生怕肖滿參透了他師傅的秘密,斥責道:“好好開你的車,目視前方懂不懂!”
現在城市雖然對煙花爆竹的生產有嚴格規範,但根據爆炸殘餘的紅紙屑找到生產者、銷售者並不容易。
肖滿和方遠航跑遍了東城區城鄉結合部的幾個銷售點,終於有個五十來歲的老板娘說:“我們家有這種鞭炮。”
方遠航說:“麻煩你拿給我看一下。”
老板娘倒也幹脆,直接從庫房裏搬出一箱,“看吧看吧,這年馬上要過了,鞭炮賣不出好價錢了,你們要的話,我給你們打半折!”
方遠航注意到箱子上的生產商,“富越縣祝運鄉?”
祝運鄉遠離冬鄴市主城,而其他幾個主要爆竹生產商都在主城附近。
“對啊,祝運鄉。”老板娘露出得意的神色,“這家比較偏遠,交通不是很方便,運費投進去成本就高了,所以沒幾個銷售商去他們那兒進貨,他們一般都是賣到隔壁省。但是這家給的價便宜,我算過了,就算運費高,如果隻是走一趟的話,整體加起來還是比在其他廠家拿貨便宜。”
方遠航問:“隻有你們家在祝運鄉進貨?”
“嗯……”老板娘想了會兒,“應該也有其他人算過總成本吧,但是肯定不多。起碼我們這個銷售點,就隻有我家賣這種鞭炮。”
肖滿急切道:“除夕之前,有沒有人來大批量購買這種鞭炮?”
老板娘被肖滿的神色嚇了一跳,疑惑道:“你們是什麽人?問這個幹什麽?”
方遠航拿出證件,“警察查案。”
老板娘緊張起來,“我……我不會是惹出什麽事了吧?”
方遠航搖頭,“和你沒有關係,感謝你告知我們這種鞭炮的生產地。麻煩你仔細回憶一下,有沒有人大批量購買這種鞭炮。”
也許是害怕和警察打交道,也許是不願意惹麻煩,老板娘的額頭上很快出現一片冷汗,“大,大家買得都不少,這我哪裏記得清。”
方遠航問:“你有每日流水記錄吧?”
老板娘說:“有的。”
方遠航正色道:“給我看看!”
“每一單都比較平均,最高一單出現在臘月二十六,但比我估計的量低。”拿著從老板娘處複印的流水記錄回到車上,肖滿皺著眉說:“如果凶手不是分批購買,那應該就不是這家。”
“沒事,至少已經有眉目了。”方遠航點火,“凶手缺乏對冬鄴市周邊偏遠鄉鎮的了解。”
“嗯?”肖滿轉過臉,“你怎麽知道?”
“如果凶手有足夠的了解,他,他們絕對不會買這種鞭炮。”方遠航冷靜道:“祝運鄉偏遠,運輸成本高,除了像剛才那位老板娘一樣耐心算過總價,不會有銷售商會去祝運鄉進貨,這就導致市場上來自祝運鄉的鞭炮極少,有利於警方調查。凶手忽視了這一點,甚至根本不清楚祝運鄉在哪裏。我覺得這是缺乏生活常識,或者說對底層社會見識不夠的表現。從他們的這一點心理來分析,他們既不會親自去祝運鄉進貨,也不會分批購買。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裏有問題。我們再去其他幾個銷售點看看,大概率會有收獲。”
肖滿“嘖”了聲,“終於有點小明的風範了。”
明恕和蕭遇安花了一天的時間,找到五名與項皓鳴有資金往來的學生——另外三名隨父母度假,目前不在冬鄴市。從他們處得到的信息與賴誠一致,不過相比賴誠的冷漠,其他四人都展現出了悲傷、難以置信的情緒。楊嬌哭著說,她知道項皓鳴家庭條件不好,其實她不是特別愛學習,很多題不會做就算了,她找項皓鳴問題,更主要的目的是給項皓鳴轉錢,讓項皓鳴過得稍微輕鬆一點。
“我想不出誰會害他,除了成績好,他在班上真的沒有什麽存在感。”楊嬌說:“連袁艾他們都懶得注意他。”
明恕問:“袁艾是誰?”
“是,是我們班的班霸。”
易飛帶領的隊員已經完成了在芳隴巷子及周邊的走訪,返回刑偵局途中接到明恕的電話,立即折去南城區的一座會所。
據周願的定位消息,袁艾現在就在那裏,短時間內似乎不會離開。
就在易飛推開一扇包房門時,明恕將車停在東城區藍天新街。
這條街雖然名叫“新街”,卻相當老舊,和春潮江畔的環境沒得比,甚至比芳隴巷子還要更差一些。
賴誠提到的文朝龍就住在裏麵。
“哥,小心。”建築密集,能供行人過路的地方坑坑窪窪,路燈也沒有幾盞亮著,明恕在前麵走,雖然知道蕭遇安不可能因為看不清路摔倒,還是提醒了一句。
兩人在標著“12棟”的樓房前停下,還未上樓,就聽見一陣罵聲。
現在還是春節期間,社會上有“過年過節不生氣”的說法,但罵聲的主人顯然是氣急敗壞,明恕隱約聽到“你怎麽這麽不爭氣”、“開學的月考考不進實驗班你就去死吧,老娘懶得養你了”。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少年從樓上衝下來,呼吸相當急促,身上還穿著一外的冬季校服。
蕭遇安喊道:“文朝龍。”
少年駐足,轉過身來。
明恕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睛,還有臉上鮮明的巴掌印。
到了晚上,西城區的煙花爆竹銷售點異常火爆,眼看著年就要過完了,銷售商們都在打折叫賣。
方遠航在噪音中吼道:“麻煩你把除夕前的出貨單給我看看!”
這已經是他和肖滿跑的第43個攤子,老板和之前那位老板娘一樣,精打細算,進了祝運鄉的貨,不耐煩道:“那你們等等。”
將單子拿出來的是老板的兒子,二十多歲,吊兒郎當,“用不用我給你們講解一下啊?”
肖滿一把接過。
幾分鍾後,方遠航猛地一推肖滿,“你看這一筆,臘月二十七,12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