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鬥蟲(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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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 鬥蟲(09)
    包房冷色調的光線中,袁艾正摟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親吻,女人坐在他的腿上,身著紫色長裙,身材曼妙。一個穿燕尾服的男人正在包房裏彈奏鋼琴,樂聲悠揚,像輕柔的泉水一般包圍著為數不多的聽眾。
    袁艾並未察覺到陌生人正從門口走進來,不久前他才吸食了同伴帶來的藥,現在正在興頭上,眼中隻有懷裏的美人。趙暮喊了他幾聲他都沒聽見,最後是女人掙紮著將他推開,緊張道:“小艾,好,好像有人找你。”
    袁艾極不耐煩地側過身,目光在片刻的遊尋後晃晃悠悠地落在易飛身上。
    他眯眼看了半天,像是在對焦,最後吐出一句話:“你他媽誰?跑到老子地盤上來找事?”
    周嵐低聲道:“警察?”
    袁艾一個激靈,藥癮似乎都散了些。
    易飛的視線在這群未成年“闊少”臉上掃過,一一和一外的學生對上了號,心中歎一口氣,“個人物品帶好,都跟我出來。”
    袁艾猛地將女人推到沙發上,氣勢洶洶地站起,衝上前就想給易飛來個下馬威。
    “你他媽……”
    話音未落,雙手已經被易飛反剪在身後。
    “放開我!”袁艾毫無章法地掙紮,“你他媽叫什麽?給我看證件!”
    眼見袁艾被擒,趙暮和周嵐一個打電話,一個將剩下的藥粉悄悄塞進茶幾抽屜裏。
    易飛都看見了,厲聲道:“別搞小動作!”
    另外幾名隊員已經衝了進去,將包房裏的所有人都控製起來。
    從會所到刑偵局,易飛重新看了看學生資料——
    袁艾,18歲,父母做房地產生意,家境優越,成績排名年級末尾;
    周嵐,17歲,父母離異,父親是醫院院長,家境優越,成績差;
    趙暮,17歲,家長做醫藥生意,家境優越,成績差;
    王鴻野,17歲,父母經商,家境普通,成績居於中流,從高一開始就給袁、周、趙當跟班;
    孟益,17歲,父母在國企任職,其餘情況與王鴻野類似。
    毫無疑問,這是個以袁艾為核心的小團體。
    “你憑什麽抓我!”問詢室明亮的燈光讓袁艾很不適應,他揉了好幾次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易飛。
    18歲,已經是成年人了。袁艾個頭很高,足有1米85,身體健壯,看得出經常鍛煉。他昂著下巴,嗓音沙啞地咆哮,如果不是對麵前的刑警有所忌憚,拳頭恐怕已經招呼了過去。
    “憑這包東西。”易飛拿起一個透明物證袋,裝在裏麵的正是被周嵐藏起來的藥粉。
    袁艾神情一僵,氣勢一下子頹廢了過去。
    “坐下。”易飛說:“我還有別的事要問你。”
    袁艾眼神開始躲閃,“什,什麽事?”
    易飛說:“你對你的同班同學項皓鳴了解多少?”
    “項皓鳴?”袁艾反應不小,眼中鄙夷盡顯,“問他幹什麽?那個死窮鬼。”
    “死窮鬼?”易飛說:“還有呢?”
    袁艾不耐煩道:“不是,你想了解項皓鳴,那去找項皓鳴不就完了?他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沒跟他說過幾句話。”
    易飛食指在桌上輕敲。
    片刻,袁艾一怔,“操,不會是項皓鳴出什麽事了吧?”
    易飛說:“你不知道?”
    “我他媽知道什麽?”袁艾臉上出現些許莫名的慌張,“他……真出事了?”
    “初一淩晨你在哪裏?”易飛問:“和誰在一起?”
    袁艾喝道:“到底他媽出什麽事了?”
    易飛盯著他,“項皓鳴遇害了。”
    袁艾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什……”
    “所以你們覺得是我殺了項皓鳴?”趙暮瞪著刑警,“為什麽?就因為我成績爛?”
