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鬥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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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鬥蟲(12)
賴誠將耳機摘下來,抻長脖子,朝異味傳來的方向望去。
“春潮江畔”南區臨江,綠道旁邊有兩條小路直通江邊,這一截江岸雖然並非業主們的私有領地,但一般外人也不會跑到這兒來。
江邊冬天很蕭條,難得看見人,但夏天春天很熱鬧,架帳篷、搞燒烤大會、放煙花、看星星……幹什麽的都有。
為了給業主們提供方便,今年初還是去年,物管在江邊的鵝暖石灘上搭了幾個工具房,就跟工地上民工住的“集裝箱”差不多,裏麵可以擺放無需拿回家的物品。
入秋之後,別說工具房,就連鵝暖石灘,幾乎也沒有人去了。
異味就是從一處工具房裏傳來的。
賴誠猶豫了一會兒,低頭對薩摩耶說:“咱們去看看?”
薩摩耶沒聽懂,傻乎乎地歪著腦袋,“嗷?”
“對狗彈琴,浪費表情。”賴誠自嘲一聲,扯了扯狗鏈子,帶著薩摩耶朝前方一公裏遠的小路走去。
小路也有門禁,賴誠打了卡,推開阻攔杆,就算是出了小區。
薩摩耶興奮地拽著他往前跑,可越靠近工具房,他就越有一種說不清的不安感。
鵝暖石灘上是沒有路燈的,光芒來自小區裏的綠道,以及城市的背景光。
賴誠聞到濃烈的異味,想撿一根樹枝,去支開工具房的門,但找了半天沒找到,隻得撿起幾塊鵝暖石,警惕地朝門扔去。
門是不上鎖的,一砸就裂開一道縫,但很快又合了回去。
賴誠暗罵一聲,隻得親自走到門邊。
薩摩耶突然變得異常興奮,不等賴誠推門,就猛地撲了過去。
門徹底打開的一刻,一股難以忍受的惡臭撲麵而來。
賴誠差點嘔吐,趕緊拽著薩摩耶後退。可向來溫順的薩摩耶這次居然不聽他的話,拚命往裏麵鑽。
他胃裏翻滾,手沒拉得住,薩摩耶一下子衝了進去,發出興奮的嚎叫。他罵了句髒話,撿起掉在外麵的繩子,硬是把薩摩耶拽了出來。
再次看到薩摩耶的一刻,他心髒狂跳——薩摩耶白色的毛,居然染上了汙跡!
他忽然明白這惡臭來自什麽了。
手機電筒被打開,賴誠再次推開工具房的門,目光在漆黑而狹窄的空間中緩慢掃動。
沒有,什麽都沒有。
但是地上和牆上有大片黑汙。
賴誠用力咽了口唾沫,自下而上望去,在看見掛在屋頂的“東西”時,瞳孔驟然收攏,輕輕往後退了一步,握著繩子的手一鬆,爆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叫——
“啊!!!”
夜裏江風尤其大,警戒帶被吹得鼓鼓作響。綠道上擠滿了聞訊趕來的居民,南區和北區的業主似乎暫時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肩擦著肩,腰懟著腰,遠遠看去像一片密實的人牆。
高功率的探照燈直-射工具房,將每一位刑警的臉都照得煞白。
一具男屍被鋼架支在天花板下方,鋼架尖銳的端口自他的胸口、腹部、肩膀、頸部、兩邊大腿刺穿,鋼架上浸滿了從他身體裏流出的血。
怎麽將人轉移出來是個難題,如果拆掉鋼架,可能會破壞屍體上的部分重要信息,但如果不拆,法醫和痕檢師又難以工作。
“先放著。”肖滿已經穿好了全套裝備,“我上去看看。”
明恕站在門邊,仰頭看著屍體的麵部。
被害者的眼睛呈兩個血窟窿,半張的嘴裏也全是血,如果沒有猜錯,凶手應該切掉了被害者的舌頭。
挖掉雙眼,割下舌頭,讓鋼條紮穿被害人的屍體,凶手對被害人都多大的恨?
