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鬥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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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鬥蟲(17)
    “周隊?周隊一直待在心理研究中心啊。”室擊館槍聲響亮,陸雁舟一邊摘手套,一邊夾著手機往外麵走,“你怎麽又跑洛城去了?洛城有你的新相好,讓你忘了我這個老相好?”
    明恕“嘖”了聲,暗道現在的直男都不得了,嘴上跑起火車來刹都刹不住。
    “老相好話太多,煩。”
    “嘿——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陸雁舟爽朗地笑了聲,語氣漸漸嚴肅起來,“小明,你突然問起周隊,出了什麽事?”
    “不好說。”明恕正色道:“可能和我現在查的案子有關,但我不能確定。”
    “案子?”陸雁舟蹙眉,“周隊回來之後,幾乎沒有見過外人。”
    明恕點頭,“我知道。但我手上的情報來自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周隊過去執行的任務現在能不能調到?”
    陸雁舟想了想,“如果不是保密任務,那應該能調。”
    “易飛等會兒會去特警總隊找你。到時候你配合他一下。”明恕說:“對了,周隊的家庭情況你清楚嗎?”
    “清楚是清楚……”陸雁舟聲音沉了下去,“不過小明,周隊是我最尊敬的前輩,他現在變成了這樣,我不允許誰再傷害他,也不允許誰懷疑他的忠誠。”
    明恕歎了口氣,“我明白。我當年在特警總隊輪過崗,和你一樣尊敬周隊。現有要麽有人可能向他動手,要麽他身上也許有重要的線索,所以我必須追下去。”
    市局,特警總隊。
    陸雁舟收起一貫的嬉皮笑臉,神色凝重地調著周平的資料。
    接到明恕的電話時,易飛也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怎麽突然要查一個功勳累累的特警。
    周平,37歲,郵城盧江鎮人,畢業於東南特警學院,連獲優秀學員表彰,畢業時正逢冬鄴市特警隊伍擴招,順利成為南城分局特警支隊的一員,兩年後調至市局特警總隊,執行實戰任務的同時,也負責新隊員的培訓。
    周平所執行的任務如今已經全部解密,易飛一通看下來,沒有找到值得懷疑的地方。從警至今,周平沒有任何汙點,自始至終都是個幹淨、剛正的特警。
    “我就說周隊不會有問題。”陸雁舟鬆了口氣,“你們最近老遇到變-態案子,小明繃得太緊了。”
    易飛將冷掉的茶喝完,自言自語道:“小明一定有他的理由。”
    陸雁舟準備收工,易飛突然問:“周隊以前好著的時候,有沒跟你聊過家庭?郵城在北方,東南特警學院離我們這兒也很遠,特警一般就近入職,他怎麽會到冬鄴市來?”
    陸雁舟又坐了下來,“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周隊很少提到家人,他父母肯定不在冬鄴市,他也一直沒有成家。”
    檔案上記錄得清清楚楚,周平的父母是盧江鎮的農民,周平是家中老大,下麵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在北方的農村,這是很普通的家庭構成。
    “周隊家庭情況不太好,我記得他說過,對家人感到愧疚。”陸雁舟抓了下頭發,“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將他們接到冬鄴市來過。”
    易飛說:“因為他的臥底身份?”
    陸雁舟搖頭,“不,當臥底是後來的事了。我們特警總隊其實不像你們刑偵局那麽忙,一年中還是有閑下來的時候。我老家也不在冬鄴市,有假的話,我要麽回一趟家,要麽把我爸媽接過來玩幾天,隊上大部分兄弟也是這樣。但周隊從來不。”
    易飛從座位上站起來,“你的意思是,周隊既對家人感到愧疚,又從來不關心家人。”
    陸雁舟有些煩躁,拍了下桌子,“算了,我不該這麽說。周隊隻是將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他這樣的人,不該被質疑。”
    易飛眼神漸深,顯然是有了別的想法。
    周隊是將精力放在工作上,從而疏忽了家人?
    還是因為某種原因無法麵對家人,才強迫自己醉心於工作?
    檔案永遠是冷冰冰,能顯示一些東西,卻無法顯示更深層的信息。
    徐椿來到盧江鎮,找到了周平的家人。
    周平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李春霞和兒子周軍生活在一起。
    李春霞60歲,這年齡在城市裏不算老,但李春霞年輕時幹重活落下了病根,三年前就癱瘓了,最近半年腦子也開始不清醒,記不得人。
    得知徐椿是從冬鄴市來的,周軍便露出厭煩的神色,“我們家和周平早就沒有關係了。他當他的警察,我們當我們的平頭老百姓。”
    徐椿聽得出,周軍對周平從警十分不滿。
    “你妹妹周天呢?”徐椿打了個迂回,沒有急著問周平的事,“怎麽沒見著她?”
    “早就不在這兒了。”周軍擇菜的手頓了下,抬頭打量徐椿,“你也是警察吧?”
    徐椿幹脆端個小板凳坐下,幫周軍擇小白菜,“出去打工了?”