    周嵐相對鎮定,“項皓鳴死了?我不知道,不關我的事。你們找錯人了。”
    孟益始終低著頭,聲音很低,“不是我,我和項皓鳴不熟。求你們不要通知我父母,吃藥的是他們,我一點兒都沒有碰!我爸如果知道我和他們混在一起,會,會打死我!”
    王鴻野似乎是五人裏唯一知道項皓鳴遇害的人,他的情緒十分低落,“太可惜了,我想不出誰會害他。”
    易飛從問詢室出來時,技偵隊員已經完成了對藥粉的檢驗——那是一種經過改良的傳統致幻劑,人在吸食之後會感到短暫的精神快-意。
    而周嵐已經交代,藥粉是自己從販子手上買來的,除了孟益,他們四人都吸過。
    “先拘著。”易飛對徐椿說:“項皓鳴遇害時,袁艾、周嵐、趙暮自稱在東城區城鄉結合部的山道上玩摩托,不在場證明不充分。”
    “大過年的玩摩托?”徐椿蹙眉,“這些混小子還真有想法。”
    易飛抱臂靠在牆上,“王鴻野和孟益是跟班,這兩人和家人一起過的除夕。袁艾平時都帶著他們,今天‘吃藥’也帶著他們,偏偏玩摩托時沒有通知他們。我總覺得有什麽問題。”
    東城區,藍天新街。
    車裏開著暖氣,但文朝龍仍然在發抖。
    “你們是來找我了解項皓鳴?”他戒備地看著後視鏡,在那裏與明恕視線相觸。
    隻一瞬,他已經將目光撤開。
    明恕說:“你已經知道項皓鳴出事了?”
    文朝龍小幅度點頭,“聽說了。”
    明恕問:“聽誰說?”
    “他們。”文朝龍說完又補充道:“同學說過,薑老師也給我打過電話,說如果警察找到,一定要配合。”
    明恕點頭,問了個聽似不相幹的問題:“這麽晚了,你一個人上哪兒去?”
    文朝龍抿了下嘴唇,“網吧。”
    明恕說:“因為和家長鬧矛盾?”
    聞言,文朝龍情緒忽有改變,“這和你們有什麽關係?如果你們是想跟我了解項皓鳴,我說。如果你們是想打聽別的事,我想我沒有義務配合你們。”
    “據我所知,你和項皓鳴一樣,都是憑中考成績進入一外,但沒能擠進實驗班。”明恕說話時一直盯著後視鏡,“從高一到高二,你和項皓鳴的排名相對穩定,他第一,你第二。”
    文朝龍臉頰上浮現出清晰的咬肌,脖頸的線條變得僵硬。憤怒、不甘、嫉妒幾乎是瞬間爆發在他的情緒裏。
    “我接下來要問的問題也許會讓你感到被冒犯。”明恕說:“但我不得不問。”
    文朝龍深吸一口氣,“你懷疑項皓鳴的死與我有關?你想問他死亡時我在哪裏,有沒有人能夠為我證明?”
    明恕說:“所以,你在哪裏?”
    “我在家百~萬\小!說。”文朝龍的眼睛已經變得通紅,雙手成拳,緊緊壓在腿上。
    “你的家人……”
    “我媽在領居家打牌,我一個人在家,晚上吃的是中午的剩菜,做題做到10點,然後出門跑步。”
    明恕說:“跑步?”
    “跑步很奇怪嗎?”文朝龍輕輕笑了一聲,“我也想過一過春節,離我家四公裏遠有個商場,那兒有煙花表演。我……我想去看看。”
    明恕頓時想到項皓鳴。
    除夕夜裏,項皓鳴也是獨自在家裏做題,中途突然離家,透口氣也好,從壓抑的家中逃離也好,當時的心情說不定和文朝龍一致。
    “我理解你們懷疑我。”文朝龍苦澀地搖了搖頭,“我他媽都懷疑我自己!我和項皓鳴家庭情況相似,都窮,父母都沒出息。我們班除了我、項皓鳴,還有另外兩個考進來的,全是富二代!人家一天的開銷抵得上我們一周、一個月的夥食費。我們班不是實驗班,每學期隻有一個助學金名額,項皓鳴始終壓在我頭上,班級第一是他,助學金也歸他。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沒有他就好了,他如果……”
    安靜片刻,文朝龍說:“他如果死了就好了!”