想著,明恕轉了個身,望向近處的江水。
凶手將屍體放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這種怪異的姿勢……
“嗚——”
遠處傳來沉重的船鳴,采石船一到晚上就開始工作。
而靠著這條江生活的還有漁民。
明恕曾經接觸過漁民,他們有時會將打來的魚晾曬在江邊的小屋中。
凶手是在“晾曬”屍體?
“裏麵經過打掃,隻有一組新鮮足跡。”肖滿走到明恕跟前,“是報案者剛才留下的。那些鋼條據我初步推斷,和這個小區的幾個鐵門是同一種材質,從灰塵分布來看,是近段時間才被放在這裏。”
“這個小區春節前不久出過事。”明恕說:“物管曾經將進出南區綠道的門鎖起來,不讓北區的居民上綠道。”
易飛說:“死狀這麽古怪,難道是針對綠道事件的報複?”
明恕搖了搖頭,“還不好說。”
鋼架被拆了下來,屍體被轉移到鵝暖石灘上。
邢牧趕緊進行初步屍檢,明恕在現場觀察了一會兒,叫來正在發抖的賴誠。
顯然是被工具房裏的情形嚇著了,賴誠兩眼發直,和明恕上次見到時判若兩人。
“怎麽想起到這裏來?”明恕問。
“遛狗。”賴誠一臉冷汗,“聞到氣味,就,就過來了。”
明恕說:“現在還是你一個人住?”
賴誠木然地點頭,“我爸已經很久沒管我了。”
“這一片平常沒什麽人來?”明恕又問。
賴誠說:“沒有,這裏冷。”
明恕盯著賴誠的臉看了會兒,知道現在繼續問他也問不出什麽來,正想讓方遠航帶他回小區去,衣角突然被拉住。
賴誠雙眼被驚慌占據,“你,你們查出那是誰了嗎?”
屍體麵部被嚴重毀壞,身上沒有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所幸指紋沒有被破壞,不過比對需要一定的時間。
明恕本想跟賴誠解釋幾句,開口之前卻意識到賴誠的情緒很不正常,遂問:“你知道被害人是誰?”
賴誠張了好幾下嘴,“好像,好像是……”
“是誰?”
“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見過,見過他。”
明恕吸入一口冷空氣,“你覺得他像誰?”
賴誠眼圈紅了,“好像是,是我爸。我剛才給他打電話,打,打不通!”
說完,賴誠的情緒終於崩潰,蹲在地上一邊哭泣一邊發抖。
邢牧從屍布邊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方遠航連忙扶住他,“邢老師,你怎麽了?”
邢牧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明恕走過來,“邢老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兒有點慌。”邢牧指了指心髒的位置,歎氣,“我們最近遇上的案子怎麽都這麽殘忍呢?”
明恕一聽就明白了,“被害者是活著被拋上鋼架?”
