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鬥蟲(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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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鬥蟲(14)
    假期結束之後,產業園恢複了節前的繁忙。
    明恕站在賴修良的車所停放的位置,手裏的平板正在播放案發之前賴修良駕車駛入產業園的畫麵。
    路線和平時一樣,但從臘月二十九開始,賴修良就沒有將車停在正規車位上,而是繞出一大截,停在現在這個地方。
    而這裏鄰著一個斜坡,並非產業園劃定的車位。
    明恕在原地待了十多分鍾,發現即便各家企業已經開工,來到這裏的人依然很少。
    可以想象,假期中,這裏可能一天都不會有人經過。
    是有人讓賴修良將車停在這裏?
    還是賴修良早就心儀這個地方?
    氣溫回升,路邊的樹木吐出嫩葉。產業園遠離市中心,綠化、衛生在冬鄴市是一等一的,若要論風景,這裏視野開闊,確實比正規的車位更吸引人。
    但是賴修良這個人,會因為哪裏風景好而選擇將車停在哪裏?
    從個體的行為邏輯來看,這不符合賴修良那種工作至上的觀念。
    但有一個時間要素不能忽略——當時是春節,再嚴苛的人在春節時都會有一個或淺或深的心理放鬆階段。
    賴修良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在這種心態下更換停車位置。
    而這給了凶手可趁之機。
    這個地方及周圍沒有被監控覆蓋,從這裏到良辰科技有接近500米路程,隻有靠近良辰科技的一小段有攝像頭。
    凶手必然是在這條路上劫走了賴修良。
    明恕向良辰科技走去,腦中快速思考。
    凶手是怎麽帶走賴修良?
    最簡單普通的辦法當然是在賴修良沒有反應過來時,將其強行拖進車中。這符合“凶手不止一人”的推斷。
    有沒有更平和的方法?
    空氣裏有很清淡的草香,明恕深呼吸一口,腦中湧進另一個畫麵——
    停好車之後,賴修良正向良辰科技走去,項目上線的關鍵問題這幾天已經解決,可以輕鬆一點了,但還不能鬆懈,因為後續還有更多的事需要操心。
    突然,賴修良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他回過頭,看到一個麵熟的男人。
    對方朝他笑了笑,簡單寒暄,比如問“賴總怎麽春節還在加班,太辛苦了”。
    片刻,賴修良就與男人一道,調轉方向,上了男人的車,或者和男人一道走向尚在建設的東區,因為男人說,車就停在那邊。
    明恕停下腳步。
    如果這個男人存在,那麽一定不是那些被賴修良傷害過的,痛恨賴修良的人。
    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男人所代表的人,比賴修良強大,賴修良不僅無法拒絕,還感到受寵若驚,恨不得立即跟著男人走。
    湖影在講述被賀煬控製的始末時,就有這麽一段。明恕反複看過審訊視頻,記得相當清楚——湖影說,當時是賀煬的秘書周杉出現在他麵前,告訴他,有位先生想要見他。
    湖影麵臨巨大的困難,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金主”,所以必須上周杉的車。
    這是一些地位低的人,在麵對有權有勢的人物時,因為有求於人,或者畏懼,或者想要攀附的心理,而催生出的服從。
    賴修良是個商人,富有,卻遠不是金字塔塔尖上的人。他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拚來,“創一代”這個名號很適合他。
    在商場中奮鬥多年,他最是清楚“關係”的重要,也一定對自己的地位有非常清晰的認知。
    他想往上走,想將良辰科技做得更大更強。
    在蹬掉被榨幹價值的老員工、老合作夥伴時,他需要攀上更高的樹枝。
    假如此時機會出現在他麵前,他不可能放過。
    不知不覺,明恕已經走到了良辰科技門口。
    這是一條新的思路。
    之前重案組將注意力放在那些“低於”賴修良的人身上。嫌疑人集中在兩個群體:一是“春潮江畔”北區的居民,春節爆發的矛盾以及“仇富”心態導致他們作案;一是對賴修良心有怨恨的員工,從易飛的反饋來看,賴修良根本沒有將自己的手下當做平等的人來看待。
    但針對這兩個群體的調查進行得不太順利,有動機的人挨個摸過去,他們都不具備作案時間。
    春節假期,各家熱鬧,這些人的不在場證明十分充分。
    此外,單從經驗上分析,這兩個群體可能殺死賴修良,但賴修良那種駭人的死狀,似乎不該是他們的手筆。
    良辰科技裏現在有不少重案組的隊員,方遠航就在樓上。
    明恕暫時沒上去,繼續梳理案情。
    新思路將嫌疑轉移到“高於”賴修良的人身上。
    比起為了基本生活而掙紮的普通人,讓賴修良討好巴結的人有權力、有財富、有地位,單就客觀的作案能力來說,遠超陳劍等人。
    工具房裏的那種現場,他們完成起來,難度可比其他人低很多。
    明恕籲了口氣。
    但他們將賴修良置於死地的原因是什麽?
    重案組對賴修良人際關係的排查是不是還不夠細致?