    明恕眉心緊皺,冷靜剖析著此時的文朝龍。
    “但不是我殺了他。”文朝龍脫力地靠進椅背裏,自嘲地哼了一聲,“我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心裏有數不清的恨,恨我那沒用又低賤的媽,恨項皓鳴,恨班上的有錢人,每一個人我都想殺死。但我沒有勇氣。”
    說著,文朝龍雙手抱住頭,“如果我能不這麽普通就好了,我再聰明一些,我就能超過項皓鳴,說不定還能擠進實驗班,我再狠心一些,我就能殺死我媽。”
    半晌寂靜後,蕭遇安將車發動起來。
    “去市局待一會兒,沒問題吧?”蕭遇安問。
    文朝龍看了看這位一直沒有說話的刑警,聳了下肩說:“不用回家,我反倒輕鬆了。”
    重案組所有人都在忙,易飛將一個平板遞給明恕,“問詢記錄都在裏麵。”
    明恕一看,“他們還ke藥?”
    易飛說:“是啊,低成癮的致幻劑。五個學生裏,兩人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另外三人家庭情況都很好,但父母工作繁忙,疏於管教。”
    明恕看了一會兒,臉色沉下來,“王鴻野和孟益都說,袁艾和趙暮有暴力傾向。”
    “對。”易飛說:“這兩人是一外有名的混子學生,高一就險些因為鬥毆被處分。王鴻野和孟益跟著他們,一方麵是因為他們有錢,另一方麵是因為懼怕他們。至於周嵐,這個學生在三人裏扮演的是軍師角色。”
    “暴力上癮,有吸食致幻劑的習慣,有多次欺辱同學的記錄,案發時沒有不在場證明,自稱在城鄉結合部玩摩托。”明恕說:“這三人嫌疑不小。”
    “徐椿已經去核實了。”易飛說:“不過可能有一些難度。城鄉結合部的監控比較少,目擊者我估計也不好找。”
    明恕放下平板,“對了,你跟他們麵對麵時是什麽感覺?”
    偵查案件需要實打實的證據,但經驗豐富的刑警即便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與嫌疑人接觸之後也會有自己的判斷。
    這說起來很玄,也基本上無法像上課那樣傳授給新來者,隻能靠自己摸索。
    每一個常年與重案為伍的刑警,都有一套獨一無二的判斷模式。
    “有暴力傾向的是袁艾和趙暮,不過他倆的反應在我看來相對正常。”易飛說:“他們都不知道項皓鳴已經遇害了,表現出來的那種震驚還算‘中規中矩’。”
    明恕說:“你覺得周嵐很奇怪?”