邢牧點頭:“死者身上有非常顯著的掙紮傷,鋼條貫穿的地方全部有生活反應。死因是失血過多,這裏就是命案現場。”
明恕眼神幽暗,看著被害人的口鼻部位。
“為了防止被害人的慘叫引來注意,凶手在他臉上纏過多層膠布。現在雖然已經撕下來,但痕跡很明顯。”邢牧說:“死者的四肢被束縛,死亡之後才被解開。我估計,凶手是在這裏目睹死者咽氣,才撕掉膠布,解開繩索離開。”
頓了片刻,邢牧補充道:“離開之前,凶手搗爛了死者的眼睛和口腔。”
方遠航說:“南區相對安靜,就算死者的嘴巴被封住,還是會發出聲來。”
明恕搖頭,“你聽現在的風聲和江水聲。死者發出來的聲音再大,也會被它們淹沒。”
屍體被裝進裹屍袋,迅速送往刑偵局,經指紋和dna比對,死者身份得以確定:賴修良,45歲,離異,良辰科技合夥人。
亦是賴誠的父親。
賴誠來到刑偵局,卻沒有去認屍。他一直坐在走廊的排椅上,沒有再哭,但像還沒有接受父親已經遇害的事實般,小聲自語著什麽。
蕭遇安前幾天去了首都,目前正在特別行動隊。重案組這邊由明恕一個人負責。
“這案子看起來和‘春潮江畔’前段時間的衝突有關係。”明恕說:“現在已經確定,作為凶器的鋼架就是當時擋在綠道外的鐵門。”
投影儀播放著現場照片,明恕繼續說:“鐵門在初三晚上就拆掉了,被統一放在南區的材料倉庫。倉庫管理員的說法是,等著開年以後賣掉。但其中一部分被人盜走。這個倉庫裝的全是廢棄物,沒有鎖,也沒有監控,平時沒有人去。直到我們要求清點鋼架的數量,管理員才發現少了一部分。”
易飛說:“有人將鋼架偷走,帶去江邊。這些鋼架對凶手來說很重要,代表某種含義,否則凶手不會冒險從倉庫裏偷走。”
明恕放下筆,“所以我說這案子和前陣子的衝突有關。被害人賴修良是南區的業主,家境富裕,住的是帶有私家花園的別墅,他代表著南區的富人。不排除痛恨南區富人的北區業主動手的可能。但是有一點很矛盾。”
明恕語氣微轉,“假設凶手是北區的業主,遇害者我覺得不該是賴修良。”
“賴修良根本不住在‘春潮江畔’。”易飛說:“賴修良在冬鄴主城一共有四處房產,不是別墅就是高檔商品樓,‘春潮江畔’是他兒子的住處,他平時住在北城區,那裏離他的公司更近。”
“對,這樣一個很少出現在‘春潮江畔’的富人,為什麽會被害?”明恕道:“有點牽強。”
“但如果和‘春潮江畔’的衝突無關,凶手有什麽必要大費周章去偷鋼架?”方遠航說:“凶手完全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作案,也沒有必要選擇‘春潮江畔’外的鵝暖石灘。”
會議室人聲嘈雜,所有人都在表達自己的觀點。
明恕邊聽邊思考,最後道:“易飛,你把賴修良和他公司的背景查清楚。賴誠這個孩子我接觸過,他性格冷漠,難以對旁人的遭遇產生共情,我懷疑這種性格的形成,與他的長輩有關。”
天快亮了,賴誠還是坐在走廊上。
明恕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一杯熱可可,“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賴誠握著杯子的手在發抖,幾秒後抬起頭,兩眼空洞。
明恕說:“跟我來。”
賴誠反應有些慢,但在明恕走出幾步之後,還是站了起來,遊魂似的跟在後麵。
明恕將他帶到一間小會議室,開燈,關上門,“坐。”
賴誠坐下,聲音沙啞,“你們知道是誰殺了他嗎?”
“不知道,甚至沒有頭緒。”明恕說:“所以即便你現在很悲傷,我也必須找你了解你父親的情況。”
賴誠機械地喝著熱可可,“我對他……沒有什麽了解。他這麽多天沒有聯係過我,我都沒有擔心過他。”
明恕在賴誠臉上看到了濃烈的懊悔。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春節之前。”賴誠說:“臘月二十多吧,學校放寒假之後。他帶我去吃日料。我問他春節和不和我一起過,他說公司有事,可能趕不上。”
明恕問:“之後你們再沒有聯係過?”
賴誠說:“除夕那天他給我打過電話,讓我給奶奶拜年。我奶奶在鄉下,他每年都會提醒我。”
“他知不知道小區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明恕斟酌了一會兒,問:“據你所知,賴修良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得罪過什麽人?”
“他……”賴誠一出聲就沉默下去。
“你認真想一想。”明恕說:“你也許能夠給我們提供重要的線索。”
賴誠抬起頭,“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冷血動物?”