    “師傅?”方遠航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明恕抬頭,看到了站在三樓露台上的徒弟。
    “你去哪兒了?”方遠航問。
    明恕沒回答,上樓和方遠航匯合。
    三樓露台是良辰科技最大的一塊露台,上麵有玻璃咖啡房,也有半封閉的小型會議室。
    明恕站在欄杆邊,下意識看向賴修良的車所停放的位置。
    幾秒後,他忽地皺起眉。
    從這個號稱“視野極佳”的露台,居然根本看不到他剛才走過來的那條路。
    明恕趕緊離開露台,又去了幾個辦公室的窗邊,然後上到更高的樓層。
    看不到,都看不到。
    賴修良春節停車的地方,居然在良辰科技的盲區裏。
    他是故意的?
    方遠航將賴修良的秘書盧豪詠叫了過來。
    盧豪詠戰戰兢兢地說,賴修良喜歡窺探員工的隱私,在公司的網絡裏暗中安裝了監控程序,所有人的上網記錄都在賴修良那裏匯總,而他身為秘書,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向賴修良匯報員工私底下的言論、愛好、交友情況。
    與此相對,賴修良非常反感自己的隱私被員工知曉。
    連車,賴修良都不願意停在良辰科技附近的車位上,因為那樣會被經過的員工看到。
    明恕問及賴修良現在停車的位置。盧豪詠不大確定道:“賴總以前就有將車停遠的習慣,停得太近的話,我們站在樓上,尤其是三樓那個露台,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車。但沒有放假之前,園區裏人多,不好找停車位。春節人都走光了,他想停哪裏就停哪裏。”
    明恕點了下頭。
    這個解釋比他剛才想到的“看風景”更有依據。
    凶手對賴修良了如指掌,選擇在產業園動手,很可能是評估過風險,認為這裏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到刑偵局後,明恕將想法告訴易飛。
    “在謀殺上,有錢有勢的人確實更有優勢。”易飛用力搓著額頭,“但動機呢?”
    “你別搓了。皮都快搓下來了。”明恕打岔道。
    “啊——我頭痛。”易飛又按眼皮,“江邊的風吹久了難受。”
    明恕早有準備,從抽屜裏翻出一盒抗病毒衝劑。
    自從蕭遇安來到冬鄴市,他這隊長當得就越來越稱職了。入冬之後在辦公室囤了好些感冒藥發燒藥,誰有了生病的征兆就去他抽屜裏找。
    “謝了謝了。”易飛一邊說一邊去飲水機邊兌水,“小明,你還別說,假如殺害賴修良的是他想要攀附結交的富人,那命案現場的割裂感就輕了。凶手選擇‘春潮江畔’外的鵝卵石灘,在物管修的工具房裏作案,將用於堵住北區居民的鐵門鋼架作為凶器,都是為了誤導警方,讓我們認為凶手是北區業主,動機是‘仇富’。陳劍他們能不能做到這種程度?也能,但是可能性其實很小。對賀煬之類的人來說,這就簡單了。”
    明恕眼皮撐開,“你也想到了賀煬?”
    易飛歎息,“我們前陣子一直圍著他轉,他已經住在我這兒了,怎麽可能想不起。”
    說著,易飛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又道:“但我剛才隻是舉一個例子。且不說賀煬近階段沒有任何動作,就算他有動作,目標也不至於是賴修良。”
    明恕將椅背的角度往後調,抱著手臂閉眼靠著,“賀煬熱衷玩弄那些走投無路的人,跌入人生穀底的人,賴修良不符合這個條件。”
    “所以按照你的新思路,我暫時想象不出凶手的動機。”易飛喝了口藥,被苦得皺起臉,“查了這麽幾天,賴修良的性格、人際關係網其實已經很清晰了。往下,他一邊利用一邊瞧不起那些不如他的人,不把他們當人看。往上,他抓住各種機會討好強於他的人。我沒有發現他和上流合作者有什麽矛盾,這些人都被他哄得很舒服。”
    明恕又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
    易飛念叨:“你別起得這麽急,還是注意一體,現在是冬天,容易生病。”
    明恕斜他一眼,“操心你自己吧,還在咕嚕咕嚕喝我的藥。”
    易飛:“……”
    好心被當驢肝肺?
    “我去特警總隊一趟。”明恕拿起外套,“一會兒就回來。”
    易飛有點詫異,“你去找陸雁舟啊?他不是出任務了嗎?”
    “不找他。”明恕說:“我去看看周隊。”
    易飛愣了下,聲音一沉,“周隊……”
    “春節就該去看看他,但一忙起來就什麽都做不成。”明恕說:“初五那天特警總隊陪他過年來著,陸雁舟說他精神好了些,基本把人都認全了。”
    心理研究中心自從出了林皎那件事,整體氛圍就有些尷尬。
    明恕從特警總隊的走廊穿過,登記之後被一名年輕的心理醫生帶到周平門口。
    窗簾被拉上了,房間裏沒什麽光。
    周平一個人坐在窗邊,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麵看,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來了。
    但明恕看到他的肩背忽然繃緊。
    這是一個充滿防禦的姿勢。
    周平知道身後有人,在畏懼的心理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明恕輕聲喊道:“周隊。”
    周平沒有轉過來。
    明恕步步走近,“周隊,我是明恕。”
    過了幾分鍾,周平才緩慢地轉身,抬頭看著明恕,然後彎起唇角,很輕地笑了笑。
    這是個慢鏡頭一般的過程。
    明恕看著周平消瘦的臉,和暗淡無光的眼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他還會好起來嗎?