    周軍譏笑,“是啊,出去打工,丁點兒大個姑娘時就為了他打工賺錢,可後來呢,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在徐椿頗有技巧的提問下,周軍終於道出了周平和這個家的關係——
    周家窮,周平是老大,從小成績就好,家裏的錢養不了那麽多孩子,更沒法供所有孩子上學。周天是女孩,老早就輟學了,在家和母親一起做些手工,拿去集市上賣錢供周平讀書,周軍成績一般,比不上周平,但想讀書,將來想去城市裏工作,卻被周父從學校裏拽回來,讓下田種地,把錢都留給老大。
    可以說,周平是被全家人供出來的。
    周父周母希望他念完書之後能在大城市裏賺大錢,讓全家過上好日子。
    然而周平不僅離鄉背井成為了一名警校生,還在當上警察後,斷了和家裏的聯係。
    “你說好笑不好笑?”周軍說:“如果不是我們的犧牲,他能念書嗎?他吸我們全家的血,然後遠走高飛。我聽說他是你們那兒的優秀警察,領導喜歡他,被他幫助的群眾更喜歡他。但是我們這個被他拋下的家呢?”
    周軍揩了把臉,繼續說:“前些年我爸走,臨終前說特別後悔,早知道這樣,當年還不如讓我讀書。為了他,我一輩子被拴在田裏,我妹沒學曆,一輩子做苦力,最慘的是小希,也不知道是活著還是死了。”
    徐椿一怔,“小希是誰?”
    檔案上記錄得清清楚楚,周家一共有三個孩子,沒有人的名字裏有“希”這個字。
    “這麽多年了,告訴你也沒什麽。”周軍說:“我們還有個弟弟,叫‘周希’,從小就沒上戶口,沒有上過一天學,養到7歲還是8歲,被我老爹賣給人販子了。”
    徐椿啞然,“有這種事?”
    “嘿!你們這些城裏來的人,大驚小怪,這種事多了去了。”周軍搖搖頭,“養不起,家裏其他人要吃飯,老大還要讀書,你說咋辦呢?賣誰?我和妹妹年紀都大了,妹妹還是個女娃,我媽舍不得,那不就隻能賣小希嗎,正好他沒有戶口,你們警察查都沒法兒查。‘希’還是老大取的,說是‘希望’。嘖,我們這些窮人能有什麽希望啊?我們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到頭來,他要去當那半點油水撈不著的警察……”
    北方的農村,春天到得很遲,徐椿坐著中巴車離開時,路邊的積雪剛剛融進黑黃色的泥土裏,又髒又濁。
    掛斷電話,明恕擰眉望著窗外的桃花。
    洛城市局內內外外都種了不少桃樹,花一開,看上去像一片粉色的雲彩。
    他全然沒有想到,周平的家庭會是這樣。
    周軍的話帶著非常強烈的個人情緒,不能全然相信,但其中不乏事實,已在其他鎮民的口中得到佐證。
    最關鍵的是,周平有一個小時候被賣掉的弟弟,而這個弟弟沒有戶口。
    周軍說,周希被賣時7歲,如果還活著,今年不是27歲就是26歲。
    一個7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憶了。
    他記得他的家人,以及遭遇的一切。
    明恕眯了眯眼。
    賀煬的秘書周杉,今年正是27歲。
    他拿起手機,將那條信息又看了一遍。
    “留意特警總隊的周平。”
    留意,僅僅是留意。
    發信息的人自己也不明白周平在整條線索鏈中會起到什麽作用。
    但“他”絕對不會發一條毫無用處的信息。
    周杉,難道就是沒有戶口的周希?
    如果周平沒有被警方嚴格保護起來,周平就是周杉為賀煬選擇的下一個目標?
    周杉想借著賀煬的手,為自己的童年複仇?
    函省北邊的洛城桃花都開了,南邊的迎城卻是連日陰雨。
    老房子的家具泛著隱隱的黴味,梁棹從外麵買了一份丸子炒河粉回來,一吃完,就聽見門外有動靜。
    他也不慌張,抽出幾張紙擦了擦嘴,盯著門的鑰匙孔。
    一分鍾後,門被打開了,周杉握著一把濕漉漉的傘站在門口。
    “已經吃過了?”周杉一邊瀝水一邊說:“我給你帶了蟹黃灌湯包。”
    “人呢?”梁棹往走廊裏看了看,“還是你一個?”
    周杉麵不改色道:“這段時間和你接觸的不一直都是我嗎?”
    “少廢話。”梁棹說:“你知道我想見誰。”
    周杉終於將傘瀝好了,眼中的笑意淡去,“梁先生,賀先生現在有要事在身,不可能來見你。”
    梁棹翹著二郎腿,“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合作夥伴?”
    周杉歎氣,“我認為我們已經給出了足夠的誠意。”
    “誠意?”梁棹站起來,逼近周杉,“連麵都不願意露,這叫誠意?既然這樣,我也懶得在這種地方待了,我退出,你們另尋高明。”
    周杉忽然伸出手,銳利的光從眼中射-出,“梁先生,你可想好了?”