明恕略感意外。
“他和我一樣,也是個冷血動物。”賴誠自嘲地笑了笑,“我覺得我就是他的翻版,我不怎麽能感受到別人的痛苦,或者說,每次看到別人遭難,我心裏還有一點開心。”
“你問我他得罪過什麽人,我不知道,我連他做的生意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他很會賺錢,對我很大方。我要什麽,他都會給什麽。”賴誠像是想起了工具房裏的那一幕,猛地打了個寒戰,“他是被仇人殺死的嗎?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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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南郊,天悅溫泉山莊。
泡溫泉是冬天裏的一大享受。過去泡溫泉被看做奢侈活動,現在工薪族花個幾十塊錢,也能享受享受泡溫泉的樂趣。
不過城市裏很少有好泉水,許多打著溫泉旗號的地方,用的都是燒出來的熱水,並且衛生條件堪憂。
天悅溫泉山莊在過去的十多年裏,都是洛城最高檔的溫泉,人均消費高達數千元,再住一晚、用一頓餐,花銷就上萬。
提到天悅,許多人都搖頭——“從來沒去過,去不起,那是有錢人去的地方。”
然而三年前,天悅溫泉山莊在東邊擴建,開發了一個麵向普通人的消費區,人均消費控製在800元以內。
這個價格雖然還是比市內的絕大多數溫泉高出不少,但不再是不能接受。最初是一些年輕人前來“探路”,後來越來越多的中年人也拖家帶口趕來。
每年春節,是天悅溫泉山莊東莊生意最好的時候,忙碌了一年的人們趕著假期享受生活,若是不提前一周預約,基本上無湯可泡。
至於隻接待貴賓的西莊,春節倒是客人寥寥。
富人們一般選擇平時來天悅消費,到了節假日,要麽出國,要麽參加宴會,很少跑來湊熱鬧。
東莊和西莊,由一條幽靜的山路相連,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節日景象。
這幾天,東莊的服務員們明顯察覺到,來泡溫泉的中老年多了起來——因為年輕人幾乎都上班去了。
中老年人泡溫泉大多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一泡泡很久,不願意起來,許多溫泉都出過中老年暈倒在水中的事,服務員們格外緊張。
臨到營業時間結束,還有幾位老人沒有出來。
服務員陳免不得不去催他們。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麽怪味?”一個老人說。
陳免眼皮挑了挑,“怎麽會有怪味呢?我們這裏是洛城最好的溫泉哦。”
“真的有怪味,我也聞到了!”另一個老人說,“從下麵傳出來的。”
陳免心道,怪味?不就是你們的尿味嗎?
顧客在溫泉裏排泄是常事,服務員們雖然見怪不怪,但仍是覺得惡心。
老人們被哄了出來,離開之前仍言之鑿鑿,“姑娘,你們好好檢查一下,怪味是從排水道傳出來的,有什麽東西堵了,爛在裏麵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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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特別行動隊。
會議室沒有人說話,視頻裏傳來周嵐接受審訊時的畫麵。
蕭遇安靠在桌邊,沈尋一手支著下巴。
畫麵停止,蕭遇安說:“這三個孩子的家庭,我們已經徹底調查清楚。他們極端性格的形成並未受到家庭影響,換句話說,他們生來就有反-社會傾向。高中之前,這種傾向被他們隱藏,高一發現同夥,彼此的‘認同感’、‘歸屬感’促使他們走向共同犯罪。”
沈尋說:“‘找到彼此’是他們開始將惡意付諸行動的關鍵……不過具有反-社會人格的青少年比成年人更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蕭遇安說:“暫時沒有發現他們受到過外界的影響,所有的影響都來自他們這個小團體內部。”
沈尋站起來,走了幾步,“但你懷疑他們的行為可能有一個外界支點,否則你不會跑這一趟。”
蕭遇安點頭,“我和明隊都不太能放下這個案子。事實上,我這次來找你,還有另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