    還是往後一輩子就這樣了?
    ·
    這家餃子鋪並不是什麽老字號,也不是網紅餐館,開在居民區裏,生意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常客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梁棹點了三兩餃子,又要了一籠灌湯包,在周杉麵前旁若無人地吃起來。
    已經過了飯點,店裏除了他們,隻有一位客人,是個學生,坐在門口,一邊吃餃子一邊戴著耳機打遊戲。
    周杉沒穿西裝,夾克牛仔褲的打扮倒也十分貼這店的風格。
    他什麽都沒點,耐心地看梁棹狼吞虎咽。
    不到十分鍾,桌上的碗碟就空了。
    梁棹麵相凶悍,穿著警服的時候還有幾分英氣正氣,但不再是警察,這英氣正氣就成了匪氣。
    吃完,他也不說話,陰沉地看著周杉。
    周杉則是麵帶微笑,“上次咱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梁棹冷哼一聲,“冬鄴市那麽多警察,你們為什麽看中我?”
    周杉說:“你身上有特別吸引賀先生的氣質。”
    “哦?什麽氣質?”
    “一個鐵血警察的不甘。”
    梁棹狠皺起眉。
    “你可以向賀先生提任何條件。”周杉說:“隻要不‘過分’,賀先生都能滿足你。”
    梁棹說:“什麽條件在你們眼中屬於‘過分’的範疇?讓一個人去死算嗎?”
    周杉笑,“這種‘小事’怎麽算呢?‘過分’的事……我想想,就比如摘月亮摘星星。”
    梁棹不善地斜著周杉,“你是在變相告訴我,你們無所不能。”
    周杉說:“你清楚就好,和我們合作,你一定不會後悔。”
    “如果我說不呢?”梁棹說:“你不要忘了,我曾經是刑偵局的警察。我現在就能將你押去刑偵局。”
    周杉搖頭,“你會來這裏,說明你已經決定和我們合作。”
    梁棹不耐煩地咂了下嘴。
    周杉眯眼,“梁先生,能夠與你合作,我很高興。”
    梁棹臉上的疤痕忽然擰緊,接著顫了一下。
    “還有件事我想向你打聽。”周杉說:“你最近有沒有見過特警總隊的周平周隊長?”
    梁棹眼中一冷,“你問他幹什麽?”
    ·
    洛城市局,刑偵支隊的1號辦公室坐了不少人,投影儀上播放著現場照片。
    花崇來晚了,站在後排靠門的位置。
    南郊天悅溫泉山莊報警稱,在東莊的排水道裏發現了腐爛的屍塊。
    工作人員嚇得麵如土色,說前幾日就有老年客人反映,稱聞到了一股怪味,像是什麽東西在排水道裏腐爛了。當時大家還沒當做一回事,因為一些低素質客人覺得花了錢就要泡夠本,下水之後就不願意起來,將小便排泄在池子裏。排水道有異味是常事,會定期清理。
    然而在那之後,怪味越來越重,不僅客人繼續反映,工作人員自己也覺得不對勁,進入排水道一看,發現裏麵堆放著一些用口袋裝起來的不明物,一共有3袋,怪味就是從這些口袋裏散出。
    打開第一個口袋時,工作人員還沒看明白裏麵裝的是什麽,直到在第二個口袋裏看到一隻腐爛的手。
    分局刑警趕到現場,目前屍檢、勘查正在進行。
    碎屍案是大案子,所以市局刑偵支隊也會參與調查。
    “排水道裏溫度和濕度都比正常情況高很多,屍體加速腐爛,死亡時間不好判斷。”會後,柳至秦跟花崇留在會議室,給花崇講錯過的那一部分,“死者是女性,屍體被分解成了23塊,器官肢體沒有缺失,目前已經完成拚接。死亡原因暫不清楚,身份也還沒有確定,不過年齡能測出來,在28到30歲之間。”
    洛城這兩年雖然命案時有發生,但幾乎都是激-情作案,碎屍案這種惡性案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
    花崇一張張查看現場照片,眉心漸漸擰起來,“天悅溫泉山莊以高價、高品質聞名,排水道這種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夠去的吧。”
    “本來是這樣。”柳至秦說。
    花崇抬眼,“本來?”
    “春節假期,東莊人滿為患,管理難免有鬆懈。有心者想進入排水道,也不是不可能。”柳至秦說:“而且溫泉本來就特殊,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很多地方不可能裝監控。”
    花崇盯著柳至秦的臉,有半分鍾的時間一動不動。
    柳至秦的手在桌子下方撓了撓他的無名指指根,“嗯?”
    “沒有監控,那你豈不是沒有用武之地了?”花崇將手收回來。
    柳至秦笑了聲,“你的小柳哥不靠網絡,也能當你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