    “怎麽說,他身上有種讓我感到不舒服的冷漠。”易飛停下來,擰眉想了想,“項皓鳴怎麽說也是他的同學,他得知項皓鳴被人殺死,不管是語氣還是眼神都非常冷漠,甚至帶著一些嘲弄,那種反應就像,就像……”
    易飛一時間沒能想出的形容被明恕說了出來,“就像無動於衷地看著一隻蟲子被踩死。”
    易飛說:“對!就是這種感覺!周嵐才17歲,高二,沒有踏上社會,居然就能夠冷眼旁觀同學的死亡。我記得我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得知我的初中同學意外死亡,雖然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麵了,但當時我還是愣了半天,去殯儀館看到他的遺體時還是覺得不真切。”
    “普通人的反應都是這樣。”明恕說:“周嵐值得注意。”
    “但事發時周嵐和袁艾、趙暮在一起。”易飛說:“假如趙暮、袁艾與項皓鳴的死無關,邏輯上講,他也應當沒有嫌疑。”
    明恕拿起一隻記號筆,走到白板前,快速寫下幾個關鍵名字,“項林還是沒有音訊,陳紅兵得罪的人不少,但你們排查下來,這些人要麽不具備作案能力,要麽有不在場證明。凶手不止一人,放鞭炮是極端殘忍的手法,他們知道芳隴巷子除夕夜會放鞭炮,項皓鳴雖然是突然在除夕夜跑出去,但凶手絕不是臨時起意,他們早就想對項皓鳴下手。現在難以確定凶手的動機,也許看項皓鳴痛苦就是他們的動機。”
    易飛說:“凶手了解項皓鳴,而項皓鳴可能喝了他們的酒。”
    明恕轉過身,“剛才我想到了一個情景。”
    易飛點頭,“如果我是項皓鳴,我受不了陳紅兵的壓迫,抱著放風的心思偷偷出門,如果遇上了我的同學——男性同學,他們約我一起玩,就算平時不是太熟,我也會和他們一起,然後……接過他們遞來的酒。”
    蕭遇安聽著二人的分析,“項皓鳴有一個不太顯著的性格特征——他在班上存在感很低,也不擅交際,他對自己的出身、父母有強烈的排斥感,這種排斥感使他渴望融入富有小孩的圈子,逃離他原來的世界。他顯得‘高冷’,不是因為瞧不起成績比他差的人,反而是因為在麵對這些人時,他對自己的家境感到自卑。”
    明恕合上記號筆,神色凝重,“除夕向他遞出‘橄欖枝’的是……”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明恕接起來,方遠航喊道:“師傅!我這邊有發現!”
    西城區,寬思街煙花爆竹銷售點。
    “我做了幾十年生意,別的不行,就是記憶好!”老板龔強國拍著單子道:“這一筆就是三個學生來買的,我絕對沒有記錯!”
    肖滿問:“你們這裏有監控嗎?”
    “我們是流動攤,就賺春節這一個月的錢,弄什麽監控啊。”龔強國說:“反正我沒有撒謊,他們買這麽多,一共3412塊錢,我看他們是年輕人,以為肯定是掃碼,但是他們直接給我現金。我說這年頭誰還用現金,我補不開,其中一個人說不用補。”
    方遠航問:“你有沒看到他們開的是什麽車?”
    龔強國搖頭,“這我哪兒看得到,全是人和車,但12箱不是小數目,他們肯定有車。”
    “你記性好,那你還想不想得起他們的樣子?”方遠航說。
    龔強國搓著手想了半天,“嘖,有印象,你讓他們站在我麵前,我肯定認得出來,但你讓我描述,我就說不出來。”
    明恕二話不說趕到寬思街,這裏屬於西城區的城鄉結合部,監控建設自然比不上城區,但是鐵了心去查,並非沒有收獲。
    “師傅!”方遠航高高舉著手,一說話就嗬出一片白霧。
    “辛苦了。”明恕難得誇徒弟一回,“幹得漂亮。”
    方遠航猛地往肺裏吸了口冷空氣,接連咳嗽,“老板的攤子附近沒有監控。”
    “問題不大,我剛才進來時看到東口有攝像頭。”明恕說:“你和肖滿馬上去調臘月二十七下午3點到4點之間的監控,其間進出銷售點的車,一輛都不要放過。”
    龔強國被請到警車上,手中拿著明恕交給他的平板。
    “不是這個,這個也不是。”龔強國認真地看著一外高二17班學生的單人照,文朝龍、賴誠、袁艾……一張張照片被點擊放大,又劃了過去,直到第23位學生出現。
    龔強國將平板拿得更近,“有他!”
    照片上的,是周嵐。
    “我記得他,是他給我錢,讓我不用找了。”龔強國說:“另外還有一個男的一個女的。”
    幾乎是同時,徐椿在東城區貝鄉派出所,經過繁雜的監控搜索,終於在視頻裏找到了袁艾、趙暮、周嵐駕駛機車的視頻。
    除夕夜10點20分,三人在路邊休整,攝像頭清晰地拍到了他們的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