    梁棹冷笑,“讓開。”
    周杉並未退讓,聲音帶著一絲寒意,“你是冬鄴市局最優秀的刑警,自從穿上警服,你就向你的職業奉獻了一切。”
    梁棹瞳孔輕微收縮,眉心的皺痕更深。
    “十幾年來,你兢兢業業,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基層警察,爬到了重案組隊長的位置。”周杉繼續道:“後來,隊裏來了新人,你嚴格要求他們,將你的經驗、技巧傾囊相授。他們很出色,漸漸取代了你在重案組的位置。”
    梁棹的手不經意間捏成拳頭。
    “抱歉,我剛才說得不對。”周杉笑了笑,“你並沒有被取代,你升到了更高的職位上,雖然還不是副局長,但你分管著刑偵局最重要的重案組、刑偵一隊和二隊。你的前途一片光明,隻要再堅持幾年,副局長、甚至是局長的位置都非你莫屬。”
    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春雨很少會下到這種程度。
    雨點“劈裏啪啦”地敲著漏風的玻璃窗,像是遙遠的,密集的槍聲。
    梁棹的眼神深不見底。
    “你的職業生涯很勵誌啊。”周杉又道:“你沒有背景,和最優秀的那些同屆相比,你不算特別出色。但是你付出了比他們更多的努力,你很少休息,身上有數不清的傷,連臉上都有。”
    說著,周杉甚至伸出手,虛虛碰觸梁棹臉上的疤痕。
    梁棹在片刻的愣神後,“啪”一聲將他的手打開。
    周杉並不介意,還扯出一個笑,“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堂堂正正地說——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你們當警察的,要麽靠家庭背景,要麽靠派係。你卻是靠你自己,當上了分管重案組的領導。”
    片刻,周杉語氣一轉,遺憾道:“可是你終於還是輸給了那些有背景的人。”
    梁棹眉間皺得極緊,似乎已經控製不住情緒。
    “你的頂頭上司李單李局長,別說是在冬鄴市警界,就算是在周邊,也有相當的影響力。你是他提拔上去的,是他的嫡係。你感激他,將他當做最尊敬的老師,結果呢?”周杉無奈地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神色,“他也辜負了你。這些年你為他做了多少事?是不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他在離退之前,怎麽就不想著拉你一把?去年上半年,有多少人認為你就是鐵板釘釘的副局長?”
    梁棹唇角緊緊壓著,憤怒地瞪著周杉。
    周杉搖頭,“可是李局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那個叫‘蕭遇安’的直接空降,取代了你。這次,就是真的取代了。”
    梁棹轉過身,一言不發。
    周杉立即轉到他麵前,“蕭遇安是什麽背景,即便不查你也能猜到吧?梁隊,這十幾年來,你的一切努力都在他麵前化為烏有,我都替你不甘心!”
    梁棹冷然說:“不用你替我。”
    周杉點頭,“我懂!沒有誰比你更不甘心!如果你能忍下來,你也不會選擇從刑偵局離開。警服配不上你,你的領導,你的隊員,他們統統配不上你!你和我一樣,痛恨警察。”
    梁棹的眼角很不明顯地跳了下。
    周杉的身量遠不如他,卻竟是將他逼退一步,“你不就是想報複嗎?報複不幫你的李局,報複搶走你前途的蕭遇安,報複那些將你拋在腦後的重案組隊員,報複因為你沒有背景,而瞧不起你的警察!”
    梁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音節。
    周杉眼中露出勝利的、不可一世的光,“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永遠無法掰倒蕭遇安。但是我們可以,賀先生無所不能。隻要你讓他開心,碾死一個蕭遇安,對他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梁棹眼中火一樣的憤怒漸漸熄滅下去,像燒過的柴一般冷沉。
    “你說得沒錯。”梁棹說:“我想複仇,就必須與你們合作。”
    周杉像一隻狡黠的狐狸般笑起來。
    “見不到你老板就暫時不見吧。”梁棹說:“但當我完成你所說的遊戲,總能見賀先生一麵了吧。”
    周杉說:“這是當然。”
    梁棹像是妥協了一般,沉默著回到沙發上,“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周杉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你說。”
    “你為什麽對周平那麽感興趣?”梁棹說:“他抓過你?”
    “抓我?”周杉攤開雙手,“我從未做過違法亂紀的事,他怎麽會抓我?”
    “那你……”
    “我隻是不明白,周平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被視作英雄。”
    梁棹沒有說話,直盯著周杉的眼睛。
    周杉頓了會兒,不再繼續,隻道:“總之,你按我說的行動就好。”
    首都,特別行動隊。
    零星的案件發生在不同的城市,很難在它們身上找到關聯,虐-殺等惡性案件雖然不多見,但其實每年都會發生。
    這些案件中的大多數,都已經結案,加害人與加害人之間,被害人與被害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就像項皓鳴、賴修良、尹甄。
    可合在一起,卻能找出細微的關鍵。
    蕭遇安眼中映著顯示屏的冷光,片刻後,沉聲道:“賀煬、周嵐之流將無錢無勢的人當做蟲子來玩弄,他們的自負讓他們忽視了一種可能——‘蟲子’也會複仇。‘蟲子’的遊戲,或許早就開始了。”